可这个短暂的平静,似乎也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
颜青画皱起眉头:“国朝这一动作,实在是破釜沉舟,他们如果真要往东撤,放弃中都的百年基业,也是得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只是国朝自己跑了,却把祸水东引,让溪岭直接暴露在鲜卑的铁蹄之下,到时候他们就要全力以赴,对抗鲜卑了。
这件大事,溪岭的几个将军们心里都有数,因此哪怕最近没有战事,也一直招揽新兵操练旧兵,从不敢懈怠一日。
荣桀想了想,吩咐道:“阿和,等夫人写完信,务必要叫可靠的人送到陆安舟手中,陆安舟并未直接掌管业康的兵权,我担心他收不到这封信。”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业康也已经四分五裂,各自为政,那就麻烦了。
之后荣桀又叫来其他几个将军,询问他们最近新兵的训练情况。便是他们如今不算强横,荣桀却也一直惦记着溧水的百姓,时刻谨记鲜卑在一边虎视眈眈。
在他心里,同鲜卑这一仗迟早要打,只是时间早晚不同。
因此哪怕拿下了云州,他也一刻都不停在练着兵,想让自己更上一层楼,随时准备迎战可怕的敌人。
见下首几个将军皆肃穆而立,荣桀沉声道:“最强横的敌人还在汉阳关那,我们两方迟早要交手,还请各位牢记于心。”
“现在还未天下太平,中原战事不断,还有许多百姓活在苦难之中,我们哪怕救不了所有人,也要尽自己力所能及做到最好。”
在场将领们心中皆是一凛,纷纷拱手应道:“诺,谨遵大人教诲。”
随着秋收进入尾声,业康的回信也才飘到琅琊府。颜青画拆开依旧厚厚的信封,仔细品读起来。
她边读,脸上表情变换不清,荣桀却没催她,只安心等在一边。
等到她把一整封信都读完,又口齿清晰地给荣桀重读一遍,这才分析道:“这么看来最近他们业康局势并不稳定,因陆安舟主张以仁治国,业康的兵力一直都不算强盛,哪怕掌管军权的吴将军同他一向不太对付,这一点也赞同他。因此在盛天教的扰乱下,最近业康朝中也乱成一团,陆安舟难就难在手里没兵,没办法直接平息这场骚乱。”
这么看来,这个吴将军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陆安舟自己没办法平息动乱,只能剑走偏锋,求救荣桀,想请荣桀跟他一起铲平盛天教,不叫它再祸害百姓。
虽说是一起出兵,可业康的兵实在不及溪岭一半多,且大多没怎么经过战事,能不能上场还是一回事,便是把业康的士兵全派出来,也统共没有多少人。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陆安舟想法虽好,可调兵遣将的事却不是他说了算。业康的兵权都握在上将军吴正手中,如果他不同意,那陆安舟这个联合发兵的构想便会化成泡影,根本不能实现。
他们原来便知道陆安舟无法全权主事,派去的暗探也只说业康百姓大多还跟以前一样,跟陈朝统治时没甚区别。只是没想到局势会发展成这样,陆安舟显然已经坐不稳了。
荣桀叹道:“到底是书生意气,我原以为业康所说的以仁治国是实行仁政,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文武两派分而治之,这样陆安舟有任何想法,都不好实施,想必如今新政都推行不下去。陆安舟作为一国之首,却使唤不动士兵,这能稳定的下去吗?”
陆安舟看似天真,但据探子回传的消息来看,陆安舟其实也不傻。如果当初他没允诺吴正兵权,吴正又怎么会为他奔走,用尽全力把他捧上监国之位?当年陆安舟为自己利益舍了一半的权利,短时间内还好,时间一长就成了最要命的掣肘。
而业康立国至今,吴正也依旧没反,倒也算是对陆安舟仁至义尽了。
“陆安舟或许不是个好首领,却是个好官好人,他一心为民,他无法放任盛天教残害百姓,哪怕要借我的势,他也甘愿为之,甚至不去管引狼入室的后果。”荣桀笑道。
他说自己是狼,倒是说的正大光明,颜青画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不管他怎么想,我们肯定不能再放任盛天教了,今日他能入侵业康,他日不能满足只在两省敛财,紧邻的我们就要遭逢大难。”
从心底里诱惑一个人,蛊惑一个人,最是简单,哪怕盛天教手里没有强横兵力,他们却有数不清的信众,难道荣桀还能跟同平民百姓动手不成?
事已至此,几位将领商量之后,大家还是决定开春过后便出兵衡原。
然而刚至冬日,紧邻溪岭和云州的川西就遭了雪灾,鹅毛般的大雪压垮了刚长出来的幼苗,也压垮了刚刚熬过饥荒的川西百姓。
因为荣桀的溪岭和云州牢牢挡在川西身前,致使川西无法同朝廷互通有无,来往政令已经断了半年有余,川西的这一场雪灾彻底绝了川西布政使的所有希望,他望着空空荡荡的粮仓,心里头百般纠结。
直到接连有百姓在家中冻死,他才咬牙下了决定。十一月底,川西的投诚书发往琅琊府。
投诚书上写的清清楚楚,若荣桀愿意接管川西,还请迅速派兵救灾,川西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若他们实在无法救灾,明年便会有大批流民涌向溪岭和云州。
荣桀当即就坐不住了,立即派叶向北和邹凯帅兵五百,带银两和粮食奔赴川西,务必要在年节前稳定住灾情。
然而似乎是好事多磨,随着川西的投诚,十二月初的时候,宁河布政使也递了投诚书,上说宁河愿意脱离陈氏朝廷,归顺荣桀麾下。
从去岁夏日至今,他们一路东征北战,先是占领整个溪岭后,又打败叶轻言使云州归顺荣氏。
自此之后,考虑修生养息,他们都未再出兵。
倒是未曾想到,川西与宁河会主动投诚,不用费他们一兵一卒。
不过就一年多的光景,荣桀麾下已有四省,领土之内已有百万百姓。
又一年小年夜,宴席刚开,暖意正浓。
侯先生就领着文武百官,异口同声向荣桀贺喜,刚从川西赶回来的叶向北手捧玄黑长袍,恭恭敬敬披到荣桀身上。
随即,侯先生一个头磕下去,嗓音洪亮而悠远:“给越王殿下请安。”
随着他的声音,朝臣们异口同声道:“给越王殿下请安。”
次年正月初一,荣桀于琅琊府称越王,以越为国号,以琅琊府为国都,从今年起,改元安盛元年。
次日晨,荣桀连下几封册封诏书,立妻子颜青画为越王妃。
另立邹凯为大将军,雷氏兄弟为左右将军,连和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且立叶向北为左丞相,侯先生侯儒为右丞相。
与此同时,越国首立女子为朝臣,侯右相夫人李氏素芳为越王府内官,顾瑶兰为红英将军,统帅红缨军。
随着这一条条册封诏书下达,新成立的越国改头换面,从安盛元年正月初一伊始,正式成为中原之国。
正月初三,颜青画陪同荣桀登上城楼,迎接百姓朝拜。
城墙上,荣桀握住颜青画的手,在她耳边说:“以前听闻凤栖梧桐的典故,我一直觉得这都是传说,并不可信。可如今看来,却又不得不信。”
他顿了顿,望着她的眼眸璨若星河。
“福妹幼时离中都,千里迢迢来到梧桐镇杏花村。兜兜转转这许多年,我们还是从梧桐镇起了家。今日我为王,你便为妃,不是凤凰又是什么?”
颜青画心里一阵温热,她抬头望向荣桀,眼中有星星点点的泪光。
“只要我荣桀不倒,你就永远是咱们越国独一无二的凤凰。”
颜青画只觉得眼中模糊一片,两个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空气都是甜的。
“你想凤栖梧桐,我想潜龙在渊,似都是真理。”颜青画笑道。
第95章 新朝
这一年忙忙碌碌, 他们先后领兵溪岭、云州、川西以及宁河四省, 随着各省统一政令结束,元月里朝廷便也歇了朝, 荣桀给朝臣们放了假, 准许文武百官沐休至上元节, 正月十六才开大朝。
大家辛苦一年, 好不容易有机会休息, 自然乐得轻松自在,便纷纷窝在家里,无人再来王府打扰越王夫妻二人。
荣桀并不喜大兴土木, 他拒了朝臣上折新立王府的提案, 依旧住在未曾修缮的布政使司里,当然,这里已经改名为越王府, 不再被称为府衙。
王府前后各加一队亲卫,每日轮值守护,若无诏令,谁都无法随意进出王府后宅。
上元节这一日, 已改名为勤政殿的大堂, 大清早就摆了十来种元宵,若是朝臣想讨个喜气, 可早早过来吃一碗, 也好保新一年团团圆圆。
这一日颜青画醒的很早, 她同荣桀洗漱完毕就去前厅用早膳, 他们夫妻二人的早膳也是元宵,馅料比去年的更足,味道也更细腻一些。
颜青画只简单吃了几个,便同荣桀笑道:“我记得去岁此时,我们也是在这吃的元宵,这一年可过得真快。”
是啊,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时光流逝的速度飞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新的一年便又到来。
荣桀见她吃得开心,不由也笑:“一会儿用完早膳,我们再去小祠堂拜一拜吧。”
去岁这个时候他们两人就去了小祠堂,今年也依旧如此。
便是改元立国,自立为王,荣桀这个人也依旧没怎么变,他还是那个颜青画熟悉的他。
小祠堂依旧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样子,去岁时刚刚修葺过,今年荣桀便未让重修,他们父母本就不是奢华之人,想必也不会欢喜。
只是新立的礼部尚书曾经上过折子,言说:新朝已立,四海清平,王上应当修太庙祭祖,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然而如今局势不稳,荣桀也并不喜这般兴师动众,回家同颜青画商量过后,便一致同意压下这份折子,一切照旧即可。
西北的慕容鲜卑虎视眈眈,东北的陈国依旧以□□大国自居,衡原的盛天教还在耀武扬威,而业康内里却蠢蠢欲动。这还不是最好的时候,想必便是他们不祭祖,祖宗也不会怪罪他们。
因此,这个小小的祠堂便保留下来,成了他们夫妻二人平日里告慰先祖之地。
今日他们依旧一人端了一碗元宵,端端正正摆放到案桌前。等两个人行了礼上过香,这才退了出来。
上元过后,次日便要早朝。
这是越国立国之后,头一次的大朝,从上到下都很重视。
李素芳提前几日便忙碌起来,领着下人把勤政殿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便是雕花门扉的边角也都擦了,保证一丁点灰尘都无。
为了让大殿里气派一些,李素芳早早就安排定制香炉宫灯,也按荣桀夫妻二人的喜好雕好御座。雕刻御座的木匠手艺精湛,眼光独到,到底也没让荣桀挑出什么毛病来。
颜青画的凤椅跟御座是一对的,摆在一起看起来很是般配。
正月十六这日清晨,天气清和,阳光灿灿,即便是隆冬时节,大太阳底下也不叫人觉得寒冷。
朝臣们早早便等在御华门外,只等传召进入勤政殿中。
辰时初刻,一名内侍从内院缓步而出,朗声说道:“进殿。”
随着他声音落下,百官便轻手轻脚进了内殿。
所幸他们越国朝臣并不算多,衙门各部也不算冗沉,便是府衙大堂所改的勤政殿,也不显得拥挤。
一刻之后,内侍扬声道:“殿下到,跪拜。”
只听坚实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应当是荣桀进了大殿。
大臣们纷纷跪下,垂眸沉默不语,不过片刻功夫,朝臣们就听主位上悉悉索索的动静,应当是人已经坐下了。
下一刻,他们就听到荣桀浑厚有力的嗓音:“免礼平身。”
朝臣们这才依次起身,安静立于殿上。
有那好事的大臣悄悄往主位张望,入眼却是两个玄色身影。
颜青画穿着一身玄色飞凤朝服,头戴五凤冠,端端正正坐在荣桀身侧。她那凤椅不过就歪了两寸,可以算得上是同荣桀并驾齐驱了。
朝臣们心里直犯嘀咕,然而在荣桀冷冷的目光中,却无一人敢当堂发问。
在场朝臣大多都是同荣桀和颜青画一路走来,自是知颜青画身份贵重,这位越王妃能文能武,在军民之中也极有威信。
便是今日没有荣桀压阵,想来也无人敢说颜青画半句不是。
荣桀见他们老老实实站在堂下,无一人敢出言反对,不由同颜青画相视一笑。
荣桀便朗声说道:“今日是我越国新立后的第一次大朝,诸位爱卿都是肱骨之臣,是我荣桀的左膀右臂。还望以后大人们勤勉为公,夙兴夜寐,让越国立于不败之地,让百姓再不受颠沛流离之苦。”
荣桀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在各个臣子耳中,却雷声滚滚,激得他们更是心生沉浮。
大朝一直开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结束,直到休朝之后百官退下,荣桀才松了口气。
刚刚下面站着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夫妻两个只好一直绷着身体,挺直腰背,生怕叫人看出一点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