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彻底绷不住了,眼眶一湿,哽咽道,“那你们说怎么办?就算向盟主他们来救,也并非万无一失。要知道,这里是被武后控制住了的皇宫。而苏幕遮所关之地,更是守卫森严,哪里有这么容易救出来?”
刑关与天眼彻底失去了言语,良久的沉默中,阿四咬了咬牙,坚决道,“我现在才不管他们谁输谁赢,这朝堂天下与我又有何干?我只要苏幕遮活着,然后将他带出去,彻底离开这肮脏之所!”
刑关心有不甘,挣扎道,“你决定了吗?要知道,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阿四不说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眼见此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塞进阿四手中道,“把这个带上,他会喜欢的。”
阿四都不用看便猜到了是什么,她含泪笑了笑,仔细收好后说道,“金四娘适才说了,武后随时都可能要了苏幕遮的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
刑关无奈之下点头道,“小白,也就是八皇子,他并不想杀公子。我也会尽量拖延时间,保住公子的性命。你此去一路小心,切记不可鲁莽行事,凡事量力而行。”说着,他将那半枚玉珏递给天眼,又道,“我如今虽行事方便,却时时在武后的眼皮子底下。她太过精明,稍有不慎便会露了马脚。此物便交予你罢,来,我将细节说与你听......”
言罢,三人收拾妥当,便准备各自离去。
却在此时,忽闻远处人声鼎沸。似乎有无数人东奔西走,叫嚷不停!
三人不约而同地循声去看,却见东边火光冲天,竟是染红了半边夜空!
“怎么着火了?”阿四心中砰砰直跳,紧张道,“那是哪里?”
天眼吞了吞口水,回道,“太子东宫,那是小白现在住着的宫殿......”
“啊?!”
阿四惊呼出声,而刑关早已顾不上二人,飞身朝太子东宫掠去!
“小白,哦不是,是八皇子。他所住的东宫可是武后全力守卫之处,几乎一半的阴司暗部被调去了那里。听说八皇子已经醒了,怎么就突然着火了呢?可惜我现在不得武后信任,已经不能调动查察司的人,否则......”
天眼喃喃不停,阿四则坐立难安。她双眉紧皱,心中十分担忧金四娘的状况。
阿四承认自己不太聪慧,但她也并不算蠢笨。作为一个过来人,她不是不知道金四娘心仪小白久矣。若是小白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苏幕遮少了一层庇护,便是四娘她也......
然而,即使再担忧,阿四也爱莫能助了。东宫着火,这其实也是个好消息。因为,这一乱之下,阿四溜出城外便更方便了。于是,顾不得伤怀和好奇,天眼带着一身太监服的阿四,匆匆往宫外赶去......
一路上,禁军一拨接着一拨,盘查极严。好在天眼精通易容之术,又是出身阴司查察司,两片嘴皮子更是出了名的好使。于是,两人虽然有惊,却也无险。
待他们顺利出了城门,站在三岔路口的时候,天空已然呈现出了淡淡的青色。阿四望着空中镶嵌着的几颗残星,笑了一笑,若有所指道,“天眼,天将破晓。”
天眼笑不出来,可是对这个固执不已的女人也是无可奈何。末了,只能不厌其烦地叮嘱道,“刑关的话你可要记住了,凡事量力而行,千万不能吃了亏去。若是实在不行,你便想办法先跑。待我们救了公子,就去找你......”
阿四不知怎地又想哭了。
她转身吸了吸鼻子,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快去吧。若是慢了,苏幕遮就死定了。要不这样天眼,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更快!”
话落,也不等天眼回应,脚尖一点便掠了出去!
她提气飞纵,动作奇快,只眨眼的功夫便跑出了老远。两边的树木纷纷后退,而身后则远远传来了天眼的笑声,“阿四,你输定了!”
笑声渐渐消失,阿四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然后脚下几个连点,便如一支离玄之箭,极速朝前射去!
一路疾行,似乎没过多久,东方就露出了鱼肚白。只见,那天边云彩赶集似地聚在一起,像是浸了无数人的鲜血,映出了淡腥的粉色。
而就在此时,阿四也终于站在了梨山别庄的后山山崖之上。
远山朦胧,崖下是一片银灰色的薄雾。而薄雾笼罩中,隐约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
阿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道:来得好快,幸亏我及时赶到!
孰料,还未等她一口气喘匀,身后突然传来了破空之声!
那势头太快太猛,阿四避无可避之下往前一扑,然后死死抱住崖边的一棵枯树。可是,正待她要翻身而起的时候,一把冰冷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说,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阿四听后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放在对面那人身上。但见那人一身铠甲,面上森冷异常,似乎只要稍有不对,便要将她斩于剑下!
“说话!”
剑锋微动,已然刺破了阿四的皮肤。紧接着,几颗血珠乍然而出,沿着锋刃滑下,最后消失在了茫茫山崖之下。
而阿四则突然笑了,笑得异常开怀,道,“告诉你的主人,阿四想要见他。”
☆、第171章 狂风将至
红日高悬,阳光普照,新的一天再次到来。
刑关捏了捏眉心,发现自己又是一夜未眠。
昨日的大朝会很顺利,除了满朝文武心头压抑之外,似乎什么都很圆满。连傀儡一般的武帝也笑呵呵的,好像并不担忧。唯一的遗憾,是原本安排在下午的大祭祀,改成了择日进行。说来也是无奈,祭天地与先祖乃是国之大事,只有国之正统才可帅文武百官进行祈福。而如今,皇帝突然失明,武后一介女流,太子又......
刑关想到此处又一次捏了捏眉心,暗道:小白啊小白,你昨夜那一把火,烧得可真够狠的!
正烦躁间,房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伴随着“吱呀”一声响,有人轻手轻脚地跨了进来。刑关心中暗骂:刚寻了个地儿喘口气,不会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于是,他心头沉重,逆着光线抬头去看。这不看便也罢了,一看之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瞬时又添了一抹不耐烦。
娇弱瘦小,单薄如纸,一套并不合身的华服挂在她身上,不但没有丝毫美意,反而更见憔悴。刑关拧紧了眉头,斥道,“阿朵,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人送你出宫了吗?”
“我......”阿朵的确憔悴了许多,一张脸又小又尖,衬得眼睛尤其得大。见刑关对自己冷言冷语,她也不委屈,只是有些胆小地看了眼对方,然后手脚麻利地将一只精致的食盒放下,幽幽说道,“我怕你饿。”
此次大难不死,阿朵似乎变了许多。胆子小了,声音小了,连话也不太爱说了。即使见到了刑关,也只是安静又乖巧地看着,再也不似以前那般的活泼。
刑关原本就心烦意乱,见此更加烦闷,“问你话呢,聋了吗?”
“我,”阿朵瑟缩地收回了双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嗫嚅道,“是阿朵执意要留下,皇后娘娘也知道的,嘱咐阿朵好好伺候。”
“你懂什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刑关气得脑袋“嗡”的一声,拍案而起道,“你这是在给我添乱,你知不知道?!”
阿朵见刑关怒发冲冠,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样子,连忙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垂着脑袋低声回道,“阿朵不想离开,阿哥你这里太危险了。”
“你......”
刑关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再次传来了喧嚣声。尚未等他出门一探究竟,一身明黄常服的武帝却走了进来!
“三公子,陛下他......”几个护卫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圈,你争我抢的解释道,“皇后娘娘吩咐过,无需限制他的行动,只要不出这院子就行。小的们也知道三公子您正在歇息,但是......但是小的们实在拦不住啊......”
刑关看了眼悠哉悠哉的武帝,便不再多问,挥退护卫后躬身作礼道,“不知陛下屈尊来寻刑关,是否有何要事?”
武帝的眼睛早已看不到任何东西,这一路也是由冯公公扶着,此时听刑关开口问自己,翻了翻一对无光的眼珠,笑道,“三公子今时不同往日,朕想要见你一面也不太容易啊......”
“陛下恕罪......”
“罢了,谁没个身不由己的时候。”武帝不待刑关说完便摆手打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不过,三公子近来虽然红极一时,但到底只是何大将军的第三个公子而已,若是何将军他......”
刑关听到此处眸光一闪,沉声道,“刑关愚钝,请陛下明示?”
武帝哈哈一笑,玩笑一般道,“朕一个阶下囚而已,哪里能有何明示暗示的?只不过,朕活了大半辈子,看过经历过的事可比三公子多了去了。三公子也算是轩辕国之栋梁,在这关键时刻可要保持清醒。要知道,凡事都无绝对。何将军做了这等逆天之事,三公子更加要记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刑关略一思忖,心中便是透亮,于是也随之笑道,“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陛下英明,刑关记住了。只是,陛下亲临,不会只为了提点而来吧?”
“孺子可教也。”武帝闻言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道,“朕想见一见朕的皇后,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听说太子东宫走水,朕这心里焦虑难安,便想请三公子引路啊。”
刑关暗暗唾了一口,心想:你若是寝食难安,怎还笑得出来?然而,武帝毕竟还是武帝,再加上阿四的线报,刑关也只能陪笑道,“不敢,若是陛下想见娘娘,刑关这就替陛下安排。”
“不用了,三公子直接陪朕去见锦儿吧。”武帝面露得色,笑意不减道,“放心吧,她不会怪罪于你。首先,你是何守正的爱子,何守正手握重兵,乃是她手中底牌。再者,朕敢打赌,她一定会非常想见朕的。”
言罢,不待刑关答应,他手扶着冯公公就转身往外走。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貌似很轻,实则异常清晰地喃喃了一句:“快到正午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刑关微震,随后手心便莫名出了汗。正准备点上几名护卫跟上,武帝却又突地停了下来。只见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朝着刑关的方向,十分温和道,“若是没有听错,三公子屋里还有一位姑娘吧?唉,不是朕说你啊三公子,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对姑娘家无理呢?这样吧,这几日宫中不太平,你便带上她随朕一起吧。”
说实在的,武帝这一番话轻轻柔柔,丝毫觉不出一点点的恶意,可他偏偏就把阿朵给吓哭了,缩着脖子躲在刑关背后,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这......”刑关微微一顿,道,“陛下此去必有要事要办,阿朵区区一女流之辈,还是不带去添乱了。”
孰料武帝出乎意料地执着,嘿嘿一笑道,“朕虽然瞎了看不见,耳力却还是不错的。适才可是这位阿朵姑娘执意要跟着的,三公子你难道忍心将人家丢下么?”
话落,刑关双眉紧蹙,而阿朵却似忽然想通了一般,伸手抹干了眼泪自己站到了门边。
武帝应是听到了阿朵的脚步,轻轻一笑后满意地转身,道,“三公子,接下去的路难走,陪着我一个瞎子,你可要看稳了。”
“刑关为陛下领路,陛下请。”刑关权当没听懂,吩咐手下前去通报,自己则躬身在最前方带路。
有刑关带路,一路上自然是顺畅无比。于是,没过多久,几人便各怀心思地站在了西宫的正殿之外。门口的宫女太监见状,忙行了礼,然后就准备转身进去通报。可是,脚还没动呢,里面便是“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吓得一怔,西宫里的人则各个低了头,谁也不愿意动了。
刑关见状也不勉强,自行上前高声道,“禀皇后娘娘,刑关求见。”
话音才落,又是一声清脆的碎响,直惊得那些下人各个屏住了呼吸,生怕惹了麻烦。而武帝听得动静后,则好心情地哈哈一笑,然后全然不顾众人反应,扶着冯公公的手便往里走。
西宫并无任何变化,就连那老式的屏风也依然挺立在原地。冯公公小心翼翼地扶着武帝绕过屏风,正要抬脚将人往里带,却听武后骤然怒喝一声,“滚!”
几个人吓得一哆嗦,连同武帝都被这冷不丁的一声“滚”给震在了原地。
而同一时刻,屏风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磕头声,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并快速往几人所站之处靠近。待得那些人拐过屏风,看到面前所站的武帝等人,一时间便有些愣住。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相当尴尬。
刑关瞄了眼杵在那儿的钦天监、礼部尚书等人,再结合今早传来的风声,便大概猜出了武后发火的原因。果不其然,武后气急败坏的声音清晰传来:“什么火烧东宫乃是天谴?!贺儿才刚刚恢复身份,能有什么天谴?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造谣生事?简直居心叵测,意欲造反!庄琦!”
“臣在!”
“查,给本宫仔仔细细地查!”武后似是怒极攻心,厉声道,“挖地三尺也要给本宫找出主谋,若是找不到,你提头来见!”
“臣,遵命!”
“慢着!”只听武后略微顿了一顿,缓缓道,“夜长梦多,大祭祀一事不能再拖。择日不如撞日,便在今天下午吧。”
“这......”庄琦似也大惊,急道,“可是,陛下龙体欠安,由谁来......”
“由谁?”武后似是笑了一声,道,“当然是太子了。”
“可是......”
“行了,贺儿一出生便是太子,除了拥有太子令外,更是本宫亲生,还有什么不对?”武后不待庄琦说完便打断道,“祭祀一事先前就有准备,只是将仪式提前而已,你只需通知何将军做好各方部署,其他无需担忧。至于陛下那边,他龙体渐衰,早有不吉之兆。这一不小心......呵呵,也不是不可能啊......”
武帝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就往里面行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道,“锦儿,这急吼吼的样子可不太像你啊。此时就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为时尚早?”
“原来是陛下,”武后反应也快,黑着脸就朝周遭的奴才一顿训斥,“你们这些狗奴才,难道都跟陛下一样瞎眼了吗?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本宫放进来!这还好来的是陛下,若是刺客,看本宫不把你们一个个都给剐了!”
话音未落,为数不多的宫女太监齐齐跪地称罪,剩余刑关、庄琦等人更是噤若寒蝉,而武帝则瞬间面如铁青。
武后见状勾了勾唇角,悠悠起身道,“哦,瞧臣妾这记性,陛下如今身有残疾,理当上座才是,快请。”
几句话下来,武帝彻底笑不出来了,黑沉沉一张脸犹如锅底,眼见着就要发怒,他却硬生生忍了下来,转而呵呵一笑道,“算了,锦儿最近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朕便不与你计较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武后这几日的确寝食难安。
她虽然胜券在握,却吃不好睡不好,整宿整宿地做恶梦。原因无他,便是她那个不省心的儿子——轩辕贺。
事实上,有人捣乱,有人反抗,这些完全都在武后的意料之中。可惜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不乐意!处处拖她后退不说,昨夜还一把火烧了太子东宫,差点就把他自己烧死在里面!
这让她如何冷静得下来?要知道,她历经苦难,满手鲜血的,为的不就是把他送上皇位吗?可他倒好,完全不和自己一条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