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庆祝。又不逢整,他觉得最多和徐静贞一起吃顿饭就算庆祝。
早晨,孙爸打电话给他:“生日快乐。”
他应了,孙爸总是在生日的这天打电话给他。别人都忘记了,只有孙爸从来不忘。每年如此,这习惯,坚持了十多年。
后来,还有徐静贞,从来不忘他的生日。
他觉得除了年华流逝,自己仍在前往自己梦想的路上多奔跑了一年之外,人生并没有任何不同。
可能,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生日恰逢周末,可以在家多休息一天,除此之外,毫无任何令人惊喜之处。
徐静贞早就和他约下了和亲戚间的聚会,那么生日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更是可以忽略不计。陪好徐静贞的亲戚,他就已经算得上一项新成就达成。
孙协安自知,他本就不算是热络的人,更喜欢钻研自己所喜爱的领域,而不太擅长与人交往。长袖善舞这种特性,一向是他钦羡而不奢望自己能一夕拥有的技能。
特别是面对亲戚这种陌生的物种,他确实觉得自己所知甚少。
亲戚聚会,选在c市外的一个以风景著称的小镇。距离c市五十多公里,交通倒是方便,一路高速。
c市昨夜一夜瓢泼大雨,反而把空气洗得清新爽洌。空气金黄而柔软,懒洋洋洒下来。车窗飘来的风,因为路两侧丰沛的植被,散发出草木干净的气息。徐静贞靠在副驾的靠背上,把椅背放低,戴着墨镜打瞌睡。
“怎么了?最近这么嗜睡?”孙协安一边开车,一边问懒洋洋的徐静贞。
“累。”徐静贞有气无力地回答,最近的项目开发,她真是要累死了!婚庆这边的传统业务她完全没有停手,因为认真负责,全力帮助新娘们完成梦想,口碑正在逐渐做起来,业务接单量越来越多,除此之外还要额外花精力去做新的网络app方面的开发,微博微信的运营也是日常工作,她感觉自己从睡醒开始,就一直连轴转,没有一刻可以停歇。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孙协安一向是很赞成女孩子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但是不知怎么的,看她这么辛苦,他忍不住有些心疼。似乎依靠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好歹也算小有家底,养个把人什么的,那真是不在话下。
徐静贞恹恹的:“才不要。我还是想要靠自己,靠自己有安全感。”她很难忘记自己在小小的出租房里,因为那点菲薄的薪水,焦虑地斤斤计较,反复计算。
孙协安有了一种微妙的情绪。他选择在没有整理清楚自己的情绪之前,闭嘴不说话。
徐静贞这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的不合适,但是今天,她本没有打算让他不高兴的。她小心翼翼振奋起精神,撒娇:“当然,长期饭票要养我,那我肯定是要感谢大爷的!”
孙协安淡淡一笑,单手伸过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懒。”
孙协安和徐静贞说说笑笑,一路也不算寂寞,然而到达目的地,他才知道,今天要面对的是多大的一个阵仗。
“你确定这些都是你亲戚?”孙协安下车前最后问了一句。
“是啊,就这平辈的三四家,不算多,我还叫了刘甜甜他们,她和我几个姐妹从小一起读书,大家都很熟。”徐静贞微笑着。
哼哼,让你感受一下!
加上徐静贞,一共来了六家人。
四家都是徐静贞堂表的兄弟姐妹,外加刘甜甜。小小农家乐的停车场院,被他们一群人的车挤得水泄不通。
除了徐静贞和孙协安,每家都带着孩子,有的家里还有两个,一群孩子碰在一起,那场面简直近乎失控,满地疯跑,发泄着小小身躯里无穷的精力。
孙协安突然有点喉头发紧,不由小紧张的情绪就泛上了心头。面对大项目跨部门合作,n个项目老大出来排排坐,场面堪比舌战群儒的时候,他不紧张;面对业内顶尖大拿交流,每个加在一起合作一把,就是财经版头条半个月的时候,他不紧张;面对自己大老板,全球五百强的ceo汇报的时候,他也不紧张,但是面对眼前的这群平凡,普通,面带笑容,看起来充满好奇但又极其随和的人的时候,他简直紧张得手心出汗。
徐静贞软软握着他的手,低声说:“不知道说什么,笑就行了,你笑起来好看。”
孙协安突然就不紧张了。
徐静贞挨个介绍,除了刘向雪和刘甜甜,还有两个表姐刘向溪和刘向雨,一个堂弟徐静豪,外带他们的配偶,子女,孙协安的确除了笑,什么都不知道。一下子蹦出不少人名,孙协安暗暗在心底记住。
“你和蒋达钓鱼去吧。”徐静贞想了一个解救他的大好方式,另外,她也还有东西要布置,不支使他走远一点,怎么好搞小动作。
蒋达早准备好了两根钓竿,朝他伸出手:“走吧。”孙协安从善如流,跟着蒋达去了。
两个表姐夫和堂弟,之前就在湖边下好了杆,过来发现,一根杆上,鱼饵早被吃得精光,重新又收回来,甩杆出去,
显然,他们都很有湖边垂钓的经验,不但渔具齐备,吃喝休闲准备的也不少,蒋达从冰匣里翻出一瓶啤酒递给他:“喏。”
孙协安从未钓过鱼,但对于沉静的事项,从不排斥。他总是善于,在欢乐满堂的时候,扮演最沉静安然的那一个。
一个世界都在狂欢,而他,总是寂寞。
还好,现在的他,有徐静贞。
显然,除了他,其他的几个人都很熟识了,刘向溪的老公庄世强是机关公务员,性子温和大度,刘向雨的老公何光是建筑设计工程师,也算安稳,徐静豪是跑销售的,和蒋达做招商合作的甲方,正是不谋而合。
唯有孙协安本人,是it行业,再加上又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亲戚间的聚会,大家都对他充满了好奇。
徐静豪第一个发问:“姐夫,你是怎么看上我堂姐的?”他手里挂着鱼饵的手没停,显然十分熟练。
“你堂姐本来就很好,她能看上我就不错了。”孙协安四两拨千斤。
“那倒是。”徐静豪一向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堂姐,开朗大度,稍微有点一根筋,有点女汉子风范,但是心地单纯,绝不失为一位好女性。
“小贞不错,挺好的,听她说,你是搞it的是吧?”何光握着鱼竿,老神在在地问道。
“嗯,挺新但是挺苦的一个行业,不过年轻人嘛,总是要奋斗一点才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小贞最近也在创业,我总不能输给她吧。”孙协安不知怎么的,对待一群陌生人,自己居然能推心置腹地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也许是亲戚这样的血缘让他觉得安心,也许是自己心底急于想在她的亲戚面前证明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作祟,也许是湖光山色,水面垂钓飘来的凉风习习,这样的场景本就让人放松,他不由自主地这样回答道。
“小贞是个好女孩,不知道怎么的,现在才找到这么好的一个男朋友。”庄世强完美总结,不愧是公务员。
大家于是开始热烈地交流起,最近钓鱼的心得。
面对这一切,孙协安有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他熟悉的世界,往往形只影单,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却总是来来去去,疾病,意外,情感,都能成为终结彼此关系的要素。
而现在,他和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听他们高谈阔论,讲着无足轻重却兴致盎然的小事,有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对了,生日快乐啊!”蒋达拍拍孙协安的肩膀,“今天我们可都是沾你的光,找个由头出来放松一把。”
孙协安不由有些意外,但仍是礼貌答道:“谢谢。”
庄世强提提自己的桶:“不错,有个六七条了,等下就杀了给你的寿宴添道菜吧,生日快乐。”
孙协安微笑以谢。
何光依然握着鱼竿:“生日快乐!前方高能预警,等下有惊喜。”然后一眼不发,继续钓鱼。
孙协安连声道谢,然后心里不由有些忐忑。
这?是大场面的阵仗?
☆、第50章 自我审视
“你和蒋达最近到底怎么样?”徐静贞一面穿着手里的彩灯不停,一面认认真真问道。
最近她实在太忙,又恰逢安排孙协安这次的生日,而刘甜甜似乎比她还要忙,她和刘甜甜的电话频率低了不少,对于他们之间的进展,每次刘甜甜都是支支吾吾说上几句,赶紧挂掉,没有给她了解详情的机会。
刘甜甜笑得很淡然:“还不就那样。”
“别逗了,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想急死我啊?”徐静贞不满意刘甜甜的回答。
刘甜甜最近的生活,仿佛在刀砧上上下,在过山车上轮回,一时间好得不能再好,一时间坏得不能再坏。
除了蒋达的坦诚,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对蒋达、许佳佳、高昌昊的调查,她一刻都没有停过,被骗过一次已经足够,她不想再蠢第二次。
刘甜甜总在事情的调查中,一步步发现蒋达对自己的不贞,也一步步发现自己的无能和职责的缺失,身为一个不称职的妻子,她面对蒋达的背叛,只能说自己难辞其咎,而很难独善其身。
比如,高昌昊带着蒋达第一次去银沙国际消费,那次是蒋达的生日,蒋达向她表白了自己的不忠和心猿意马,向她坦承了自己和许佳佳的第一次见面。
是谁给了许佳佳乘虚而入的机会?是自己!如果不是为了飞去希腊旅游,那一晚,应该是自己陪着蒋达在某个气氛浪漫或者刺激的地点,庆祝他的又一个生日,哪里会给许佳佳认识他的机会?
比如,她找到了高昌昊以庆祝蒋达生日为名,订下的party场地的消费记录和房间结账记录,再一次证明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失误,绝不会给他们趁虚而入的场所和机会。
后来,她从希腊回来,送给蒋达一个名牌的钱夹,这样多的名牌的衣服、包包、钱夹、皮带……多得让她自己都记不清楚,塞在蒋达的衣橱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金钱的贵重已经取代了礼物的情谊,其实原因很简单,自己对自己亲爱的老公不够用心,每一份破裂的爱情和婚姻,除了实在遇到人渣,哪一次分手不是两个人共同促成?责怪别人的同时如果忘记检讨自己,那么只会一错再错。
刘甜甜最近检讨的特别多,因为她发现的现实,总让她特别惊心。
她找到了一张许佳佳的高额消费记录,以及第二天的餐厅消费记录和当晚的开房记录。
高额消费,购买的是一件手办,从国外的网站上,官方正版游戏手办,那是蒋达一直喜欢的游戏,刘甜甜总觉得是玩物丧志,从来没有正经放在心上。
就是这件手办,打动了蒋达的心,蒋达从未怀疑过,刘甜甜爱他之心。却也从未确认过,刘甜甜对他的在意。但是在许佳佳这里,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肯定。她就是这样,低到尘埃里地爱着他,无论他喜欢什么,随口一句话,许佳佳就能记在心里,无论什么在刘甜甜眼中,毫无道理的爱好,许佳佳理所当然地迎合着,仰望着。
这种态度上的差距,毫无道理,但引人入胜。
蒋达还记得许佳佳请他吃饭时候的脸庞,微红的,柔润的,美丽的,青春的脸庞,在烛光的摇曳下,显得有些恍惚:“蒋哥,我记得你说喜欢这个手办,也喜欢这家餐厅的菜色,我就自作主张地订了,希望你喜欢。”
蒋达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姿态低到尘埃里,又让他有几分心动的青春女子,他怎能不心动。
这份心动,没有向刘甜甜言说,但是刘甜甜却领悟到了。
一份本该妻子做到的关怀和体贴,被其他的女性做到了,一份夫妻之间最不能言说的关怀和热切,被其他人占领了。
谁的错?全怪到出轨的蒋达头上,占据道德的至高领地而绝不承认自己一丝责任也不用付吗?
刘甜甜陷入了长久的自我疑问和质询当中。
她甚至像蒋达一样,怀疑其自己当年和蒋达在一起的心情。
是安享他对待她,如同仆人对待公主一般的尽心和照顾吗?
是觉得他对待他,如奴隶对待主人一样永不背叛的心吗?
是从职场人逃避为全职妈妈,对待压力逃避一切的安心和懦弱吗?
……
刘甜甜在这些问题中间,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刘甜甜在自己对蒋达的调查中,既未曾放弃对他与许佳佳的剖析,也未曾放弃对于自我的检视。
这是一种近乎扒皮拆骨的自我检视,人之最大的勇气,莫过于直视自己的错误,面对自我的不完美和错误,那种勇气,超越一切。
刘甜甜觉得,与其说,这是对自己丈夫出轨的调查,不如说是对自我的一次重新检视。
蒋达的错误,绝无任何翻盘的希望,他要付出自我错误的代价。许佳佳这人不简单,与他们纠缠的高昌昊也绝非一个小小的乙方。
而刘甜甜自己,何尝不需要为这份错误买单?
依靠带来最大的惰性,是自我迷失。而现在,就是一个找回自我的绝佳时机。
听完刘甜甜的想法,徐静贞长舒一口气:“你好强,我觉得我绝对不会有你这样的勇气。”
刘甜甜淡淡一笑:“哪有人能一夜长大,我只是反复想,反复想……”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既温柔,又沉痛。
徐静贞皱着眉头:“你是说,高昌昊这人不简单?”
刘甜甜点点头:“刚开始,我还没注意这个人的存在,后来才发现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刘甜甜是在商人的家庭长大的,对于金钱和利益,耳濡目染,培养起她天生的敏感,这种敏感因为多年的衣食无忧和毫无生活压力,被消耗殆尽,但是总有那么一丝本能,存在在思维当中,被她直觉性的警觉,挖出了高昌昊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