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绿洲四周有不少沙丘,一旦到了正午,不在沙丘下扎营休息,很容易就中暑脱水。贺穆兰担心狄叶飞的队伍会有一部分暴露在沙丘的阴影之外,还格外叮嘱两支队伍尽量挤一挤,能挤下的就不要离开阴影,也不要弄那么多帐篷。
狄叶飞和素和君等人则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明白这一路魏国使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等贺穆兰安排完就迫不及待的钻入她的大营之中,等着她回话。
这个时候已经是正午了,惹得狄叶飞和素和君汗流浃背,素和君脱得只剩一件小衣,狄叶飞知道没有外人更是随便,直接在帐子里赤裸着上半身,下面也就穿着一件单裤,胡乱拿着东西扇风。
贺穆兰一进帐就见到脱得露出胸腹的狄叶飞,再见素和君也热成了狗,她却已经习惯了这边的气候,被逗得直笑:“要不要这么夸张?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行军进沙漠了。”
“早上的气候和晚上真不一样,我们从钦汗城出发还没这么热。”狄叶飞擦了把汗,他头发长,热的全部撩了起来胡乱擦着脖子,“你们就一直在沙漠里这么熬着?”
“不熬怎么办,东西还在风城呢。”贺穆兰摇了摇头,看了下四周,“我刚从血披风那过来,得到了沮渠菩提的消息,就不知道是真是假。寇天师不一起来吗?”
“我带了不少白鹭,姑臧也有人手,这个不用担心。我没让寇道长来,他毕竟是道门中人,我们讨论的都是国家大事。”素和君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有些焦急地看着贺穆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赶快说吧。”
“哎,这次出使,真的是一波三折……”
贺穆兰早已做好了叙述的准备,不慌不忙地提起水囊喝了一口,这才娓娓道来:“那一天,北凉王宫大宴,大行驿却突然失踪……”
因为前因后果太过复杂,又涉及到和孟王后的交易、半路上出现的马贼、混入使团中的老桑头等等,之后甚至又有源破羌煽动了使团成员跟他走了,还带走了大量卢水胡人,真是让贺穆兰焦头烂额。
连叙述起过程,贺穆兰都觉得堵得慌。
到了这一步,除了有人为算计,更多的是阴差阳错,连狠魏国人入骨的老桑头都没有料到会起大风,孟王后也一定不愿意落到更加野心勃勃的源破羌手里。他可不是贺穆兰,手段只会更加厉害。
“沮渠蒙逊一死,如果找不到菩提,只能让牧健登位了。”素和君脸色也不好看,“如果册封的金函迟迟不到,北凉就会对我国产生不满,到时候更加麻烦。陛下如今亲征北燕,北凉不能再乱了。源破羌也是胡来!”
“我看那位源将军,倒像是要复国的样子。”郑宗突然摸了摸下巴,坑死人不偿命地说道:“将南凉王室的宝藏全部取出来招兵买马,又招揽卢水胡人,留下天台旗,这样庞大的势力,隔几年连西秦都能打下,在我国做一个将军实在太委屈。也不知道他盘算了多久,才找到机会到北凉来拿回这些东西。”
“郑宗,休要胡言。”贺穆兰板下脸,怕郑宗给自己惹麻烦。
如果这里有谁嘴不严,又或者源破羌不是为了自己谋划,这段话传出去,郑宗就成了源破羌的眼中钉肉中刺,总要倒霉的。
他一个毁了容的舍人,如何与宗室直勤身份同等的源破羌对抗?
郑宗听贺穆兰这时候还维护源破羌,心中更是不甘,有些恼羞成怒地继续说着:“他得了孟王后,如果再找到菩提世子,挥着大军杀入姑臧城,到时候就一定是让菩提归顺魏国吗?如果是禅位给他呢?他可是南凉的王子,这姑臧城以前就是南凉的王城!他要杀回姑臧,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宫墙去!”
贺穆兰见郑宗完全不明白她的好意,闭了闭眼,不想再提,倒是素和君拍了拍郑宗的肩背,安抚道:“知道你着急,不过花将军也是为你好,如果这话传出去了,源将军日后肯定视你为敌。”
郑宗也不是蠢人,闻言之后后背生出一股寒气,他一时逞强爽,事后如果有什么纰漏恐怕真要小命不保,顿时露出感激的表情:“谢将军提醒,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他还不知道源破羌拿了那一包刺猬刺,否则现在腿大概都要软了。
“好了,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源破羌……”素和君皱了皱眉,“他对陛下很崇拜,而且还有兄弟在平城,应该不会这么做。就算沮渠菩提禅位给他,他也只会归顺我国,不会拥兵自立,因为他的人是雇来的,北凉的人不可能服他,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统治不了北凉……”
“现在怎么办?既然你来了,我也可以松口气了,这些事我实在不擅长。”贺穆兰吐出一口气,有些庆幸地开口:“这段日子以来,我一闭上眼眼前就出现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想到是我轻信外人导致他们遇害,我就内疚不已,要不是想把他们带回平城,我恐怕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天啊!”
“火长你别乱来!”
“帐得找孟王后和老桑头算!”
“陛下已经知道遇到使团风沙的事情了,但我们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波折。此事恐怕真是北凉安排好的,否则大行驿也不会那时候出事。如今我们倒不适合去钦汗城了,最好到姑臧去。”
素和君思考了一下,“北凉急着等我们的回应,我们使团里少了人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如果源破羌在北凉扯着虎皮做大旗,有我们在还能做些事情。不过我们这七千人的队伍沿路补给太困难了,陛下和京中也接着等你的消息,我认为现在应该赶紧把沮渠菩提救出来,由花将军送回平城,高车虎贲留下来策应赫连公的西秦大军。”
“西秦?赫连公去西秦了吗?”贺穆兰政治上迟钝,在军事和大局上却敏锐的很,“是为了以防北凉有变?”
“是,陛下命赫连公整军在西秦与北凉边境整备,一来是震慑北凉,不让他们轻举妄动,二是怕如果你真陷入北凉,也有人马相救。”素和君笑了笑,“就是寇道长本事太厉害,让我们来的太快,现在算算,至少要半个月后赫连公的人马才能陈兵西秦边境。”
“沮渠菩提到底在哪儿?”狄叶飞有些焦急地问贺穆兰,“我们多耗一日补给都麻烦的很,最好速战速决。”
“血披风说,当初约定交换赎金的地方在鸣沙郡,罗睺身边的内应也曾有过密信,说是罗睺得了菩提世子后曾经秘密带着人马去了鸣沙郡的普宁寺,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孟王后大概是把人安置在那里了。”
贺穆兰叹了口气。
“又得走回头路,我恨不得马上回钦汗城去,不管这些破事了。”
“既然如此,明日就向北凉诸州下文书,就说使团愿意考虑沮渠牧犍的要求,所以大军要回姑臧等待国书,我们回程时进鸣沙郡要求补给,顺便打探菩提的消息。”
素和君不太乐观地说道:“孟王后如果把菩提藏在鸣沙郡,那鸣沙郡的将领和官吏一定都是孟家人,说不定我们还要打一仗才能入城。”
“希望不要如此吧。”
贺穆兰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被马贼骚扰了这么多天,能休息好才有鬼,贺穆兰感觉一口气松懈下来后,人有些熬不住了。
素和君善解人意,突然整了整衣袍,笑着说:“我看虎贲军各个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想来这几天也被马贼骚扰的不清,今天由高车虎贲看守大营,你们还是好好休息一番吧。我也要去拟文书让白鹭官们送去北凉诸州,安排下接下来的行程,花将军好好休息。”
贺穆兰感激素和君的体贴,其他人纵使有千言万语要说,见到贺穆兰这么高兴能睡一会儿也不好再开口,只能告辞离开。
等所有人都准备离开她的营帐,贺穆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一口气还没松完,留在最后准备出去把守营门的那罗浑突然又掀了帘子进来。
“火长,那句话你最好和狄叶飞自己说吧。”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什么话?”
贺穆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不是断袖那句。”
那罗浑飞快地丢下这句话,一抖帐门,猫腰钻了出去。
只留下突然怔愣住的贺穆兰。
贺穆兰合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还在萦绕着狄叶飞之前的那些困扰表情。
在交代自己的“遗言”、吐露性别,告诉众人她的想法时,她也如同开窍般明白了狄叶飞为何觉得自己是断袖。
他的那些欲言又止、那些恼羞成怒,也就变得越发顺理成章起来。
说起来,这一切都怪她。
狄叶飞原本和女人接触的就少,他自己长得漂亮,就对漂亮的女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对于那些对他的长相有异样眼光的人更是厌恶。偏偏自己之前已经见过他的脸许多次,对他的脸一开始就没什么异样的目光,让他对自己也格外不同了起来。
加之之前五石散也好、教她怎么撸也好,她都将他看了个遍,甚至上下其手过,更是以绝对的力量压服着他屈服,迫使他戒掉了五石散。
这段过程里她表现的极为强硬,甚至出手打过他、压倒他不准他自残,那段经历怕是已经影响了他,让他对她生出了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般的心理。
狄叶飞恐怕属于天性里就会屈服于强者,很容易掰弯的那群人。
可无意间将他掰弯的自己,却不折不扣是个女人。
这和郑宗不同,郑宗天生就喜欢男人,一旦知道她是女人,大概会愤怒悔恨一阵,然后重新喜欢上别的男人,可狄叶飞却不同,他并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在黑山时,他也会为那些荤段子羞红了脸,也会在吐罗大蛮去游寨后好奇的听一听那些男女之事的段子。
如果她从现在开始,试着将他当成共度余生的伴侣相处,告诉他自己的性别,慢慢灌输他自己的择偶观,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她说不定会多一个志同道合、颜值也让人满意的另一半,自己也没那么孤单……
但她已经没有多久好活了。
这时候告诉他自己女人的身份,注定是坑他。
是告诉他女人的身份,十分感谢他的爱慕,然后残忍的拒绝他……
还是干脆不告诉他真相,让他怀着这样隐忍的感情,等着她死后这段错误自然地随时间流逝?
贺穆兰没有主意,也不知道该找谁商量,加上实在困极了,各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之后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这一觉睡得太不安稳,一下子是女装的狄叶飞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意结果被拒寻了短见,一下子是男装的狄叶飞哭着雌伏在她的身下却发现她没有黄瓜,又一下子是狄叶飞跑来告白被郑宗大叫着跑进来狂插了几刀……
各种光怪陆离,简直把梦里的贺穆兰都吓尿了,偏偏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像是魇着了一样,就是醒不过来。
大营中。
忙完了一天事情的狄叶飞看到天色渐渐发红,知道夜晚快要到了,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里的绿洲很小,有阴影的地方也不多,这么多人扎营在这里,注定有一部分人要暴晒在阳光下,所以贺穆兰要求尽量多人共用一个帐篷节省空间,实在没地方睡的就去睡骆驼旁边,骆驼的肚子比地毯还舒服,许多虎贲军都把营帐让给了高车虎贲,自己去睡骆驼。
作为高车虎贲的左司马,狄叶飞的部下自然在阴影里的好地方给他竖起了一处营帐,狄叶飞看了看高车虎贲军中许多窃窃私语着晚上没地方睡的兄弟,突然笑了起来。
“别再啰嗦了,我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剩下没地方睡的兄弟,都去挤我的营帐去!”
狄叶飞飞起一脚踢了踢某个族人的屁股。
“就你话多!先给我进去!”
“咦?那阿其火你睡哪儿?我们睡了你的帐篷的话……”
几个高车狄氏的族人面色犹豫地看了看帐篷又看了看狄叶飞。
“我到了这里还怕没地方睡?我去跟火长挤一晚上。”狄叶飞大笑了起来。“我在平城都是住在花府里的,花府主院都住了,挤个帐篷有什么难事?正好和虎贲军的花将军商量下接下来的行程。”
他随意对手下摆了摆手,大步朝着贺穆兰的帐篷而去。
睡了这么多个时辰,应该也休息好了吧?
他也不是太困,正好可以和火长抵足而眠。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花将军和我家将军睡?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一个士卒想起那个画面,忍不住脑子里就替换上“被翻红浪”来,立刻噤若寒蝉。
另一个狄氏出身的高车人也笑着开口:“希望花将军忍受的住,我们家将军长得可是俊俏,花将军出使也有半年了,这长路漫漫,枯燥寂寞……嘿嘿……”
“你们在说什么!”
正准备回帐休息的郑宗听到几个高车士卒的议论,立刻顿住了脚步,凑了上前:“什么长路漫漫?”
“你说,我们家将军美不美?”
高车人翻了个白眼。
“美。”
这一点毋庸置疑。
郑宗点了头。
“我家将军美,花将军又在睡觉,难保一醒来看到身边躺着个如花美眷,没注意是男是女,一下子就那啥了……我家将军好像不是花将军的对手……哎呀呀,这么一想,赶紧得把阿其火给追回来,可危险了!”
几个脑补的士卒越想越慌,站起来就想追。
更急的是郑宗,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说你们家将军跑去跟花将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