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眼神认真,语气决然,说话间有种以往攻城略地般的自信,引得赫连明珠心中乱晃了一阵,又在猛然间清醒过来。
‘不,他只是想要借我控制兄长,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我连花将军都吸引不了,又如何吸引的了这位后宫三千的陛下。’
赫连明珠掐了掐掌根。
‘你自己做做左右逢源的美梦还可以,若真陷入到梦境里去,就是自甘下贱,让辛辛苦苦在外奔波的兄长又如何看我?他想让我得到的,是‘自由之身’,是自己选择人生的未来,而不是成为拓跋焘后宫佳丽三千之一,成为身不由己之人。’
若是那样,和奴隶之流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若说宦官还是因为不得已而必须选择在他身边的话,若我的兄长拼死为我换来的自由只换得我自愿入宫,那他流的血、将士们流的血,也就白流了。
此刻,我代表的是夏国的公主,不是魏国的一个宦官。
她看着那位俊美的帝王,无奈地闭上眼。
“陛下……”
“我知道你想什么,无非就是我要把你留下好牵制你的兄长,亦或者我要娶了你作为善待夏国宗室的表率,拉拢夏国的旧臣……”
他伸手拂袖,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你全都想错了。我治国不靠这些,百姓吃的上饭自然就全归心了。我说我对你势在必得,那是因为……”
拓跋焘挑了挑眉。
“你伺候了我龙根这么多月,又听了我那么多次床脚,此外,你之前不会鲜卑话,那也是假的吧?便是我那幼妹如今也会诸国语言,你这样的公主断不会不会鲜卑语……”
大魏也算是北方强国,诸国公主都有可能和亲,怎么可能不会鲜卑话。
“你想想看,若是平原公知道你这宫人做的是伺候我这些近身琐事的差事,怕是拼了命也要我娶了你,到那时候,倒弄的两国都难看,对你我名声也不好。”
想来等那些文人,尤其是南朝的文人胡乱一写,什么假宦官颠鸳倒凤,什么亡国公主帐中偷欢云云就要传播四国了。
不要怀疑,他们就是这么敢。
赫连明珠从“龙根”云云时脸色就红爆了,等他说到鲜卑话和名声之时,脸色已经是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你别觉得我是个男人就没有名声,我日后必定是青史留名之人,万一我传出个荒淫无度的名声,比你的损失可大多了……”
拓跋焘不要脸的说着无赖如稚子一般的话。
“把我摸了个遍,又听了我那么多真心话,还欺瞒了我这么多个月……”
“赫连明珠,你得负责!”
☆、第279章 给我闹
素和君求见拓跋焘的时候,拓跋焘刚刚命人把赫连明珠送走。
因为魏国想要尽量保全赫连定和夏国的面子,那么赫连明珠必定不能以“曾经做过陛下身边的宦官”这样的身份回归身份,所以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和理由给赫连明珠重新换个身份出现于人前。
“赵明”这个小宦官,要渐渐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需要循序渐进,所以拓跋焘只下令赫连明珠最近不得离开自己所住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偏殿,而且最好不要经常出来见人。
这表示拓跋焘在想到如何安置赫连明珠之前,赫连明珠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寸步不离的在宫中跟着拓跋焘了。
至于拓跋焘所说的“负责”云云,自然指的是她恢复“夏国公主”身份后的事情。
也许是赫连明珠离开时呆若木鸡的样子大大的取悦了拓跋焘,以至于素和君禀报的是他最讨厌的五石散之事,而且还事关两个正在冒头的青年将军,拓跋焘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勃然大怒。
“这陷害狄叶飞的人应该是熟悉我的大臣,知道我和崔爱卿厌恶五石散,所以才选择用此物引诱他。果然是因为出身寒门,所以心性和见识都不够吗?竟然被这样的东西所诱惑……”
拓跋焘有些寒心狄叶飞被骗的轻易。
“不,和出身无关,我怎么也沾染了那些士族的毛病……”拓跋焘自言自语,“花木兰也出身寒门,并无这种弱点。那就是狄叶飞太自卑了……哎,我当初选择花木兰而不是狄叶飞是对的,这样的年轻人,即使杰出,也得崔爱卿悉心教导几年才堪大用……”
这便是所有寒门出身的年轻人最容易出现的毛病。因为如今门阀混乱,朝堂中派系林立,寒门几乎都当着不入流的官职,想要出头比旁人更难,所以就越发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要一找到机会,立刻拼命迎头而上。
在士族们看来,这未免有些钻营之态,自然是对他们产生轻视,而寒门出身的年轻人们因为找不到尊重感和归属感,要么变得偏激狭隘,要么就自视甚高,像是贺穆兰那般中正平和的,确实极少极少。
这是这个时代对寒士们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即使拓跋焘也没有办法。即使他再怎么礼贤下士,再怎么平衡朝中局势,但人心上的坎是很难抹平的。这些寒门出身之人自己心中尚且分了贵贱,又如何不卑不亢的去行事呢?
拓跋焘知道当他表现出想要在军中重视年轻人才,尤其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人才时,一定会动摇朝中的局势,引起无数人的反弹和打击报复,却没想到来的竟如此之快。
居然连封赏的命令还没下,就已经出手了。
而且人人都知道狄叶飞是花木兰的好友,狄叶飞沾染上这种东西,就会引人联想花木兰是不是也在私下用这个。用五石散的年轻人私生活都十分淫靡,如果再联想到狄叶飞貌似妇人,和花木兰是莫逆之交,这乱七八糟一联想,两个人的名声都全毁了。
寒门取士,光靠“才”是不行的。北方因为被认为是蛮夷,对“德”和“行”比南朝看的还要郑重,拓跋焘想要大量启用年轻官员和将领的时候要曝出什么龙阳之好、状似疯癫的丑闻,对他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素和君一边观察着拓跋焘的面色,一边想着怎么不着痕迹的为狄叶飞和花木兰说好话。
“陛下,按狄叶飞所说,这东西是崔太常亲点叫他习字的门客所给,那么这个门客就有重大的嫌疑。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我们已经探得了他们的险恶用心,理应把崔太常悄悄召来问一问才是。他应该还没有离宫。”
素和君想到崔浩,忍不住心中一叹。
这位大人是真正的惊才绝艳之辈,无论是天文地理,诸子百家,还是治国方略、兵法韬略,可谓是无一不通。正因为他实在太聪明了,就有一个聪明人的毛病,便是自负。
在朝中,他虽是文臣之首,可即使是汉人也有不少看不惯他。因为他心高气傲,又爱惜名声,往往有不少门客攀附。他是北方第一士族出身,家资惊人,养上一群门客也是这些士族的风雅,别人也就不好多置喙。
可他的门客太多,才能又多不如他,得以派上用场的很少,整日里难免无所事事,仗着崔浩的名声惹是生非。
崔浩也知道这些门客良莠不齐,一旦发现劣迹就将人赶出去,这赶出去的门客自然就对崔浩产生了恨意,经常出手做出一些中伤的小人行径。素和君掌管白鹭官以来,在拓跋焘的示意下也不知出手解决过多少这种小的麻烦,所以说崔浩却是是个极为好用的能臣,但在御下之道上,有着魏晋以来文人通有的弊病。
素和君和拓跋焘自然不知道这是这个时代没有科举制度所造成的,一个人才好不好用,除了看推荐,就是听名声,可这世上盛名之下有虚的人不知有多少,有能力的人也不一定都有德行,一旦用起来不堪大用再甩出去,就变成仇了。
崔浩自傲自负,又希望得到“礼贤下士”的名声,门客来去就快,好在他家是大族,治家极严,门客想要狐假虎威也有限,旁人中伤也动摇不到他,所以才没酿成什么大祸。
可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崔浩身边就是个不停扯后腿的漩涡,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害人害己。
拓跋焘和素和君早就想借着什么由头敲打敲打崔浩的御下不严,他有识人之明,可是底下的人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拓跋焘也不喜欢他养这么多的废物,只为了闲时赏花做乐,来几个附庸风雅之辈。
加之崔浩尊崇道教,家中养的道士和道姑也多,三教九流之下,更容易出事。
五石散这东西,因为拓跋焘的不喜,并不是到处都弄的到,若说那门客得到的五石散没有崔浩家中养着的道士帮忙,拓跋焘可一点都不信。
‘死道友不死贫道,崔大人你老深受陛下信任借你挡下刀,我先替你那不肖弟子谢谢你了。’
素和君拉出了崔浩,心中念叨了一番,再去看拓跋焘,果然见这位陛下不在纠结狄叶飞心性到底如何的事情,转而话风一转。
“说的也是,崔爱卿身边那群门客迟早要坏事,我之前不好插手他的家事,如今得了这个契机,确实要清理清理。”拓跋焘知道许多人都看不惯崔浩的“清高”,无奈士族就是这个调调,他有清高的资本。
就算他是国君,提出这样的建议人家爱不鸟他就不鸟他。否则那么多士族和门阀各个都要担忧他关心臣子的“家事”了。
但如今却不同,因为崔浩对这个弟子的疏忽,以及他用人不清的原因,导致朝中两个有大好前途的苗子差点被毁,即使他再怎么不查,也难辞其咎,于情于理,拓跋焘都有敲打的资格。
“狄叶飞何其有幸,竟能得你这个油嘴滑舌之人的帮忙。”拓跋焘觑了素和君一眼,“怕是暗算之人没想过狄叶飞能出头,有你在后面出谋划策之功,所以算计你来我这告密时反倒帮狄叶飞说好话。”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当然看得出素和君那点小心思。
“不过一个狄叶飞,大概还请不到你帮忙,是花木兰?”
素和君就没想过能瞒过拓跋焘,当下嬉皮笑脸地说:“花木兰说一定会让狄叶飞戒掉五石散,不会让他毁了前程和名声,求我也不要放手。我莫名就想到我若他日落难,可会有人帮我一把……哎,其实还是为了花木兰,陛下猜的没错。”
“你怎么跟个女人一般多愁善感起来了,你在我身边,还有谁能让你落难不成?”拓跋焘啼笑皆非后,大概也想到了什么触及内心之事,微征了一下后,开口说道:“你出殿去找个宫人,把崔浩悄悄的召来。这狄叶飞的事……”
他寒下了脸。
“最近连年大胜,这些跳梁小丑也水涨船高,竟担忧起别人分他们一杯羹了。不给他们一些教训,还以为我大魏节节获胜真是他们打下来的。若是他们举荐的人能用,我又何必这么谋划。”
拓跋焘想了想,又和素和君说:
“你等会再去找花木兰,悄悄告诉她,让她把这事闹大,最好折腾军中和高车人为狄叶飞抱不平,崔浩那边自有我会去说。人人都不希望崔浩和军中牵扯过甚,他收了狄叶飞本就扎眼,这下正好让他稍微退一退。”
“陛下,如果这样做了,日后崔太常和花木兰就尴尬了……”
素和君想到花木兰正是需要各方支持的时候,忍不住一呆。
“花木兰是什么出身,怎么可能需要汉人的支持?她把崔浩闹得越下不来台,军中和鲜卑大族就会越支持她。我又不需要她入朝为官,她这性子也不适合这些阴谋倾轧,在朝中蹉跎只会废了。”
拓跋焘眼睛亮的吓人,似乎已经在心中下一盘棋了。
“人人都知道狄叶飞和花木兰是至交,如今我借她的手把这些牵制年轻官员之人连根拔起,对她也是一种保护。她出身太低,若不明晃晃的的把对她的维护表现出来,我怕哪一天她也和狄叶飞一样糟了暗算。”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毕竟,暗、箭、难、防。”
“陛下这般看重花木兰,真是让我嫉妒。”素和君露出羡慕嫉妒恨地表情,挤眉弄眼道:“哎哎哎,再过几年,我看我也要失宠了……”
“滚滚滚,快给我跑腿去!”
拓跋焘笑着骂他。
“我现在就看着你烦!”
“真是自古只见新人笑,那里见到旧人哭……”素和君一边假哭着一边往哪个殿外跑,拓跋焘也在微笑,可笑了一会儿,脸色却又突然一变。
“素和君,你说你去找狄叶飞和花木兰,是谁告诉你的?”
“咦?我没说吗?是颍川王派的人请我帮的花木兰。花木兰曾是他的旧将,人人都知道,会出手帮忙也是正常……”
素和君只觉得脚步突然沉重起来,有些不敢深想陛下问这个原因。
“是库莫提?那大概是我想岔了。唔,谋害狄叶飞的人大概想不到他连进宫都用这个,说不定只是偶然……”
拓跋焘听到是库莫提之后,立刻把心中的想法推翻,继续摆摆手。
“我只是问问,你不必多想。”
素和君只觉得脚步一轻,整个室内的空气又流动了起来。
只是等他推门出殿,被那夜风一吹,才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原来是后背刚刚生出了一背的冷汗,如今被吹的刺骨生寒。
“哎,怎么这般乱,希望别牵扯出无辜之人。”
素和君一时间又后悔帮了花木兰了。
没过一会儿,崔浩急匆匆的来了,脸色不太好看,脚步也失去了平时的从容。由于近日前殿都在欢饮,崔浩之前又曾数次被皇帝所召,所以他离席也不算扎眼,但依然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一夜离宫的人有先有后,几乎都是在子夜之前离开的,只有崔浩被留到了深夜,甚至还宿在宫中。
除了崔浩,许多喝醉了的功臣也被留在了宫中,这是拓跋焘的恩典,谁也不会说他们失仪。
这么一来,狄叶飞、花木兰和崔浩的不见也就很难被人察觉了。
只是到了第二日,京中还是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位因为北伐柔然立下赫赫战功的青年将军花木兰,竟然去了崔浩的府上闹事,不但打伤了看守门户的家将,还险些打死了一个门客。
随花木兰同去的,有军中不少儿郎,还有古弼身边的侍官、若干家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