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绵辛的话让所有部将不寒而栗。只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竟要让四千勇士无谓地送命……
不过若是他们真送了信,这些人也就知道他们不是和魏国对战撤退,而是仓皇逃跑了,确实不能送讯出去。
死他们比死自己好,只能这样了!
一时间,所有的将军和部落主下令丢弃不能骑马的伤兵,拔营撤退。
可怜这些柔然骑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急急忙忙的开始准备撤退,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伤兵。
狄叶飞等人在金山的高处,看着山下的柔然人开始大举撤退,心中疑惑不解。尤其是狄叶飞,他原本还想着这敌将能多吸引一点人来,好让他和花木兰彻底将他们消灭在这里,结果这才伤亡不到一半,对方就开始撤退了。
潮水般离开的柔然人退的十分干脆,连伤兵和辎重都不要了,唯有山脚下那些破损的拒马和高车,以及满地来不及收殓的尸体在提醒着今日清晨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
高车人各个自是喜不自禁,有些年轻人甚至就地欢喜的跳起了舞来,只有狄叶飞看着山下愁眉不展。
“阿其火,你该高兴才是啊!你的智慧击退了敌人,我们理应为你而礼赞!”斛律猛兴奋地说道:“我们一个人都没死!一个人都没死!”
“我在想,为什么他们退了。”
狄叶飞喃喃自语:“他们不该退的,他们应该带更多的人来围住我们才是……”
“退了才好!他们退了,我们就可以下山啦!”
“谨防有诈,等两天再说!”
斛律光斗拍了儿子一下头,呵斥他一顿。
“阿爸你又拍我头!”
“我拍拍看看水会不会倒出来一点!”
此时地面传来一阵阵隐隐的轰隆之声,声音往上传,所以听起来特别明显。狄叶飞先开始以为是打雷,直到那轰隆的雷声中夹杂着阵阵人喧马嘶,他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阿其火!族长,快看,南面又来了一支人马!”一个斛律部的小伙子登上高处,指着南面大喊。
“是骑兵!”
一群高车人心中惊骇,纷纷往下探看。只见远处尘土蔽天,无数骑兵奔驰而至,领队的将军身后竖着一杆鲜红的大旗,上面用黑色的丝线绣着猛虎的头像,而后各色旗帜飘扬,都是鲜红颜色,只是上面的图样并不一致,明显是副将们的牙旗。
狄叶飞的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了喜色。
“是我大魏的兵马!是我右军的虎贲骑!”
右军以红色为旗帜颜色,是以只要一看,便能明白来了哪一支部队。
虎贲军疾驰而来,贺穆兰见远处并无人马,便让众军齐齐吹响号角,震慑四方有可能存在的敌军,又派一探马举着她的虎贲骑去山下招摇,提醒盟友是自己人来援了。
一刹那间,狄叶飞的眼泪潸然而下。
离开黑山大营只不过半年的时间,可对他而言,似乎是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右军的大旗了。
他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一边是养育他长大的大魏,一边是赐予他血脉的族人,前有敌人威逼,后有军中的期望,加之闾毗的阴差阳错、柔然人的残忍本性,都将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压的愈发沉稳。
可那沉稳之后,是举目四顾后毫无存在感的茫茫草原。以往他厌恶的惊艳眼光、那一尘不变的军中生活,还有那些脚臭、打呼噜、磨牙、总是打不赢的同火们,都变得可爱又越发怀念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若没有自己敬爱的见证之人,他获得的一切胜利和荣耀都毫无意义。
而胜利和荣耀若不是与自己在意的人分享,那这一切也会失去了它原本的光辉,变成锦衣夜行一般的遗憾。
此刻他迫切的想要与山下的花木兰分享自己一路的喜怒哀乐,他想念黑山大营的每一个人。
他想把荣耀献给黑山大营,献给右军,献给黑营,献给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贺穆兰的虎贲军旗帜鲜明,行列整齐,神色镇定,在齐整的铠甲兵器映衬下,各个仪表非凡。当他们疾驰到山脚下的时候,高车人也对他们肃然起敬,几位族长看着狄叶飞,就等着他发号施令。
可狄叶飞看着山下穿着饕餮战甲的战友,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一定是为了炫耀,才穿这么一身来。他以前从来不在行军的时候穿厚重的铠甲,嫌穿的累赘……’
‘虎贲军不是鹰扬,如此急行军是为了什么?是了,火长以为我困在这里,一定是想尽快救我们出来……’
几个高车人看他如此激动的样子,竟是说不出话来打扰。
他们看着那个为首的将军下了马,徒步走到“拒马”和“高车”组成的阵势前,踩过柔然人堆积而成的尸体,对着山间抬起头来。
在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副将打扮的年轻人,似是担心会有埋伏,手中兵器不放,紧紧跟随。
距离遥远,谁也看不清那将军的面目,可人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庆幸之意。
他在庆幸自己来的及时,他在庆幸山脚下死的都是柔然人。
那身穿饕餮战甲,披着殷红披风的将军终于露出了笑容,舒展开他的眉目,对着山上朗声长啸:
“狄叶飞!火长带着火伴们接你来啦!你还不快给我下山!”
“山……”
“山……”
“山……”
“山……”
“山”字响彻山间,狄叶飞擦了擦眼泪,却只吐出微不可见的一声……
——“嗯,来了。”
☆、第226章 两军对峙
损失了三分之一人马的尔绵辛领着部将仓皇东逃,生怕撞上了西进的鲜卑人,被大军踩成肉泥。
柔然人对“忠诚”和“死战”并无什么信念,存于心中的唯有“保存实力”,这一支队伍仓皇东逃,没遇见鲜卑人,倒先遇见了也正在向金山进发的闾毗一行人。
闾毗原本速度不慢,只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行踪,先是向东做出寻找妹妹的样子,而后折返西边的金山,所以反倒落在了贺穆兰之后。
他担心着高车部族已经被尔绵辛带领大军攻破,再一看前方折返王庭的队伍里并没有高车人的踪迹,更无高车相随,顿时心中定了一定,继而便是疑惑不解。
尔绵辛是吴提帐下如今实力最强的部落主,柔然遭到魏人攻打,吴提让他来高车,原本是寄予厚望,希望能带着青壮回来支援的,如今一看,怎么似乎像是吃了大亏的样子?
闾毗带着大军前来高车部族,本就是想着趁机打退尔绵辛的部将,结了高车之围,顺便刷刷心上人的好感度,最后顺理成章的接受高车部族的效忠的……
如今尔绵辛不再攻打高车了,他的小盘算也落了空,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高车素来和顺,闾毗也没想到他们会真的誓死反抗,更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此神勇。他不便出面,便点了一位心腹,这位心腹同时也是西边领地的部落主,便充作刚刚率部路过这里往王庭支援的部落主,去打探一番消息。
一个时辰后,那心腹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让闾毗足以心惊肉跳的消息。
高车部族附近出现了大批鲜卑骑兵,各个骁勇善战,尔绵辛还没打下高车部族就被这支部队袭击了,在损失三分之一的兵马后,为了减少损失,只能收兵返回王庭复命。
闾毗不疑有他,他在王庭和尔绵辛也打过数次交代,知道对方头脑简单,一旦不敌无计可施跑回来也是正常,只喟叹自己少了一个赢得高车人好感的机会,便带着兵马稍作隐蔽,等尔绵辛的大部离开才继续西进。
“主人,现在怎么办?我们还去金山吗?”
一个部将心中担忧,问闾毗道:“如今金山南麓很可能已经被鲜卑人攻占了,我们现在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先去附近看看,是不是虎贲军。”
闾毗知道西线的魏国人马早已经前往王庭,在西边留着的只有几支有着特别任务的部队。他把自己的母亲送去了虎贲军中,料想此时母亲应该早已经被送往了后方,所以虎贲军才会继续往北攻打。
既然如此,虎贲军的将军应该知道他的身份,他去高车部族和他会面,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可是若是高车已经被虎贲占领,就算是虎贲军,我们去也没什么意义啊!”那心腹苦着脸,“说不定我们还要被魏人打回来!”
只是若是高车部族已经被魏人占领,再想从魏人的手中赢得高车人的归附,那就实在是很困难了。
魏人以军功为生,能攻占高车部族应当是个大功。虎贲将军和他无缘无故,断没有把这个大功拱手相让,将自己的俘虏和从众让给他去打王庭的理由。
若是要打,也是虎贲将军自己领兵去打了。
所以他这几个心腹劝他不必再去,便是希望他能不要再节外生枝。
“你们哪里懂我要去干什么!”闾毗捂着胸口的玉坠,脸上满是笑意。“我又不是去打仗的,和那虎贲将军会一会又有什么关系?”
他和魏人结盟,又是身为柔然的右贤王,那不过是魏国一个小小的虎贲将军,又不是直勤王室,他与之结交已经是折节,对方若是个聪明人,对他也会恭恭敬敬。
更何况他还带着八千骑兵,西部又是他的领土,随时都可以纠集起上万的大军,便是迫于他的实力,对方也不会拿他如何。
只是不知道花木兰怎么样了。
素和君答应过他,会给西面的将军们送信,虎贲将军自然也是收到了信的,定不会怠慢狄氏的“阿其火”。
听说这虎贲将军也是位年少的将军,花木兰长得又如此绝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自己都如此珍惜花木兰,那虎贲将军说不定一见她,也升起了爱慕之心……
闾毗如此一想,顿时心中一紧,立刻传令众儿郎,加速行军,明日中午之前,务必到达金山南麓。
狄叶飞经历一番曲折才到达金山,其中的艰辛困苦自然一言难尽。
贺穆兰和其他同火将高车人接下山来,她是魏国的将军,又是庇护了部族里老弱妇孺南下的友军,更是受到了高车人狂热的欢迎,金山南麓的牧场里重新安营扎寨,又宰羊杀牛,捧出美酒,欢迎这支虎贲军的到来。
贺穆兰从进入柔然开始,一路踏破牧民的部族,所到之处,无不哀嚎哭泣一片,何曾有过这般被人捧上美酒,待若上宾的一刻?
就连和她一起前来高车部族的虎贲军也觉得就算是为了这一刻,这么多天的急行军也算是值得了,虽然没有美人儿,但好酒好菜,又成功和高车人会了师,自然是尽情狂欢,享乐一番。
没有美人儿自然是遗憾,虎贲军们和高车部族的汉子们一起纵情高唱,摔跤比试,贺穆兰则是被诸位高车部族的族长拉着问东东西,直到半夜才得出空儿来。
等傍晚一直到午夜的狂欢散了场,一群昔日同火这才拉着狄叶飞溜到他的营帐中,总算是清净了几分。
狄叶飞在山下时就已经和这些同火们拥抱了一会儿,这一次单独相处,情绪更是激动,忘形地和他们一一相拥,互诉衷肠。
“哎呀,柔然的风沙就是大,把我们的狄美人都吹黑了一点……”
胡力浑抱了抱狄叶飞,笑着埋怨柔然的水土不好。
“看见你没事,我们就安心了。”
阿单志奇接着抱了抱狄叶飞。
“我们远远看到山脚下那些烧起来的高车时,真的是吓坏了。”
“是我们自己烧的,当做火墙防御而已。”
狄叶飞也笑了笑,和阿单志奇一抱即离。
吐罗大蛮则是十分夸张的张大了臂膀,挺起胸膛对着狄叶飞说道:
“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没事,我吐罗宽厚的胸膛在等着……啊!”
吐罗大蛮被狄叶飞当胸揍了一拳,痛的弯下身子。
“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