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军爷,不是我说,你个子这般高,脚却比寻常汉子小,不太好买成品的鞋子。”那做鞋的老妪摇了摇头。“这只能做,你们军爷每日不停活动,鞋子大了摔跤,鞋子小了挤脚啊!”
贺穆兰皱着眉头,最后无奈,只能把自己的鞋子给那老妪描大小,然后付了定金,约定来拿的时间。
她自己最近出营应该是没时间了,只能让最近休沐的部下跑一趟黑山城,帮她取回来。
到了黑山大营,才越发觉得花木兰的阿母和阿爷对她有多么的牵挂,所有她想到没想到的东西,两位老人都给她带上了。虽然她家境不好,东西都不是顶好的,但她看过几次冬日里冻得直抖,结果袜子洗了没了换的汉子,不由得庆幸家中人想的周到,连黑山大营的天气都考虑进去了。
她一边想念着花木兰的家人,一边思念着自己的家人,迈步刚出了成衣铺,就听到一旁的酒肆里传出老板暴躁的咆哮声:
“没钱吃个什么饭!还点这么多!我看你长得仪表堂堂,怎么就做这种事呢?还说下人一会儿就寻来!都坐了半个时辰了!”
咦?这么民风淳朴的地方,真有人吃霸王餐?
不会是军中那个同袍穷到揭不开锅了吧?
贺穆兰好奇的跟着人群往前一伸头,顿时吓了个半死!
他……他怎么在这里?
我的个天啊!
其他人呢?
拓跋焘也是头痛。
他之前在黑山城秘密会见几个白鹭官,不好在外人面前暴露他们的身份,便约在这里的酒肆见面,点了些好酒好菜,装作一般朋友相见的样子,吃吃喝喝,谈了半天。
他这次来黑山城是微服,住在黑山城的驿馆里,只有崔浩和黑山城的都尉知道。他平日里来去无忌惯了,黑山城又是自家的地方,不怕有什么刺客,他见白鹭官也是一时兴起,想着这里离驿馆近,见完就回,连侍卫都没带一个。
等他们说完了话,四散离开,拓跋焘一个人坐在这里吃完早饭,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以他的身份,哪里还需要自己带钱出门!
他背着一捆布帛出门,像样子吗?
而且他出门的时候为了不显眼,穿的是普通的布衣,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普通货色,连一点可以抵钱的东西都没有。
总不能让他在这酒肆里把衣服鞋子脱了抵饭钱吧?
他已经在大众广庭之下脱过一次衣服了!
“你这汉子,要付不出东西来,就把身上衣服裤子脱了抵吧!你吃了我这么多肉,我看你这身衣服也是大半新的,还算是能值点钱!”
什么大半新……
“这身我早上才穿啊!”
“穿过了就算是旧的!你赖账还赖出……”
“主子,总算是找到您了!”
贺穆兰大步跨进酒肆,给还正坐在桌后,吃霸王餐吃的有理有据的拓跋焘跪了。
我擦,老大,这大清早,你一个人,点这么一桌东西,还吃的七七八八,我能说你真是一头猪吗?
贺穆兰摸着腰间的荷包,肉疼至极。
“您出门怎么也不留个话!”
她看着比她还惊讶的拓跋焘,从腰间掏出荷包,转身问那老板。“我没带布帛,我给你银子,你换的开吗?”
她带出来的布都付了衣服和鞋子的钱,现在就剩金子了。
那老板抽了抽脸上的横肉,从鼻子里遗憾地哼了一声。
“你就是拿了大可汗的东西来,我也给你换的开!”
拓跋焘看着这口气忒大的老板,放声大笑。
片刻后。
贺穆兰捂着脸,看着枣红大马上驮满了各种牛肉羊肉和栗米,哀嚎一句:“我的天啊!我的金子就换了这些东西!我在军中是包饭的啊!”
她已经掏了最小的金角子啊!绞碎了的啊!还能找这么多?
那老板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吧?
拓跋焘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随口道:“啊,是我出门出的急,肚子又饿,没关系,等到了驿馆,我让别人还你。”
“陛……为何出现在这里?军中都说您要半个月之后才来……”贺穆兰张了张口,见旁边人多,不敢称呼他。
“你喊我杜寿便可。”拓跋焘笑了笑,“若我不这样来,能看到黑山城如此生机勃勃的样子吗?这半个月,我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什么用意?
还不是微服私访来了?就跟一个满级大号,雇佣兵跟宠物都是神级的,却扒光了穿着新手装在新手村晃悠骗人一样!
“那杜……郎君,我把您送到驿馆,我就要回黑山大营去了。”她哪里敢直呼其名,“您这样很危险,虽说黑山城治理极严,但难保有歹人见你器宇不凡,想要打劫或偷盗,万一惊了……”
“承蒙夸奖,原来我穿成这样,也像是富贵之人吗?”拓跋焘喜滋滋的笑着回道:“不过我好歹也是从小习武,等闲几个流氓强人,还近不得我的身。”
这不是重点好嘛!
您听得懂人话吗?
贺穆兰不愿再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帝多说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枣红马,正可笑的像是个刚刚去农贸市场的买菜车一般,心神俱损地又扭回了头。
拓跋焘似是很满意黑山城现在的样子,对百姓民风彪悍也很高兴,偶尔见到几个穿鲜卑服饰的女子在街上行走,还能得空和贺穆兰评头论足一番,可怜贺穆兰被那些女人的眼神看到都想挖个地洞埋下去了,这位拓跋“受”还能兴致勃勃,像是丝毫接触不到那些女人的目光似的。
您的后宫佳丽到底有多难看啊?
竟然能让您看着村姑都说“质朴可爱”?
赵明都比她们好看一百倍好吧!
“杜郎君,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我们大魏一直没有‘钱’,都是以货易货呢?若是无驮马出门,动辄要背一大捆布匹,布匹又容易被虫蛀坏,岂不是可惜?”
贺穆兰从穿来之前就好奇这个问题,可惜问了不同的人,给的答案都不一样。
拓跋晃说从西晋以来便是如此,这是遵从旧制。
狄叶飞说布匹容易携带,体积小,所以都用布。
游可说它容易分割,又容易让百姓分辨价值,所以才用它。
如今这位从来没考虑过“铸钱”的皇帝正在她的面前,正好问上一问。
拓跋焘听得花木兰问他这个,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你又不是朝中大臣,还关心这个问题?”
贺穆兰“幽怨”地又回看了一眼自己的枣红大马。
拓跋焘有些架不住这穷极了的眼神,不自在地道:“铸钱容易让很多门阀宗主钻空子,铸造私钱,而且……”
他笑了笑。“妇人只要愿意劳作,便能织布。织了布就能换东西,有了生活的依仗,总不至于饿死。若是用钱,不能让他们凭空去变钱吧?如今我魏国立国不久,并不富裕,又有门阀宗主大量圈占人口,总要给百姓活下去的生路才是啊。”
贺穆兰想过许多理由,甚至连魏国原本的疆域里没铜矿这样的事情都想过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贺穆兰看着面含笑意,神情极为自然的拓跋焘,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不幸中的万幸。
她好像跟对boss了。
☆、第199章 妇女之友
拓跋焘是典型的鲜卑族汉子,披发结辫,从小习武。也许是因为由汉人的保母带大,他对汉人的态度比先帝要和缓的多。
黑山城里大多是工匠,而且是汉人的工匠。诸如食肆、店铺,也大多是汉人在经营。一个食肆的老板敢对着鲜卑人打扮的食客吆喝,还要对方扒了衣服还债,说明在黑山城这个地方,汉人和其他杂胡的地位并不低下。
拓跋焘先前会开心的哈哈大笑,便是因为此地各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并不深,而且百业都很兴旺。
百业兴旺,则代表黑山大营的士卒过的不算苦,至少还有余钱花销。那对柔然的大小战事,应当也是胜多败少。
贺穆兰自然不知道拓跋焘能从一个食肆老板的叉腰大骂想到这么多,只是兢兢业业地把这位皇帝送到驿馆门口,就准备要回去了。
“莫走莫走,今日全靠你护了我的脸面,还让你破费,怎么也要补偿你一二才是。”
贺穆兰这边要走,拓跋焘一拍她的肩膀,就将她往里面拉。
“这次前行来驿站的都是你认识的人,不要客气。”
谁是客气啊!
你有点皇帝的自尊好不好?
贺穆兰又不敢真的挣扎,怕弄伤了拓跋焘,只好半推半就的被推入了驿馆之中。
皇帝在此居住,驿馆看似放松,其实里面早就已经被驱逐了干净,只留皇帝的一行人马,拓跋焘出门时应该是斥退了随从,他还没到驿馆门口,就有四五个人迎了出来,焦急地向外翘首盼望。
贺穆兰定睛一看,还真都是熟人。
皇帝的近臣侍中古弼、若干家两兄弟,还有赵倪赵明两个宦官。
古弼见到拓跋焘晃荡晃荡拉着一个人回来,张开口刚想大骂,却发现这人是刚刚立了大功的花木兰,便给了皇帝一个面子,只是寒着脸请他进去。
拓跋焘拉着花木兰回来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的,古弼素来耿直,即使拓跋焘再大度每天被指着鼻子劝谏也受不了,如今见花木兰在场古弼果然不开口了,更是拉着对方的手,亲热的不肯放她走。
可怜贺穆兰一看门口这架势就觉得不好,若干兄弟已经张开嘴对她咧着笑了。古弼非常有正妻范儿的站在门口,对着拓跋焘冷淡地说了一句:“安全回来就好”,侧了侧身子,让他们进来。
拓跋焘拉着花木兰一直到了驿馆里最大的那间主屋,只见小小的院子里全是穿着长衫,佩着刀剑的宿卫,见拓跋焘来了,每个人都露出一副“我的阿母你总算回来了!”的样子。
拓跋焘几乎是抱头鼠窜的进了屋。
若干人和赫连明珠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贺穆兰了,两人看着贺穆兰的表情都恍如隔世。若干人张了几次口大概是想问些什么,碍于古弼就在旁边,最后只能闭着嘴跟着。
赫连明珠则是贪婪地将贺穆兰从头看到尾,待看到她还穿着冬天的靴子和厚袄,不由得怔了怔,记在了心里。
贺穆兰被拓跋焘一直拉着衣袖,连火辣辣的烧,总感觉自己像是那种被翘家少年拉来当挡箭牌的倒霉鬼。
只是一进屋,古弼看她的表情立刻春风化雨:“花木兰,我们刚刚接到黑山大营的消息,原来你竟立下了大功,以一千骑兵力克左帐大军,生擒了鬼方!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此话一出,除了若干人,其余诸人皆是惊骇!
鬼方的凶名,即使远在夏国的深宫,都有所耳闻,更别说与之作战的魏国人了。
贺穆兰先前还觉得拓跋焘也太沉得住气了,看到她这么个功臣居然一点赞赏的意思也没有,搞半天原来是才刚刚接到消息。
那说明这些人不是昨天来的,也会来的不久,否则黑山不给消息,崔浩也会给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