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念叫自己“花生”还沾沾自喜的随从。
她曾答应过‘右军的花木兰”一定会回右军;
她曾发过誓一定不要让阿单志奇等人步入过去的噩梦;
她还要想要找陈节,让他这辈子不必在主将解甲归田后痛哭流涕;
她还想看狄叶飞联络到高车,带着高车部族归顺,做他的“博望侯”。
梦回吹角连营。
这句话说的如此动听,动听的她都忘了自己刚到花家时的心愿。
奇怪的是,拓跋焘听到她的回答,竟然没有露出和其他宿卫一般诧异或不以为然地表情,反倒是点了点头。
“也是,在我身边做个宿卫,确实无趣的很。”
“卑职不敢……”
“这并没有什么顶撞我的地方。我若不是皇帝,其实也希望能过着醒来听见擂鼓之声,和同袍们联手抗敌的日子。在我身边虽然是通天的大道,但对于真正的英雄来说,也许沙场上真刀真枪的拼出前程,过着与子同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意。”
拓跋焘大概把花木兰当成和自己一般的人了,连看向贺穆兰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不过只要你还想来宿卫中,我可以给你保留你的位置,你随时可以来我身边。”
这样的优待,让贺穆兰都露出“我吓傻了”的表情。
可拓跋焘也许是今天心情太好,不但提出这样的奖赏,甚至大方地说道:
“花木兰,你不愿做我的宿卫,那你想要什么,可尽管提来。你这等人才做库莫提的亲兵,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若是你想在黑山做个将军,我也可以让你如愿。”
将军?
花木兰前世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当上杂号将军了。
可她,还在亲卫上挣扎呢。
若不是黑山大营都在等着皇帝去看“三军大比”,三军的精锐又都追寻蠕蠕人的踪迹到了皇帝的身边,想来这时候她又倒霉的错过半年一次的大比,还继续挣扎在贫困线下……
可这样的将军,岂能服众?
她还想堂堂正正的回右军,甩那些功曹一脸的狗血。
“陛下,卑职确实想要当个将军,当卑职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去当。卑职有军功,有武艺,总是能凭自己的实力当上将军的。”
贺穆兰自信地笑道:
“若陛下真的可以让卑职如愿以偿,能不能将越影赐予卑职呢?”
贺穆兰请求道:
“卑职真的很喜欢越影,并非因为它是大宛的良马,而是它的脾气真的很像卑职以前的战马。”
“越影如今还只是匹小马,性格又很顽劣,在战阵中还曾将我掀到马下。如是你得了越影,我担心你马前失蹄,反倒害了你的性命。”拓跋焘摇了摇头。“这样吧,我赐你三匹宝马,再赐你百两黄金……”
“陛下,越影虽性格顽劣,但正因为它年幼,还有调教的可能。”贺穆兰还想最后再争取一次。
“若卑职真因为这种原因丢了性命,也只能怪自己无能,怪不得别人。”
拓跋焘凝视了贺穆兰一会儿,发现她确实是只想要越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若不是你识得越影的个性喜好,如今它说不定还是匹用不得的劣马,或者真被我拉去做了种马,你既然这般喜欢越影,那我便将它赐给你……”
“谢陛下!谢陛下的赏赐!”
贺穆兰惊喜地跪下谢恩。
“越影是名马,养起来麻烦,我再赐你一名马奴,十袋黑豆。那黄金百两,我也一并赐予你。希望日后你能名将跨名马,再造一番佳话。”
拓跋焘笃定花木兰日后的成就绝非一个亲兵这么简单,既然如此,早送晚送都是要送的,还不如现在给了,也好显示他的眼光奇准。
贺穆兰身上只有三金,买黑豆只够它吃半年的,她在黑山大营中还有几十张嘴嗷嗷待哺,如今拓跋焘慷慨大方,顿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知道拓跋焘慷慨大方,否则花木兰军功十二转回乡时也不会得到那么多赏赐,她却没想到他还那么仔细,知道她这么一个小卒子养不起好马,甚至送了马奴和黑豆给她!
御马厩的马奴几乎就等同于驯马员加兽医,这样的“技术人才”,平时哪里是她触及得到的!
贺穆兰惊喜万分,回了库莫提身边。
库莫提此时正负责守卫正宫,那里是拓跋焘应该休息的地方,虽然皇帝一直没来休息,但该看守的人却不能疏忽。
这是夏国的皇宫,难说有什么密道机关,万一晚上遇到刺客,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库莫提也很疲累,正在一间宫室里假寐片刻,待贺穆兰来了,他睁开眼睛,抹了一把脸,对她点点头。
“我听说你做的事了,做的很好。”
“什么?”
“我让你保护好陛下,你做的很好。”
库莫提没说看见拓跋焘冲进北门的时候几乎要吓疯了。
更别说黄昏时候在城楼上穿着女装蹦跳,又撕了衣服下城墙的事情。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若是没去黑山,在皇帝身边就做一员猛将也不错,可再想想这位陛下时不时做的这些事,又庆幸自己还好没留下来,否则活生生要吓出癔症来!
“卑职只是做好了分内之事。”
贺穆兰不敢居功。
“今夜好好休息吧。你从武英殿里带回来的那个宦官,皇帝身边的宿卫刘尼将他送了过来,我不知你还在夏宫里交到了朋友……”
库莫提试探起来。
咦?
刘尼把个女宦官给他送过来干什么?要送也是送到四公主那里去啊!
贺穆兰还不知道连“四公主”都被送给了狄子玉,当下莫名其妙地说:
“朋友?那宫人在武英殿负责看守赫连定家人的尸身,我们误打误撞闯入了武英殿,全靠她指引我们出宫,方才得以把陛下送出宫外。后来我们回到武英殿躲避,遇见她也回去了,便放了他进来,照顾一二而已……”
“既然救了陛下,那也是功臣。在赵常侍没有安顿好这些宫人之前,你就先照看他几天吧。等赵常侍开始清点宫人的时候,会有人将他安排好的。”
贺穆兰准备说这是个宫女,不是个太监,可转念一想,若是个宫女,和这么多男人在一个宫中,又被刘尼看到那种误会,怕是这宫女莫名其妙就要被赐给自己做个姬妾啥的了,还不如就让她先这样伪装着,等那位常侍开始编册的时候,再想个法子让她回复原身。
想到这个,贺穆兰便答应了下来,去库莫提安排的地方休息。
贺穆兰身上有伤,被特许今日不用值夜。她跟着鲁赤去了一间小室,推门进去,正看见那位叫“赵明”的女宦官局促不安地跪坐在室内,似乎对着自己的膝盖在发呆
听到贺穆兰的推门声,她立刻“啊”了一声抬起头来,问贺穆兰道:
“花将军,平原公的大公子如今如何了?佛……陛下有为难他吗?”
“你还真关心那孩子。”
贺穆兰挑了挑眉,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
“陛下没为难他,叫了张太史令来和他相认,又派人送去坤德殿给赫连昌的皇后他们照顾了。等陛下班师回平城的时候,大概会一起带回去吧。”
贺穆兰把外衣脱掉,然后将袖子捋到肩膀高度,仔细检查了下伤口。
还好没有发炎,也没有红肿,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花木兰的身体素质真是棒呆了。
赵明愣坐了一会儿,见到贺穆兰把衣服脱了,红着脸低下头。
“花将军要不要水?我去给你打点水来。”
贺穆兰这才想起来这个宫人是夏宫里的地头蛇,自然也知道水在哪儿弄,立刻点了点头。
“有劳了。”
她不洗干净手,自己都不敢给自己换药包扎。
“赵明”骨碌一下爬起身,三两步跑出屋子,扇了扇自己熏红了的脸颊。
‘这位小将看起来削瘦,想不到身材却挺结实。’
赫连明珠的脑海里浮出贺穆兰漂亮的臂部肌肉,那流线型的形状让她忍不住心中乱跳。
再想起他的副将也是一副好身材,光着身子让她穿衣时,那健硕的胸膛和麦色的皮肤……
若单论长相,这花将军比那副将逊色多了。可若论人品,花将军却比那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副将要强的太多。
能说出“真正的英雄,是绝不会压迫妇人和小孩的”这样的话,又怎能只以长相来判定他的人才呢?
赫连明珠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寻到了水室,找了个木盆,在井里打了一盆水来。
待她端了水回去,贺穆兰温和地和她道了谢,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后,开始给手臂上的伤上药裹绷带。
她的手法十分熟练,速度也快得很,没一会儿就包扎完了,打了个结。再回头一看,“赵明”正盯着那盆水发呆……
贺穆兰这才想起“赵明”是个女人的事情。武英殿昏暗看不出来,如今仔细一看,这赵明长得颇好,即使脸色蜡黄满脸脏污,也难掩眉目间的丽色。
但凡女子都爱洁,贺穆兰见她老是看水,对她说道:
“你可想洗个脸?我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了,你若身上难受,便清洗下自己,我出去走走,等你清洗完了再进来。等你要出门的时候,再把自己重新弄成这样就是了。我见你带着一个大包裹,应该里面有梳妆的东西吧?”
见贺穆兰说的诚恳,赫连明珠顿时娇羞地点了点头。
她这几日都没有洗脸漱口,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女子最该护理之处没有清理,难受的要命。
贺穆兰让她自己再提了桶干净的水回来,便体贴的出门四处晃晃。
赫连明珠将这件小室的门从里面插上,清洗了下自己,又将脸上和手上的姜黄洗干净,露出一张绝色的面容出来。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其实很冒险,而且这位姓花的将军说不定其实是个人面兽心之人,在看到她的真实容貌后也许会起了坏心。
但她莫名就这么做了。
在武英殿的时光,几乎是她的噩梦,可这位花将军的出现,却恰似丢给了某个溺水之人一块木板,让他不必惧怕会沉下去。
他带走了她的侄儿,给了他一条出路,让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
他救了她的性命,也没有将她灭口,反倒带回来好生对待。
若是自己掩盖起九分的容貌,都能得到他如此温柔的对待,那如果她将自己的容貌显露十分,也许还能得到他倾尽心神的……
赫连明珠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到底在想什么!
和一个敌国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