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逗趣地说道:“若是你还找不到媳妇,我就去平城找那只白鹭头子,让他给你找个媳妇,他消息灵通,一定知道哪个姑娘不错,到时候我再给你把把关,把媳妇娶了,如何?”
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该选择走什么样的路,阿单卓已经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他虽然长得普通,个性也内敛,可以女人的眼光来看,这确实是一个承担的起责任、也让人熨帖的如意郎君。
只看脸的那些姑娘,终究会后悔的。
“好,花姨,一言为定!”
“咦,你居然真应了?”按照贺穆兰的想法,这种“相亲”认识的,一般都会先抗拒几分才对,阿单卓居然答应的如此干脆?
“花姨看了若觉得不错的,一定就不错。花姨想给我相媳妇,那是我的福气啊。”阿单卓笑的温和。
不只是汉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鲜卑人之中,父母对媳妇的看法也是很重要的。他视花木兰如“阿爷”,自然觉得没什么不好。
“……你还真会借坡下驴。行,我记下了。”贺穆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啊,我还真是自己找事揽啊。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阿单卓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是平陆的那个花魁“月娘”,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成熟女人”,所以他不假思索地说道:“要丰腴点的,唔,我不喜欢瘦的。皮肤要白,说话要温柔,最好个子不要太娇小,我太壮了……”
肤白,语柔,胸大,个子高……
我擦!
看不出阿单卓这小子的审美这么主流!
她还以为他会喜欢什么娇小可人型或者萝莉型的呢!
宅男一般不都喜欢这种吗?
“呵呵……”贺穆兰干笑了一声,“啊,有这种样子的姑娘,我一定让素和君留意,留意……”
阿单卓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已经沉溺到无尽的想象中去了,完全没听清楚贺穆兰说了什么。
“花将军!阿单卓!”
丘林豹突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人站起身子,往后一看。
“回来的这么快?”
贺穆兰见他的速度,便知道有了什么结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只见丘林豹突牵着他的马,从小道上缓缓的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四周有些红肿,脸上应该是用水洗过,被冬天的风一吹,干的皮都浮在脸上了。
贺穆兰发现他身上常穿的那件豹皮衣衫没了,大概是这个缘故,所以他的身子微微的在山风中颤抖,没了那件豹皮大袄的衬托,丘林豹突整个人看起都像是缩小了一圈,没那么魁梧了。
“你那衣衫……”贺穆兰后悔自己没多带一件衣服出来。她是带丘林豹突去找那群强盗的,所以值钱的东西都放在了丘林豹突家,托着王氏看管。
“哦,那件衣服啊……”丘林豹突做出毫不在意地样子轻声说道:“那是我住在她家时,她借给我穿的,是她死去的夫君以前穿过的衣服。如今我去和她辞别,顺便也把衣服还了她。”
“还了也好,免得日后触景伤情……”
贺穆兰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的事可完了?完了我们就要去五指峡了。”
“走吧。”
五指峡正是丘林豹突那活儿“同伴”在的老窝。
贺穆兰让他正式和过去做个了断,然后随她一起去军府“自首”,丘林豹突自然是应了,可是随着离五指峡越来越近,他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
五指峡是五座陡峭的山峰组成,每两个“指头”之间的指缝处都有一条通往别处的道路。山谷间的路弯弯绕绕,贺穆兰眼睛绕的有些晕了,在路上还看到了金雕这种以前没见过的猛禽,颇为新鲜。
“可是老七回来了?”负责在峡指间高树上望风的老四等人,远远的见丘林豹突骑了匹马过来,立刻欢快地打了个唿哨,一个纵身从树丫上跳了下来。
“你那豹子花衣呢?也是没饭吃换掉了?”
丘林豹突年轻,身体素质好,又会一些武艺,在这群强人里也算是鹤立鸡群之辈。他为人又有股狠劲,虽然来的时间短,但颇受大哥器重,也能服众。
老四嘴巴最毒,但心眼却不坏,对丘林豹突也爱护,见他没有一去不返,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可是待他看到丘林豹突身后那两人,立刻停下脚步,疑惑地喊了起来:
“老七,可是你被官兵抓住了,被胁迫着要找我们的老窝?”
上次那两人不是军中出身吗?说不定真是这样!
不会老七回乡的时候正好那么倒霉,被抓住了吧?
“不是,四哥,这是我家的恩人,先前我有眼不识泰山,回家后才认得的!”丘林豹突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难过,“小弟,小弟是来跟各位哥哥辞别的!”
“什么?你这狗屁恩人认为老子们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可是希望你和老子们划清界限?老七,大哥平日里对你可不薄!”
老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怒视贺穆兰:“老子就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你是不是要对我们老七做什么!”
“我……”贺穆兰啼笑皆非的想提醒他们,之前是他们想对她做什么才对。
“四哥,你不必说了,带我们去见大哥吧。”丘林豹突弯腰长揖道:“是我对不起你们,不怪恩人。”
“你……你……哎!”老四一跺脚,“我不管了,你去找大哥去!”
片刻后。
“你可想好了?”这群人里只有“大哥”知道丘林豹突之前的往事,也知道他有一个“逃兵”的身份,做不了工,也没有地。
“你若不准备跟着我们干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和他们这些活不下去或者光棍一条的人不一样,丘林豹突以前有个很体面的身份,也没有吃不饱穿不暖过,猛然一下子变成“强人”,就算他表现的再积极、再能和他们打成一片,眉目间的落寞和有些格格不入的时候却是骗不了人的。
“我要先去军府认罪。”丘林豹突羞愧地回答他:“因为我的缘故,乡里许多人都受了连累。是我自己懦弱无能,却要让别人为我顶罪。与其活死人一般的苟且而生,还不如去军府认罪,至少能活的像个男人。”
“你居然说和我们在一起是苟且?”老四当场吹胡子瞪眼的跳了起来。
“就是就是,你和我抢同一块肉吃的时候,可没半点苟且的样子!”年纪较小的老九也嚷嚷了起来,“我才知道你竟是这么看我们的!”
“我说的苟且不是说你们!”丘林豹突嘶吼着一挥拳头,“我说的苟且是说我只知道混日子!只知道想法子活命不饿死而已!”
“那又如何?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不饿死,比什么都重要!”老四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身边几个兄弟按住了他的肩膀,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我以前也想出人头地,想不让祖宗蒙羞,想这个想那个,结果呢?我连我女儿都养不活!我女儿是饿死在我怀里的!”
“你这苟且的生活好歹没让你饿死,还养活了你娘!”
“我……”丘林豹突一脸惭愧地低下头,“四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你老是嘴巴不饶人……”
“是你忘恩负义啊!你这个白眼狼!我们那么信任你,你说抢劫要抢出名头来,要以气势夺人,结果我们就随着你去了,你被那家伙用剑抵着脖子的时候,也是我们先低头,结果你说要走就拍拍屁股走了?你当我们是擦屁股的厕筹吗?”
老四的话说的一石窟里的强盗们都动了气,各个看着贺穆兰几人的眼神都凶狠了起来。
贺穆兰终于知道丘林豹突之前为什么那么低落了。
因为这里的强盗都对他期望颇高。
也许在他破罐子破摔之时,甚至也是想过将“强人”这种事做出一番事业的,所以才积极的融入其中,还把那些少年人才有的英雄幻想也付诸出来。
即使是强盗,也有不愿意自甘平庸的一面,所以他一提议,大家也都愿意试试。也许正是因为他表现出“认真玩”的样子,现在突然却说“我不玩了我要去做好孩子”,他们才分外的愤怒。
但这是丘林豹突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他在选择“落草为寇”时,就要考虑好如果有一天后悔了,该如何面对过去的问题。所以贺穆兰并不想像是在丘林家对抗车师那样出头,而是和阿单卓在石窟门口倚着墙,冷眼看丘林豹突如何应对。
“老四,不必说了。”老大摇了摇头。“你要走,我也不强拦着你。不过我们这的规矩,谁要做大伙儿都不同意的事,就得拿出本事让大伙儿服。现在谁不同意的?”
“我!”
“还有我!”
“我!我不干!”
呼啦啦啦出来七八个人。
剩下的人不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就是无所谓的很。还有老九那样既想出来说不服,又不敢看丘林豹突眼睛的。
“我其实对你是去是留毫无异议。但我是老大,要带兄弟们在刀口上吃饭的,队伍散了就没法子带了。你按规矩来,他们若服了,我便让你走。”
老大叹了口气。
“你何必要回来呢?你若悄悄的走了,我们也不会追你。”
老大这状似无意的话,却引得那七八个人一凛,脑子里也有什么火光像是一闪。
只是片刻后,他们就被丘林豹突的态度气坏了。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各位,你们要做什么我都受着。你们一起上吧!”丘林豹突摸了摸锁骨,觉得已经没有大碍了,便这般说道。
“你小子太狂!居然还要一个对付我们八个!”老六呸了一口,卷了袖子先上,果真冲过去开揍。
这山洞里按年纪排行,老六比丘林豹突要大,可也大不了多少,他一出手,比丘林豹突还大的那些就也跟着出了手。
“嘭!”
“咚!”
“嗯……”
出人意料的是,无论兄弟几个怎么拳脚相加,丘林豹突都不还手,只顾捂着头脸和要害,蜷缩着身子不停的躲避。
但八个人一起围攻又不是单打独斗,即使要躲也躲不开去,这八人狂揍猛踢了一阵,直揍得丘林豹突站不起身子,滚倒在地,只咬着牙硬忍。
“你还手啊!都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何必假惺惺!”老六猛踢了几脚,待要踢他暴露在外面的后脑勺,不知为何脚尖偏了一点,一脚踢在了他的肩膀上。
即使如此,丘林豹突也痛得喉咙里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
贺穆兰在老六准备踢他脑袋的时候想要伸手阻止的,结果发现脚又放下去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等她收回手,却发现做出同样动作的还有那位“老大”。贺穆兰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个如同乡间老农一般的男子,那男人也回望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贺穆兰还未收回视线,就见他已经悄然开始往她这边走来。
一旁的阿单卓看着丘林豹突挨打,不由得露出一脸焦急的表情。他之前陪着他跑了二十三家军户,自然知道在这段期间他到底受了多少拳打脚踢。阿单卓是个心软之人,见他被昔日同伴揍得如此厉害,再也忍受不住,一声暴喝:
“好生不要脸,八个打一个!丘林豹突,我来助你!”
他掀起衣摆就要往那人群中跳去……
“阿单阿兄,你莫出手!”丘林豹突闷哼一声,“这是我欠诸位兄弟们的,反正之后也是个死,不如在这里先还了以往的恩德!”
“艹!你他妈的还手啊!你当自己是肥羊啊,宰了你又没有肉吃!”老四见他身上脸上已经没一块好肉,手上一拳怎么也揍不下去,反身一拳捣在要踢丘林豹突命根子的老十脸上:
“我呸!你居然踢那里!你真打红了眼不成?怎么这么下作!”
场面上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你打我我打你,自己人打自己人,不知道是哪边的人又开始骂架,还有没参与乱斗的跑过来拉扯劝架的……
“我带的人都是些没什么见识的野汉子,让你见笑了。”大哥哭笑不得地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我叫胡力,比他们痴长几岁,得他们不弃称呼一声大哥。敢问英雄大名?”
“狐狸?”
贺穆兰看了一眼这个满脸皱纹,手上指节粗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