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仇想尽一切办法敛财,这么多年确实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赖猴作为地方上无赖地痞们的头子,也做了不少敲诈勒索、绑架恐吓之类的事情。
到后来赖猴已经发觉情况不对了,可是也刹不住手去。江仇根本就不肯放过他,他也害怕江仇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两人就这么貌合神离的一直合作着,所以才有了后来张李氏的事情。
若干人一听到江仇有私运刀剑粮草就觉得不妙。
东平郡在大魏的正中,南北交通都方便,东面还连接着盐场,否则平陆当年也不会那么繁华。要知道佛寺要人供养,大部分佛寺都建在安宁富庶之地,平陆一县有三座大的寺庙,可见鼎盛时民计之安乐。
当下若干人就写信那手令让人一去郡里调人,自己拟折子上报。这不是小事,尤其江仇以前还做过崔浩的门客,这更让人担忧。
方震和这群城门官原本是守门的,现在暂时要在平陆维护当地的治安。
因为江仇的皂吏都是江仇自己掏腰包养着的,江仇一被抓就鸟兽散了,而衙役们几乎个个手上都有人命,互相攀咬下越攀越可怕,若干人索性将他们一起签押了,送去东平郡的郡治所在地无盐县等待判决。
这样一来,平陆一没有衙役,二没有皂吏,就只能靠当地的郡兵维护治安了,方震和这些城门官抓捕江仇有功,等新的县令或代县令上任,他们都会官升一级,前往太守府听候差用。
一切都算是皆大欢喜,有贺穆兰之前往白鹭官那送的信,在皇帝面前留了案底,又来了这么件私运刀枪粮草的罪名,这江仇以后的下场绝不会好,更别说现在已经被揍得半死了。
若干人去信要郡中调三百郡兵来,准备押解江仇去太守府的监牢收监。而他必须要在这里等半个月左右,等到郡兵到了才会出发。
江仇身上有很多秘密要挖出来,此地也有很多冤假错案,若干人准备重开县衙的大堂,在等待郡兵的日子里顺便将江仇做过的贪赃枉法之事一个个摸排清楚。
若干人是新来的太守,和此地的各方势力都没多大联系,亲姐妹在宫中为嫔,身后又站着独孤家,可谓是根深叶茂。“若干太守升堂问案”一事一经传出,立刻有无数雪花一样的状子飞进了太守府里,街头巷角替人写家书的写字郎中都赚个盆满钵满,尤其是那些会写状子的。
贺穆兰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待上半个月,若干人有方震相护,又有二十多个鲜卑武士贴身护卫,只要不常出去溜达,安全自是无虞,贺穆兰将张李氏托付给若干人后,和阿单卓就想要辞别。
“你我好友相见,还没叙过几次旧,就要走?”若干人诧异道:“你又不是有官职在身,在哪里多住几天少住几天又有什么?”
“你每天都在不停升堂,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这趟出门是准备拜访下从此袍泽的家人的,结果在此地盘桓的太久了。若是耽搁的时间太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贺穆兰笑着解释,“我答应了我阿母 ,我弟媳生产之前一定要回去的。”
若干人露出遗憾的表情。
“我还想和你聊聊京中其他好儿郎的事……”
“免了免了,这事情得看心情,现在我哪有这样的心情。”贺穆兰摆了摆手,“对了,你那件裘衣皮给我弄秃了几块,不会要我赔偿吧?”
打架时候一不留神就让对方割掉了一些毛,贺穆兰过意不去极了。
“无事,拿出去就是用的。那样的裘衣我还有几件。”若干人不以为意,“张李氏要去缝补了。她说自己针线活儿不错,江仇被收押的妻女还是官妇,也要人处理些私事什么的,她留下来真是帮了我不少忙。”
“她……她说她想见见你,给你道谢。”
若干人没说她说的是“想要为奴为婢,答谢那位壮士的恩德”。
他心中不平衡极了,明明是他的计划,他派出的人手接应,他将江仇下狱收监,为什么人家要给花木兰为奴为婢?
就算感激涕零,也该是给顶着危险妥善处理江仇的自己吧!
若论长相,也是他比花木兰更英俊一些啊!
“她现在住在哪儿?”
“我把她安排在你和阿单卓上次住的小院了。”
作为“死而复生”的死囚,张李氏的遭遇让不少人唏嘘。她是若干人唯一能确实抓住的“罪证”,无论是赖猴的证词,还是当地百姓伸冤的状子,在没找到确切证据前,都不能彻底给江仇定罪。
若干人只是太守,不是皇帝,也不是有权限的白鹭官,在没有搜集完所有罪证之前,只能将江仇收监,没法子去杀一位朝廷命官。
所以张李氏必然是要被妥善安置起来的。
贺穆兰见到她时,她正仔细的补着一件黑貂衣。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件黑貂衣秃掉的毛一点点丰盈起来,等贺穆兰凑近一看,原来她用的是类似后世“植发”的办法,一点点填充起来的。
“这般费事,你手指还没好,最好不要做了。若干太守家大业大,这件裘衣他不会在意的。”
“这衣服是因我才坏的,我得……”张李氏缝的正仔细,无意识答了一句,猛然间发现说话的是谁,一下子抬起头来:
“恩人,竟是你!”
她站起身,立刻就要跪下。
贺穆兰哪受得了这个,伸手一挽就将她搀了起来。张李氏是第二次知道面前这男子的力气有多大,膝盖还没下地就被一股大力抬起,然后怎么也弯不下去了。
“别和我跪来跪去的,我也是白身,并不是什么‘大人’。”贺穆兰有些受宠若惊。“救你是若干大人,我只是进去打探你的消息,算不得恩人。”
张李氏也不纠缠,可也闭口不语。她口中牙齿掉了无数,说话漏风,牙根疼痛,连进食都十分困难,一顿饭要吃上半个时辰,稀粥烂饭只要碰到坏掉的牙齿都会让她痛不欲生。
更别说她手指上的伤了。
这样的她,还在给江仇牢中的妻女送饭,为若干人缝衣,其心性之坚毅高尚人,让贺穆兰佩服不已,不肯以寻常妇人待之。
“我那时已经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您若来晚一点,我怕是已经寻了短见。”
“我原本是该在牢中死掉的人,即使被瞒天过海偷出来,也不能再用以前的姓名,不能用以前的身份,那这对于我来说,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张李氏微微弯了弯腰,“所以,您救了我两次啊。”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继续诚恳地说道:“不,不是两次,您救了我三次。若干人大人说我那孩儿也是您救下送出去的。斌儿就是我的性命,您救了我三次,这恩德怎么能用语言来道谢呢……”
贺穆兰已经被她的褒誉之词弄成了个大红脸。
“若英雄不嫌弃我这残败之身,在江仇伏法之后,请让我和斌儿为奴为婢伺候您,报答您的恩……”
“这话就不必说了。”
“……你莫露出这种表情,这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就不喜欢奴才这种身份。”贺穆兰摇了摇头,“你说我救了你的性命和身份,让你不必偷偷摸摸的活下去,说明你也是个有气节的人。既然如此,你刚刚才获得了自由和尊严,又何必将你和你的儿子又投入到这种牢笼里去呢?”
“你的未来还长远,张斌是个有勇有谋,又有毅力和韧性的孩子,日后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你想让他的母亲以后是个奴隶吗?”
“可您的恩德……”
“救人也叫恩德吗?你不也看到慈苦大师有难就救了吗?这便是因果循环,好人有好报吧。”
“不说这个……”
贺穆兰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指甲。
“虽然会很痛,你还是找个好郎中把指甲都拔了吧,指甲会继续长出来的。否则到了暖和点的天气,你这双手就要废了。”
张李氏默默收回手,只是点了点头。
这位大人如果对她无意,为何要对她如此照顾呢?先拜托若干大人照顾好她,又托他一定要注意可能回来的张斌,让他们母子团圆……
她根本没有什么可报答的了。
可这位英雄的意思,似乎就是举手之劳似的。就连拉她手的姿态,都无比的自然,就似把她当做熟悉的朋友,或者关系极为亲密的那种人。
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孀居已久的女人。
张李氏被贺穆兰温柔的举动熏的脸庞火热,只能收回手沉默不语,勉力镇定自己躁动的心脏。
和牢狱里那些肮脏恶心的狱卒不同,这位大人执起她手的温柔,让她感动的想要落泪。
强大和温柔同时存在于一身,这人已经是佛祖一般的存在了啊。
张李氏低下头。
佛祖怎能被亵渎,又怎能那么容易追随呢?
“这位英雄,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
张李氏低着头,挣扎一番后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我以后一定在家中为您立个长生牌位,为您祈福。”
“咦,若干太守竟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吗?”贺穆兰还以为若干人早就已经说了,毕竟一般人总要问问抱自己出来的人是谁的。
若干人却想让贺穆兰不要卷进此事太深,如果江仇身后另有可怕的势力,贺穆兰陷进去容易遇见危险,所以他连张李氏都没有告知她的性命,除了方震和少数几个门官,平陆很多百姓还把一开始四处打探“报恩寺”的鲜卑贵人和后来惩治江仇的自己二合一,当成一个人。
贺穆兰见张李氏低着托等待的样子,还是报了姓名。
“我是怀朔花木兰,如今住在梁郡。”
骗……
骗人……
张李氏似乎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她并不是毫无见识的妇人,她的兄长是走街串巷的手艺人,自然有时候也会把一些新鲜事讲给家里的她听。
那位……
张李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可,可是……”
“花木兰不是个女人吗?”
……
“啊。”
贺穆兰无力地望天。
虽然是很难看出来,不过……
“我确实是个女人没错啊。”
张李氏羞愧的想要钻个地洞埋下去。
在离别了若干人和张李氏后,贺穆兰没有和阿单卓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她在方震、若干人和平陆一干百姓,尤其是昌升客栈老板的热烈欢送下离开了东平郡,朝着他们原定的目标上党郡而去。
“木兰,若你真去平城,最好不要见到陛下。”若干人思索再三,还是在贺穆兰临上马前,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还没太平几年,陛下又想用兵了。”
“北方不是已经全部平定了……”贺穆兰疑惑地回了他一句,突然想到了太子拓跋晃和狄叶飞在陈郡的举动,皱了皱眉问他:“不是北面,而是南面?”
要对那个庞大的汉人国家用兵吗?
“你知道就好,不必宣扬。”
若干人点了点头。
“十几年前咱们打退过一次南面,之后两国签订了盟约,安宁了十几年。只是南面现在越来越富强,听说他们的粮食多的吃不完,放在外面也没人偷,粮价轻贱,那边的商人频繁偷偷派人进入大魏贩卖粮食,换取我国的良马和武器等物,被白鹭抓到过几次。陛下认为这几年再不出兵,等南面壮大起来,以后仗更难打。”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贺穆兰莫名其妙。
“真要去攻南面,那就是硬仗,所有曾经攻过凉国的将军都要重新起用的。而且,朝中有些朝臣建议,说是……”
他露出一个有些荒谬的表情。
“说是南边轻视女人,派一个女人做先锋打的他们丢盔弃甲,能极大的挫败他们的士气。不过这个提议被陛下按下了。”
“他们还真是看的起我,若是我输了,岂不是就是丢人丢到外国去了?”贺穆兰听到这个提议就觉得好笑。
“可是崔司徒和几位汉人大臣都认为‘上兵伐谋’,此法可用。若是对方的大将连一个我国一个女将军都敌不过,那也不必打了,所有人一定都会灰心吧。他们大概是这样的想法。”若干人摇摇头。“这本就不公平,就是我大魏,能敌得过你的大将,也不过是中军和宿卫军里最骁勇的那几位……”
“真是无聊。”贺穆兰哼了一声。“他们就不怕我大魏的将士觉得已经没有大将可用,不得不起用一个中年女人为将吗?若是这样想,也会动摇我们的士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