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夜间,天色暗沉,才没叫其他人看见这一幕。
正是因为想着没人看见,所以陈四儿就没有多此一举地做些什么,他状若无事地往后退了退,让出位置来。
净涪佛身没多看他,单掌向着前方礼貌地探了探身,便抬脚跨过了门槛,走入了这一间尘封了数年的屋舍。
陈四儿、陈五儿都跟在他后头,也走了进去。
入得里间之后,净涪佛身只是扫了一眼,便向着那床榻跨出了一步。
当然,他也就象征性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就看向了陈四儿。
眼角上还残留了些痕迹的陈四儿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望向他。
净涪佛身都没多话,只问了他道:“檀越可还记得些什么吗?”
记得些什么?
他是该……记得些什么吗?
他没问出声,只拿目光凝望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面不改色,仍只淡淡地回望着他。
那目光、那神色中,自有一股叫人信服的笃定。
陈四儿目光渐渐放长放远,再接着,他却是浑身一震,真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似的。
陈五儿正要问他些什么,就见陈四儿几步走过去,在那张空荡荡的床榻床头某个位置上一按。
“啪嗒。”
一声轻响之后,一个暗格打了开来。
第611章 过往1
暗格里收着一个木盒子。
净涪佛身往那边扫了一眼,便就收回了目光。
那个木盒子做工相当粗糙,上头还冒出了不少的木刺,明显就是新手做出来的。
陈四儿看见这个木盒子,却又一次红了眼眶。
定定望得那个木盒子半响后,陈四儿方才伸出手去,也不拿什么锁匙,只简单地拨弄了一下,便将那木盒子打了开来。
原来,那个木盒子居然连个锁都没有。
那个木盒子体积不算太大,但因为内里装着的东西,倒是显得它空间太大了。
它里头,也只装了一封薄薄的书信以及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而已。
陈四儿看了一眼那木盒子里头装着的东西,又停了一会儿,才将东西取了出来。
当然,他先拿出来的,还是那一封书信。
纵然此时烛火昏暗,但陈四儿还是能够看见那封面上熟悉的字迹。
“吾弟亲启。”
他将书信捧出后,原本是想要先奉给净涪佛身看过的,但他才刚转过身去面向净涪佛身,净涪佛身便冲他摇了摇头。
陈家的事情,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的净涪佛身心里已经有了把握。更别说,这件事净涪佛身插不插手,可还在两可呢。
陈四儿见净涪佛身拒绝,他也就没再坚持,而是自己抽开了信封。
陈四儿看信的时候,面无表情。但一直拉着他衣角的陈五儿却知道,他兄长这心里……
心情复杂到他都很难辨认。
无奈何,陈五儿只能一直紧紧拽住陈四儿的衣角,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道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无论如何,这一刻,他总是在的。
陈四儿很快看完信,又再闭上眼睛一小会儿,才睁开眼来。
眼神复杂地瞥过一眼那只巴掌大小的玉瓶之后,陈四儿又伸手拍了拍陈五儿的脑袋,才跟净涪佛身说道起了信封里他兄长留下的话语。
陈家这件事里头的情况,还真跟净涪佛身猜测的差不离。
若说意外,陈家这件事在最开始的时候,也真的就是个意外。
这件事最开始那会儿,陈大陈一元也相当的摸不着头脑,也很迷乱。尤其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当时的陈一元年纪也不太大,掌握的信息本就不多,还要应对一连串的丧事、乱事,就更是抽不出身来调查事情的因由。
这样的忙活和混沌,直到陈一元陪着叔父、兄弟等人来到现在的这个陈宅落脚,才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陈家那时候死了那么多人不说,便连他们这些幸存者们,也没能完全地放下心来。
谁又知道,这样的劫难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到他们身上来呢?
不论是为了亡者还是为了生者,这件事情也总得调查个水落石出。
当时陈四儿的父亲忙活陈家内外事务,还得照料妻儿,分身乏术,所以这样的事情,就落在了当时半大不小的陈一元这两个相对年长一点的年轻一辈身上。
也实在是那时候的陈家无人可用,左右还没个帮衬,才叫陈一元带着弟弟将事情接了过去。
陈一元当时的年纪确实不大,但他到底是陈家陈四儿这一辈的嫡长孙。
嫡长孙是一家、一族乃至一姓的承重孙,若能顺利长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族长,所以陈一元自幼受到的教育,就远不是他的几个弟弟,乃至是他一众叔父可比的。
家族教导兼耳濡目染,再配上陈一元本身的资质,所以当时的陈一元虽然年纪不大,但手段也不容小觑。
所以结果就是,他潜心翻查了一年余之后,终于叫他排查出了些许端倪。
一年多的时间,并不短,但叫一个半大小子在几乎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摸索着翻找出些许端倪来,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
起码陈四儿说道这里,哪怕是他自己心情复杂至极,也依旧难以自抑地流露出了几许钦佩。
净涪佛身听着陈四儿的语气,倒也没有反驳,而是配合也似地点了点头。
陈四儿、陈五儿看得见净涪佛身的这番动作,心里也都既酸又涩。但很快的,陈四儿就打点起了精神,继续将事情的后续说道出来。
陈一元领着自己弟弟排查出端倪的时间,恰是陈四儿他娘亲先撒手归去半年的那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里,当时的陈一元以及陈家剩余的子侄,都清楚地感受到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
不单单是当年家族交好的亲朋,也不仅仅是邻里左右,还包括陈家本族。
那一段堪称重创了他们认知的年月,便连现在的陈四儿,也还是有所记忆。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四儿自己的声音都不自觉地黯淡了下去,显出了几分压抑来。
净涪佛身没说话,还就只是安静地听着。
陈一元领着两个弟弟负责调查陈家的这一场无头灾祸,好不容易查出些许端倪,可为了护持剩下的这些弟弟,陈一元没有贸然去接触那些端倪指示的所在,而是选择了暂时将它封存,等他们有所依仗再说。
而这所谓的有所依仗,便是寄托了陈一元希望的妙定寺。
自此之后,他费尽心力要跟妙定寺的僧侣搭上关系。
这里头所谓的费尽心力,陈一元在信中并没有如何着笔,只记载了结果。
结果就是,他交了两个对他相当友好的沙弥为友。
他也请得那两位沙弥替他查看过陈家的情况。
不过那两个沙弥虽有心,却也因自身修为的缘故,而力有未逮。但为了襄助陈家和陈一元,那两个沙弥也将他带上了妙定寺,请寺中师兄帮忙查看情况。
陈一元去到妙定寺,见到的不单单只有寺里的那些沙弥、比丘,还有大和尚。
从大和尚的口中,陈一元终于知道了陈家所遭遇的这一连串灾厄的真正缘由。
蛊虫。
他们陈家血脉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以血脉饲养的蛊虫。
妙定寺的僧人确有说过倘若陈家需要,他们可以帮忙拔除陈家血脉里的那一条蛊虫。
倘若是别的蛊虫,妙定寺或许还会摸不着头脑,更别说直言可以帮忙了。
当日桃枝在妙音寺统辖的地界内下蛊,妙音寺上下一时不也不敢轻动吗?
可当日妙音寺上下因为桃枝一时束手,是因为那一整片界域里的蛊虫是有主的蛊虫,只要桃枝心念拿定,催动蛊虫,便是妙音寺的大和尚齐齐出手,也不能保证能保得住所有被种下蛊虫的百姓。
但陈家人身上的这一条蛊虫,又不一样,它是无主的,且还在沉睡。
倘若妙定寺的大和尚出手,是可以在那个时候就将它解决了的。
但在这个选择的岔路口上,陈一元沉吟了一番,竟决定了先将此事放置一侧,待他与叔父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这本是应有之义,妙定寺的僧人们便就这样放了陈一元离去。在陈一元离去之前,他的两位沙弥友人还给他求了一道护持,可将他体内的蛊虫暂时安抚下去。
离开妙定寺回归陈家之后,陈一元也就真的去见了陈四儿的父亲。
当时陪同的,还有算是稍稍年长一点的陈家男丁,陈四儿的另外两位兄长。
但出于种种考量,他们谁都没有叫去陈四儿。
陈四儿说道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也不由得翻动记忆,寻找到记忆里那仿佛相当平常的一日。
但即便是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陈四儿也还能从记忆里的画面中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那一日,粗看平常,但这会儿陈四儿细看,却也能发现——那一日前后的日子里,陈家的气氛其实也是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的。
陈四儿难免又停顿了一下。
陈五儿看了看他,又抿着唇瞥向净涪佛身,见他脸色、气息俱都平常,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便就又低下头去。
陈四儿缓了一拍,才又继续。
他说的话语断断续续,净涪佛身也耐心听着,直到半夜过去,才算是将这一整件事情说了个囫囵。
净涪佛身没看任何人,他微垂着眼睑,在这一片暗夜的寂静里,简单地归纳总结了一遍。
陈一元知道了最大的根由,身上又有来自妙定寺的护持,算是有了倚仗,便也就相当干脆利落地向当日他都不敢动手的那些端倪出手了。
而他翻找的所得,也就是同样被封在木盒子里的那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
当然,那玉瓶子里封存着的,也就是他们陈家人身上流传着的那些蛊虫尚在沉睡中的母蛊。
他们陈家人身上的蛊虫是那一条母蛊分化出来的子蛊。
母蛊不知缘由力量衰弱,以致沉睡。他们陈家人身上的那些蛊虫,便就是不断吞噬陈家人的血肉精华乃至寿元等一切有形无形物质,供养母蛊,好让母蛊延续乃至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