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种说法净行听说过后就没跟谁提起过,包括俗家亲缘的父母,也包括寺里的师父。如果不是今日见到了净涪,此时忽然想起这样一个问题,忽然涌现出的拿这个问题第一个请教净涪比丘,净行自己也以为自己没将这种说法放在心上。
原来以为就只是以为,原来这个问题到底曾经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原来他的修行还是不够,连他心里的这个阴影都没有发现……
净行一边为问题的答案欢喜开怀,一边也在反省自己的修行。
他没去怨责旁人,也没去深探自己为什么会与旁人这般不同,更没有去质疑净涪给他的答案,而只是反省他自身,反思他自己的修行。
这样的净行虽然没让净涪侧目,但也引得他凝神仔细看了他一眼。
须臾后,净涪便收回目光。
净行自己反省了一遍,便自回神,又望向净涪,问道:“比丘,修行的时候,一定还要了解旁边的事情,才能够顺顺利利地修行吗?”
净涪望向他,眼带询问。
净行似乎能够明白净涪的意思,他道:“我,我修行得慢,寺里的师兄弟说,说就是因为我木头脑袋,修行才慢吞吞的。他们的修行速度比我快,我,我就想问问是不是。”
净行其实是知道,说到修行进境快,全天下寺庙里的沙弥、比丘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个净涪比丘。他才二十岁呢,就已经是受了具足戒的比丘了。
寺里师兄弟,包括师父师叔伯们提到净涪比丘,那语气都是不一样的。
和提到他时的语气对比特别明显。
这时候,一旁的刘乐安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想到早前的种种权衡,一咬牙,也不顾这会儿就是净行与净涪之间的问答交流,直接从椅子上走出,来到堂中对着净涪合十弯身深深一拜,恭声道:“请净涪比丘点化我这小孙儿。”
净涪和五色鹿在刘乐安站起身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现如今见他这般郑重,一人一鹿便都明白他的意思。
净涪定定望得刘乐安一眼,屈起手指在椅背扶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笃。”
在这厢房中响起的明明只有一声声响,刘乐安却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询问。
这是你的要求?
直到这个时候,净行才从刘乐安的声音、动作中听出了点什么,但他也只知道了一点皮毛,更多的却还是不清楚。
即便他在刘家已经待了十来日,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被净涪比丘收走后,比丘还与刘家一个要求以了因果的事情谁都没有跟他提起过,他自然是不知道内里的。
可糊涂归糊涂,净行还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紧了嘴巴看着净涪和刘乐安,等待着他们之间的交流告一段落。
他没有像往常在静宇寺里遇到类似的事情一样直接神游,而是竖起耳朵听着,睁大眼睛看着,尽力去理解他们之间的话语、动作和表情。
因为他心有所感,祖父和比丘之间说的,是有关于他的事情。
他想知道。
刘乐安和净涪谁都没有分出目光来看他,只有五色鹿盯了他一眼,才转过头去学着净涪一样盯着刘乐安。
刘乐安很郑重,他点了头,沉声道:“是。”
净涪唇边扬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微小弧度,又自屈起手指在椅子上敲了一下。
“笃。”
他不需要我的点化。
刘乐安须臾间皱起眉头,心中念头电转。
不需要。
不需要?
不需要!
刘乐安眸光一定,忽然上扬望向净涪,却待眼角的余光在净行身上来回地转过几圈后,才说道:“如此,请比丘赐他一件宝贝。”
净涪又自屈指:“笃。”
宝贝,什么样的宝贝?
刘乐安只提宝贝而未加任何定语,其实是特意而为的。但他也明白,这样小小的手段只能做为简单的试探,若净涪愿意,那自然是他刘家、净行占了便宜,而若净涪不愿意,那也最好不要强求。
所以既然净涪问起,他便也利索地收了那点小心思,答道:“适合净行的宝贝。”
净涪没说可或是不可,只又敲了一下扶手,“笃?”
给净行一件适合他的宝贝,确定吗?
面对净涪的问题,刘乐安没有任何动摇,他点了点头,合掌躬身又是深深一礼。
“老夫确定。”
替净行向净涪讨一件适合净行的宝贝。
不论这一件宝贝功效威能如何,单只有这一件宝贝在,静宇寺那边便是再如何,也只能按捺,只能用怀柔、安抚的手段对待他们刘家,对待净行。
因为只要这件宝贝在,那就意味着净涪比丘承认的是他们刘家与他之间的因果,而不是静宇寺与他之间的因果。
虽然这一点净涪比丘从头至尾便表明了态度,但有的是人不明白啊。或者是,他们不愿意明白。
刘乐安微垂的眼睑下闪过一点厉光。
净涪定定望得刘乐安一阵,点了点头。
刘乐安心中一喜,却没多作催促,很干脆地给净涪一礼,就退回到他的椅子上坐下了。
净涪也没拦他,只是转眼望向了净行,定定打量过两眼之后,他向着净行招了招手。
识海世界之中,魔身往这边瞥了一眼,问道:‘你这么快就想好了给他什么了吗?’
第459章 意料之外
净涪本尊没作声,另一侧的佛身却睁开了眼睛,道:‘是我想好该给他什么了。’
魔身半点不讶异,转头就很有耐心地询问佛身,‘哦,那你准备给他什么?’
佛身看着净行,简洁地道:‘心灯。’
心灯一盏,以照前路。
魔身很随意地瞥了一眼那边的净行,又自转头,望定佛身,‘所以,这盏心灯由你动手?’
佛身点头,很理所当然地应道:‘当然。’
既然是佛身接手,那魔身也不在意佛身准备给净行的到底是心灯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无论如何烦不到他这边来。
不过魔身也确实有些意外。
‘你这回……怎么似乎格外的上心?’
可不就是上心么?佛身亲自出手为这净行制作佛宝是一桩,准备给他一盏心灯又是一桩,这一桩叠着一桩的,实在是相当特殊的待遇了。
须知,倘若这回佛身真的出手,那么这一盏终将落到净行沙弥手上的心灯可就是佛身亲手制作的第一件佛宝,是开先例的存在。虽然佛身自己是不如何在意这些,但第一件就是第一件,总比其他的特殊一点。
再者,佛身给净行选定的还是最为适合他的引路心灯。净行的道确实有了影子,但到底太过虚淡,几乎不被外人所见,更别说净行这个尚且懵懂的局中人了。所以净行想要将自己的道摸索出来,凝聚成形,甚至求而证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予他一盏心灯引路,对净行的助益非凡。
对于魔身的疑问,佛身只道:‘我们拿出来准备了结因果的东西,怎么着也要有一定的价值吧。不然,看着可不就是我们占了他的便宜?’
这倒是,想想早前拿到手上的那五片贝叶,除了第一片因是第一次现世,又是在他们妙音寺的分寺所得,所以才能在分寺镇守长老的放水下以一个齐以安交代了事。但历数其他的四片贝叶,用来了结哪一片因果的物什不是足以镇压一寺一脉道统法理的宝贝?
同样是鎏刻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的贝叶,同样是拿来了结贝叶因果的东西,他就能因为如今这片贝叶因果着落点只在一人而不是在一寺一庙随意地拿些垃圾来将这份因果搪塞过去?
别管能不能让人说,但就他自己这关,也是过不去的。
魔身只是看得他一眼,笑看着他,问道:‘真不是因为他的道已经生出雏形才想要帮他这一把的?’
佛身也不讳言,直接点头,‘也确实是还有这个原因。’
魔身嗤笑一声,再不理会他。
这就是默许了。
佛身见状,只是一笑,便转了头望向另一侧的净行。
他与魔身之间的这几句对话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还不够净行反应过来呢。
他愣得一会儿,先扭头看了看净涪,又自转头望向刘乐安,却没抬脚,反倒往后小退了一步,摆着手摇着头道:“不,不行。”
净涪本尊自没说话,倒是刘乐安听了,心中一急,都顾不上净涪,只猛地坐直了身体,紧盯着净行问道:“为什么不行?净行!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刘乐安一身气势勃发,竟在刹那间将净行逼得呼吸一窒,但净行还是稳稳地站定了,脚下纹丝不动,甚至还鼓足了勇气迎上刘乐安不怒自威的目光,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当然……当然知道。”
“可……可这是……这是不对的。”
换了平常时候,净行能有勇气对上他毫无保留的爆发,刘乐安纵面上不说,心里也是要赞的。可这个时候,刘乐安险些没气疯。
他沉声喝问道:“不对?怎么个不对,说给我听听!”
净涪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老一小一俗一僧对峙。
便连原待不再理会这边情况的魔身也侧了目过来,眼带兴味。
刘乐安气得怒火高涨,净行也没退让,他固执地道:“就是……就是不对!”
至于怎么个不对,净行到底没能说出来。
事实上,关于这里头的原因,净行自己也还没有想明白,但他就是觉得不对,所以梗着脖子对上了刘乐安。
刘乐安怒火直冲天门,但在他彻底发飙之前,他看见了净行的眼睛。
那是一双固执到执拗的完全没有退让的眼睛。
一盘冰寒刺骨的冰水兜头倒了下来,将刘乐安浇了个透心凉,也让他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问净行:“到底怎么个不对?你说出来,祖父听了,才好解决这个问题。”
净行诺诺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乐安又更放缓了声音,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哄的态度和净行说道:“净行,你说出来给祖父听听,如果你说得有理,祖父不会逼你。”
净行表情一时有些动摇。
刘乐安笑了一下,话音间都沾染上了丝丝笑意,“祖父都这样说了,你还怕祖父说谎骗你么?难道祖父在你这里,就是个会食言的人?”
净行摇了摇头。
刘乐安见状,又笑了一下,极力缓下自己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