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意、净念两位沙弥很是尽心。他们不仅将这个静室仔细打扫了一遍,还在矮几边上摆放着的小书架里准备了笔墨和纸张。
净涪伸手将那些笔墨和纸张抽出,看得两眼后,就放在了矮几上。
都是他往日里惯常用的。
所以为什么就说净意、净念两位沙弥用心呢?
取水、磨墨、提笔……
净涪没有犹豫迟疑太久,拿起笔来就开始抄录贝叶经上刻印着的经文。
这一坐,就是一整天。
从日初出到日落的一整天。
净意、净念两人本在各自的云房中清修,完成他们每日里的修行功课。这是他们的日常,他们也确实用心,不敢有丝毫懈怠。但除此之外,在修行的间隙,他们也特意路过藏经阁,或抬头或瞥眼地往藏经阁张望。
虽然他们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这完全影响不了他们的兴致。
净意、净念两人的那些小动作,别说对他们知之甚深的清泉大和尚,就连刚刚认识他们的白凌也瞒不过去。如果不是他们两人还知道分寸,没有影响到自己的修行,白凌完全不怀疑坐在主持云房里的那位大和尚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安稳。
可惜的是,哪怕净意、净念两人已经在特意把握分寸了,却也只能逃过死罪,免不了受点惩罚。
陪着净意、净念两人完成比起昨日多了足足四倍的晚课后,白凌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倒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看着不远处同样瘫坐着的师兄弟两人,忍不住出声提点道:“两位师叔,明日你们两位还是安安生生地呆在云房里吧。”
这样的话,兴许那位清泉师叔祖就不会这么疯魔了。
听见白凌那拖长到无力的声音,净意、净念两人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搭话,只是对视一眼,强撑着坐直了身体。
白凌闭着眼睛歇息了一会,没等到净意、净念两人的话语,却听得旁边悉悉索索的细响声,他心中迟疑了一下,终于也撩起了眼皮子,往放着油灯的案桌旁边望了一眼。
不过一眼,本来觉得自己已经被榨干最后一点体力的白凌就腾地从木床上弹起,用两只手支棱着身体,扭着头震惊地望着那边案桌上的两人。
那两个明明也已经累到不行的小沙弥居然已经挑亮了油灯,另取了纸张、笔墨过来,又开始抄经。
豆大的油灯火光昏黄,却照得那两双还带着倦色的眼睛明亮到耀眼。
“两位……师叔,”白凌嗫喏着张嘴说了几个字,但他也就只说了这几个字,便什么话都没有了。
净意、净念两人一边忙活一边等,却总没等到白凌接下来的话语,不免有些好奇,便就抬起头来望了白凌一眼。
看见白凌的奇怪面色,净意、净念两人对视了一眼,便由净意开口解释道:“累确实是累的,毕竟今日师父是真的怒了……”
说到这里,净意、净念两位小沙弥想起了今日突破往常历史的功课,面上也不由得升起了几分惊怖。
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主持师父今日会这么狠心,愣是给他们将晚课加了四倍。
加了四倍啊,四倍啊……
面色如土的两个小沙弥哪怕已经离开了那个小法堂,已经离开了清泉大和尚跟前,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们可真是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的晚课……
净念看了一眼藏经阁的位置,似乎能看见藏经阁的那处静室里那盏不灭的烛火,接口道:“但净涪师兄今日可是在藏经阁里待了一天了啊……”
净意被自家师弟的话拉回了心神,也道:“是啊,整整一天呢!”
“我们确实比不得净涪师兄,但我们会学。”
白凌愣愣地望着那边烛光下的两个小沙弥,沉默了下来。
哪怕他心中还是在下意识地去琢磨着净意沙弥这一句“我们确实比不得净涪师兄,但我们会学”话里到底有几个意思,又都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此时此刻,面对着他面前的这两位小沙弥,他也只有沉默。
净意、净念两人奇怪地看了愣怔在那里的白凌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仍旧专心誊抄佛经。
这也是他们今天里拿到的功课。
三日后要递交到清泉大和尚面前的功课。
白凌愣愣地坐了一回,片刻后,他也穿了僧鞋,走下木床,找了一个案桌,另点了一盏油灯开始抄经。
他提着长笔,就着旁边的烛火看着眼前空白整洁的纸张,无声低叹一口气,手腕一沉,压笔落纸。
是了,他早已不是天魔宗的弟子了。
他还叫白凌,但他已经不是那个白凌了。
他是妙音寺藏经阁净涪比丘座前的追随者。
主持云房中,收回目光的清泉大和尚无声笑了笑,便就垂下眼睑,闭目沉入了定境。
待到夜渐深,月上中天的时候,净意、净念两人才终于放下了手上的长笔,开始收拾案桌上铺放着的写满文字的纸张。
明明都已经累得困顿了,他们师兄弟居然还很有心情地边收拾边比试。
他们比的也不是别的,就比他们各自手中抄录的那叠佛经。
“来,看看,我这《佛说阿弥陀经》可抄了整整二十遍呢!二十遍!我还从来没有一天抄录二十遍《佛说阿弥陀经》呢……”
净意一边整理纸张一边清点,到得最后,竟有些得意洋洋。
看着几乎将手中纸张递到他眼前来的净意,净念憋了一口气,也弹了弹手中的那些经文,道:“呵……只有二十遍而已吗?我可足有二十一遍!”
“二十一……”净意哽了一下,不忿地转过头来,在净念手上的那些纸张上扫了一眼,扒拉了一下,也不客气地道,“就只比我多一遍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抄了这么多,怕是只赶着数量了吧,看看你这经文上的文字,看看这一笔一划的,都潦草成了什么样子?!你信不信明日拿到师父那里,师父一准将它扔回你的脸上,让你再抄一遍?”
净念很是不满,手上纸张往净意面前一摊,手指连连在那些文字上划过:“哪里潦草了?你再睁眼看看,分明就是自有玄机!”
他梗着脖子道:“我落笔落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是有所体悟,才在这里连笔的。明明这一笔妙不可言,你自己没有细细体悟过,那就不要乱说!”
净意顿了一顿,心虚地往净念手中的那一堆佛经中定神看了两眼,左看右看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便也分毫不让:“呵……心有体悟?是心急的吧!你拿这话来糊我可以,但你将这话拿到师父面前看看?!”
净念怒瞪着眼,气道:“你……”
比数量、比质量、比体悟……
总之,什么都比!
他们你来我往的,根本不像是忙活劳累了一天的模样,那精神头,完全能再来个通宵。
他们自己比自己的也就罢了,比着比着,就连旁边的白凌也没逃开去。明明你来我往就是不相让就是要来争个胜负前后的师兄弟忽然同时转过头来,望定愣在那里的白凌,齐声道:“白凌师侄,你来评评理,看今天的功课是我的好,还是他的好!”
白凌木着脸,愣怔着站在那里,便连眼睛都是呆愣的。
既是累的,也是困的。
半响,白凌才在怒瞪着的两人面前开了口,但却不是净意、净念师兄弟两人以为的评判,却是在求饶:“两位师叔,天色已经很晚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做早课的呢,再不睡,明天没有精神,清泉师叔祖怕是……”
净意、净念两人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往窗外望了一眼,才急急地低头,张开手扒拉着案桌上的纸张,一边收拾,还在一边不住地道:“快快快……”
明明先头还在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却又是亲如兄弟……
白凌摇了摇头,也自收拾自己面前的那些纸张,摞好后休息去了。
第291章 一罐灵水
第二日清晨晨钟敲响之前,净意、净念师兄弟两人连带着白凌一道带了夜晚誊抄的功课赶到小法堂做早课,就等着在清泉大和尚发话检查后奉上,以示自己的勤学刻苦之意,并不就懒惰到必要等到时间临近了才会动手完成功课。
他们心底琢磨着,这应该能让清泉大和尚看见他们的自觉性,等找到机会低声软语几句,或许还能减免功课也不定呢。
要知道,就算净意、净念两人往日里修行也算得上自觉,但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勤奋的。
不过任净意、净念两人心里想得很好,看着他们从一个襁褓小儿长至如今年岁的清泉大和尚却是一眼就看穿了他们两人的小把戏。他既有心要调教这两师兄弟,又怎么会愿意让他们两个小家伙心底的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作响?
所以他打从踏入小法堂之后,就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在蒲团上闭目静坐。别说要检查净意、净念师兄弟的功课,根本就是提都不提,甚至连只字片语都没有。
净意、净念两人皱着一张脸,对视了一眼,齐齐询问也似地望向另一侧的白凌。
白凌确实眼明心明,但可惜,这会儿他还真没有那个心思在这师徒三人那无伤大雅的玩笑中插上一脚,所以即便对上净意、净念两人求教的目光,他也只是冲着两人懵懂地笑了一下,更往后缩了缩身体,躲了开去。
自觉自己师叔身份的净意、净念两人见此,也不好逼迫小辈,只得自己琢磨。
但他们自己埋头想了许久,又用眼神厮杀过好几个回合,却始终未能在早课正式开始之前找到机会在清泉大和尚面前卖弄卖弄。
待到晨钟敲响,清泉大和尚领着下头三个正式开始做早课的时候,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就被两人彻底抛在了脑后。一直等到早课结束,一众僧侣各自散去,净意、净念低头望见自家身上今日里特意带上的褡裢,这才反应过来。
净意苦着脸望着面前的那一叠纸张,低声嘀咕:“我怎么就给忘了呢?怎么就给忘了呢?怎么就给忘了呢……”
净念面上也很是懊恼,他盯着面前的佛经看了许久,忽然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主持云房的位置,一语道破天机:“师父不会是故意的吧?”
净意那连绵不绝的嘀咕声霎时停了下来。
远远坐在一旁的白凌掐着手中笔管,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轻笑了一声。
可算是想到了。
净念又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师父他绝对是故意的!”
边说着,他还边气狠狠地握了握拳头。
净意本也气,但他憋着的气才憋了一会,就像是被人用针戳了一下的气泡一样,“噗嗤”地破了。
他那直挺直挺的腰力道瞬间泄去,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案桌上,恰恰被那堆放在案桌上的纸张埋了一脸。
净念回过头来盯了净意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地道:“师兄,我们去将师父储存的那些灵水取出来用了吧?”
净意原本枯木一样的脑袋终于动了动,他从纸堆里撩开眼皮看了净念一眼。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白凌也是一愣,停下手中动作,扭头过来看着净念。
净念一张白皙的脸庞憋得通红,但他的目光却直挺挺地迎上净意的视线,寸步不让。
“师父存的灵水我知道收在那里,我们去全取出来,一点也不留给他!”
别说身体了,净意连目光都不带动一下的。
旁边的白凌看着这师兄弟两人对峙的模样,心中笑意愈盛,竟就在旁边开腔道:“净念小师叔,这样不太好吧……清泉师叔祖也都是为了我们啊……”
是的,我们。
被清泉大和尚布置了一大堆功课的,不仅仅只有净意、净念两个,甚至连白凌这个暂且寄居在这里的追随者也不例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清泉大和尚似乎将白凌的教导工作也接手了。
净念扭过头来看了白凌一眼,道:“我当然知道师父是为了我们。我也不是不愿意,但问题是,师父他太坏了,根本就是在特意戏耍我们!”
净念说的这话,白凌是相信的。
因为自打他追随的净涪踏入藏经阁,整整一日一夜没有迈出藏经阁半步,像是要在藏经阁里扎根一样之后,净意、净念两人的修行态度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如果说早前初见的时候,他们两人对待日常里的修行功课都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的话,那现在,这些不太明显的散漫和闲逸就完全找不到了。
不是说他们平日里修行就不认真不细致,而是很明显的一个态度问题。
净念还在和白凌说话的时候,那边的净意已经拿定了注意。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重重地一拍桌面,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