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低头再看了看那一尘不染的比丘三衣,点了点头,带了这比丘三衣便转身往净室中去。
入了净室,净涪将自己身上的沙弥袍服一件件慢慢脱下放到衣架上,又从旁边取过安陀会等比丘三衣,又是一件件慢慢地穿上。
不过是简单的脱衣、穿衣动作,但由净涪做来,却是如同行云流水,别有一番韵味。
这是净涪最后一次脱下沙弥袍服,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穿上安陀会等比丘三衣。
于旁的比丘而言,意义或许重大,可净涪却仍是不快不慢,就仿佛真的只是脱去一身衣袍,又再换上另一套袍服,如此而已。
待到净涪穿好比丘三衣,他将衣架上堆放着的沙弥袍服带了出去,一一折叠整齐,放进了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
将褡裢归置在一侧之后,一身簇新比丘袍服的净涪重新在佛龛前站定。
他先就着佛龛旁那水盘里的清水净过手后,便就取过案桌上的线香,就着佛龛前的青灯点了。
净涪双手捧香站定,微微低头向着佛龛里的佛陀拜了三拜,才将手中的线香插入香炉之中。
升腾而起的细烟朦胧了佛龛里的佛陀面相,只有那一双眼睛犹显慈悲。
净涪再看得一眼,便转身去得门边,然后推门出屋。
第255章 净涪出关
此时在屋外迎接净涪的,是东方的那一片鱼白以及迎面扑来的带着微凉气息的晨风。
哦,还有那一股随着风飘来的菩提清气。
净涪顺着晨风吹来的方向望去,菩提树那并不算厚重的碧绿叶子在风中接连相撞,哗啦啦地作响。
净涪目光在菩提树树心位置处停了一停,便又收了回来。他转过身,阖上房门,才踏着天静寺钟楼处传来的钟声一路往清壬禅师的禅院那边去。
净涪特意从净怀、净古两人的禅院前走过。
他在那禅院门前站了一站,张目往那禅院里望得一眼,见禅院里头无人,才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虽然净涪出关恰在早课开始之前,但到得净涪来到清壬禅师那边的时候,小法堂中的早课已经开始了。
为着等待近日必将出关的净怀、净古和净涪三人,清壬禅师这几日都没有如往常一般到大法堂与诸位和尚一道做早课,而是留在了他自己的禅院里。
第三日,他等到了净古;第四日,他又等到了净怀;而一直到了第九日,他才终于等到了净涪。
在第三日早上就见到出关的净古,清壬禅师心里头是皱眉的;一直等到第四日中午看见净怀,清壬禅师心里头暗暗点了点头;而到了这会儿,察觉到悄悄从后门走入小法堂的净涪,清壬禅师心里笑了笑。不过哪怕清壬禅师心情如何,他面上都不显分毫,仍旧继续专注地念诵经文。
不是说新晋比丘受戒之后闭关的时间越长,收获就必定越多,没有这个等式。但大多数情况下,闭关时间越长,就越能说明那个弟子获得的戒体品相如何。
而在景浩界万万年历史里,在天静寺历次记载中,却大概能够通过这一段闭关时间的长短划分出戒体品相来。大体上来说的话,新晋比丘闭关时间大概能够划分成三个等次,基本上对应戒体品相。
闭关时间三日以内的,为下品;六日以内的,为中品;而在九日以内的,则是上品。
如果再要细分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一日为一级,依次类推就是了。
所以如果认真去归类入档,净古的戒体怕是下中品,而净怀的戒体能算得上中中品。至于净涪……
必定是上上品。
当然,这也是一般情况。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弟子为了掩人耳目,做出在定中久坐以苦熬时辰的事。可哪怕清壬禅师不过是在刚刚匆匆拿眸光瞥过,却也能看得出来,净涪不在此列。
净涪悄然无声地在净古身侧空余的那一个蒲团上坐下,抬手拿过蒲团左侧前方放置着的木鱼和木鱼槌子。
他右手拿定木鱼槌子,身体微微转过一个方向,左手竖在胸前,向着侧头望过来的净怀、净古两人点头一礼,算是见过。
净怀、净古两人也都仅仅是一点头,便算是回了礼,继续做早课。然而他们的心思到底在不在早课上,又到底有几分的心思落在这上头,那就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的事情。
净涪没多去看,他垂着眼睑,空着的那只手结印放在膝上,另一只持定木鱼槌子的手手腕一翻,挽出一个轻巧而漂亮的腕花,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他身前的那个木鱼上。
“笃……笃……笃……”
合着经文的木鱼声响起,规律而清脆,不过片刻间,本来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的净古不知不觉间,竟然就伴随着那声声的木鱼声,沉入了他自己口中念诵着的经文中。
清壬大和尚虽然全身心都专注在这早课中,可明镜一般的心境却也将这法堂中的种种都倒影了出来。
他心神不动,神念却在沉浸在经文中的净怀、净古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便又彻底收了回来,继续早课。
早课结束的钟声远远传来,坐在上首的清壬大和尚将手中的木鱼槌子放在木鱼旁边,双手合十,向着身前的佛陀弯腰一拜,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净怀、净古连带着净涪也都一并将手中的木鱼槌子放下,合十而拜,也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清壬大和尚将身前的木鱼和木鱼槌子一起重新放回蒲团左上方的位置,转过身来看着净怀、净古和净涪三人。
净怀、净古和净涪也都将木鱼和木鱼槌子放回原位,低眉垂目坐在蒲团上,等待着上首的清壬大和尚发话。
清壬大和尚看着眼前的这三个年轻比丘,面目慈和,他笑着问道:“诸位师侄,距离你们当日受戒到现如今,也已经有些日子了,如何,可曾觉着和以往的自个儿有什么区别?”
净怀等三位年轻的比丘等待了数息间的功夫,才有净怀率先开口道:“师伯,弟子这些日子,总觉着心头有一种莫名的约束规戒的感觉……”
他顿了一顿,面上露出几分似喜似忧的神色,合手而恭敬拜倒,待到重新坐直,他才继续,“敢问师伯,这是不是就是弟子听说过的戒体?”
净怀这么一问,净涪面色不变,但也是抬了眼望过来。唯有净古,脸色在那霎那间闪过几分不自在。
清壬大和尚将净怀、净古和净涪三人的面色变化统统收入眼底,他根本不用多费心思去琢磨,也能猜得出这三位年轻比丘的情况。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指点净怀道:“是,这就是戒体。”
“你等切记,”清壬大和尚的目光扫过净怀、净古和净涪三人,神色端正严肃,“日后所为,必不能轻负你们当日受戒时候心心念念的种种。否则,戒体受损,你们日后的佛果也必将会出现损毁。到得那时,再想要弥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清壬大和尚这般说着,不由得就想起了已经到达极乐净土的慧真祖师,以及当前还在景浩界里的恒真和尚。
这一位祖师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可清壬大和尚也知道,这话他不能明说。
净怀、净古很难从清壬大和尚严正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这会儿他们也没有那个心思去多作揣摩,只是各自点了点头,合掌而恭敬地道:“是,弟子等谨听师伯教诲。”
净涪倒是和清壬大和尚想到一起去了,但他面上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也还是和着净怀、净古两位比丘一起,合掌而拜。
清壬大和尚虽不知道这三位弟子将他的话听进了几分,但他见这三位年轻比丘脸上的慎重,也就点了点头,另告知他们道:“这世间之事瞬息万变,饶是我等,也并不知道日后我们会遇到哪种情况,更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有不得已需要破戒的时候?”
这个还真不是开玩笑,哪怕他们都是佛门弟子,但毕竟是修士。修士一生,总有遇到不得已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佛门戒律不破也不行。
清壬大和尚的目光从净怀、净古、净涪三位比丘年轻的脸庞上扫过,眉宇之间的严肃不知什么时候减去了几分,他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要灵活应对,可以弃戒。”
弃戒?
净怀、净古两人听得一怔,就连净涪面上也跟着显出了两分惊诧。
清壬大和尚笑了笑,点了点头继续道:“想来你们也是都听说过弃戒的……”
“弃戒之后,只要在佛前忏悔,重新受戒,也就可以了。”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清壬大和尚的语气还是有几分轻柔的,但到得这一句话说完,再往下一句话的时候,清壬大和尚的脸色忽然就恢复了之前的严肃端正,声音也变得沉重有力,他道:“但是,你们要记得,哪怕弃戒之后可以在佛前忏悔,可以重新受戒,将戒体修补完整,如果你们的心境因为弃戒这一段时间出现破绽,之后再想要修补完整,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清壬大和尚说的虽然浅显,但却是至理。
净怀、净古和净涪三人听得清楚,也听得明白,各自端正了神色,合手而恭敬再拜,净怀和净古更是口中各自道:“是,弟子等谨记师伯教诲。”
清壬大和尚端端正正地受了这一礼。
待到三位年轻的比丘坐稳后,清壬大和尚又看了看净怀,见他再无话问,便将视线往侧旁一挪,落在了净古身上。
净古拧着眉头沉默了一会,才问道:“敢问师伯,戒体有品质之分……”
他话音未停,但既然说到了这里,屋中坐着的清壬、净涪也都明白净古想要问的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哪怕净怀尚有些懵懂,未曾彻底回过神来,听得净古的最后那半句话,净怀也激灵了一下,整个人陡然坐得笔直,双耳直直竖起,专心地等着清壬大和尚的答案。
屋中众人但听得净古问道:“……可有提升戒体品质的办法?”
清壬大和尚定定地望着净古片刻,脸色不变,眼底却是升起了一点笑意。
在净怀、净古乃至净涪的目光中,清壬大和尚轻轻地点了点头。
净怀、净古两人眼神一飘,一时半会完全回不过神来。
净涪脑袋微微往上一提,面上也显出了几分激动。
而他的识海之中,佛身已经从漫天的金色佛光中显化出了身影。
“提升戒体品质的办法……”
清壬大和尚看着激动得难以自抑的净怀和净古,目光扫过净涪,微微勾起了唇角,道,“确实是有的。”
第256章 拜见清见
清壬大和尚特意等了一会,等到他面前的三位年轻比丘都平复下胸中的激动之后,他才继续道:“《璎珞经》云:一切圣凡戒尽以心为体,心无尽故戒亦无尽……当知,心为因果更无别法。”
清壬大和尚低垂下眼睑,给净涪等三位年轻比丘念了这么一段经文。
净怀、净古和净涪三人也都默然静听,心中念头急转。
待到这一段经文念完,清壬大和尚竟也再无别话,任由净怀、净古和净涪这三位比丘各自低头思考。
其实清壬大和尚说得也是简单。
戒体与他们的愿心关联,原本也是为了承纳他们愿心而存在的。他们的愿心有多大,戒体就有多大。哪怕当初在受戒羯磨受戒的时候,他们的愿心要不太过局限,要不太过含糊,导致他们获得的戒体品质有差,可是只要他们一步步地扩展和坚定自己的愿心,他们的戒体也必将随着他们的愿心一起完满。
可是,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是这般的说易行难。
愿心真要有那么容易就能够扩展,他们在受戒之后获得的戒体也就不是现在这样的了。
净怀、净古沉默了片刻,才双手合十,拜谢过清壬大和尚,口中道:“弟子等明白,多谢师伯开示。”
净涪识海之中,佛身只是微微一笑,便再度隐入那漫天的佛光之中。
他的愿心早定,根本就没有再往外扩展开去的意思。
净涪倒是慢了半拍,才来拜谢清壬大和尚。
清壬大和尚扫了净怀、净古一眼,视线最后落在了净涪身上。
净涪眨了眨眼睛,便凝聚了眸光,抬头迎上清壬大和尚的目光。
清壬大和尚看着眸光平静未曾有过丝毫动摇的净涪,心中点头,面上就带上了一丝笑意,他合掌低唱一声佛号,道:“你的心思之坚定,我也是平生仅见。”
他这话一出口,不说净涪如何,旁边才刚刚回过神来的净怀、乃至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净古,都是不由自主的从心底生出一丝苦涩。
清壬大和尚面上不显,眼角余光却将净怀、净古两人的脸色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叹。
面对这样一个无双的天之骄子,又能有几个人,可以真真正正的看得清自己的前路,一步步踏踏实实地往前走呢?
清壬大和尚想到这几日都被诸位师兄弟挂在嘴边的净音,心中的感叹又淡了去。净怀、净古两人不行,不是还有一个净音么?他们妙音寺一个净涪一个净音,比旁人可是要好上太多了。再不满足,就是贪心了,世尊都看不过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