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在事实和证据面前,梁友富不得不低头,可他还是执着于信仰,只肯相信有坏人搞破坏,而对那些鬼鬼怪怪的事情哂然一笑。
这其实很好理解,对于这些一身阳气的人来说,鬼怪会避而远之,自然没必要相信。
至于家传的《太平经注》,在他的理解里,那只是《太平经》的注释和补充,只有史料价植而不是什么《太平要术》的字典。
“既然这本书是你家祖传,知道的人应该很少,为什么那个中州玄之妙之公司会派人来呢?”袁士妙的话不言自明,这里头有怀疑梁尧的成分。
“不是梁尧,”梁友富当了二十年村长,理解能力很强,“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对他说这本书已经烧毁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所有人都不解。
“我想把这本书献给国家,一直没下定决心。”梁友富赧然一笑。
《太平经》素来被奉为中华道学的开山之作,如果其姊妹刻本《太平经注》现身于世,对道学的发展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村长高瞻远瞩,令人佩服!”袁士妙由衷的赞叹,“此乃道门之幸天下之幸啊。”
“书都没了,说什么都行了。”梁小慧咕哝了一句。
“村长,书是什么时间丢的?”王双宝加大声音,盖过了梁小慧的牢骚。
“就是发现狼群那天中午,是腊月二十五。”那天下午还下了大雪,梁友富记得很清楚,“我和梁尧正在家吃饭呢,突然听到狗咬的厉害,就出去看了眼,发现狗对着西屋咬个不停,我以为有野猫钻进去了,就开门看了看。”
“你家有狗吗?”袁士妙也是那一天去的村长家,敲门时并没听到有狗叫。
“有呢,一只雪纳瑞,很少叫的。”雪纳瑞是一种宠物犬,比较安静,不太爱叫。
“后来呢?”
“后来我就进屋看了看,没发现野猫,天棚不知被什么东西掏了个洞,书不见了。”梁友富一阵的懊悔,早知如此,不如早些交出去。
“西屋不是关着吗?”
“是啊,我也不明白啊,天棚那个洞像是老鼠啃的,”梁友富遗憾不已,“我应该早去看看的。”
“西屋有能出入的洞口之类的地方吗?”袁士妙似有所悟。
“有一个烟道,现在不用了,”梁友富有点明白了,“你是说,野猫从烟道跑了?那书呢?”
“书要么之前就被偷走了,要么就是被这个野物叼走了,”袁士妙夹了口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中州那个公司的人是怎么知道这本书的存在的。”
“反正不是梁尧。”梁友富所答非所问,似另有所指。
袁士妙见对方不愿详说,也不好追问,只好换了个话题继续闲聊,终是兴致了了。待酒足饭饱之后,梁友富就起身告辞了。
“师傅,他说的是真的吗?”梁小慧长出一口气,显然梁友富的存在对她是种压力。
“真倒是真,避重就轻罢了,好像有难言之隐。”
“师傅,您怎么看?书是谁盗的?中州公司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王双宝也有不少问题。
“梁尧还是有嫌疑。”袁士妙若有所思。
中午喝了不少酒,袁士妙睡眼朦胧,倒头就睡。王双宝和梁小慧则无聊的看着老式电视小小的屏幕,百无聊赖。
“双宝,刚才我听说谢林生快不行了。”何清正从外面回来,带回来这样一个消息。
谢成功曾经说过,村子里十五年没死过人了。现在突然获知这样一个消息让人很惊愕,不知如何是好,而这时的袁士妙还在酣睡之中。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王双宝还是决定去走一趟。
谢林生独自一人住在村北的老屋之中,平日时常有谢家的子孙辈前来照料,没想到一场大雪之后,天气骤然变冷,让年老体衰的他很不适应,一场重感冒之后,下不来炕了。
王双宝到的时候,谢成京正要离开,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家豪,二太公怎么样了?”
“吃了药好多了,”按照轮流照看的原则,谢家豪本应照顾半个月的,没想到就要到期的时候,二太公却重病不起,“就是糊里糊涂的。”
谢林生躺在炕上,呼吸声很沉重,明显出气多进气少,远不像谢家豪说的那么轻松;他嘴里叨叨咕咕的,似乎在说着什么。
“二太公在说什么?”明明谢林生是在睡觉,嘴里却不闲着,王双宝却听不懂。
“梦话。”谢家豪一脸的嫌弃,“双宝,你坐会儿,我出去趟,五分钟。”
“哦,好吧。”
好不容易逮到个好说话的,谢家豪想出去透透气。
“……王……爷爷……二十……进去……炕洞……”谢林生又叨咕了几句,王双宝听懂了几个词语,好似在说他家先祖。
“二太公,二太公!”王双宝推推他,“你说什么?”
“民国三十四年……回来……庙里……”谢林生没有醒,继续自说自话。
“二太公,我是王双宝,你叫什么呀?”王双宝见叫不醒他,试着跟他交流。
“谢章安……林生……二子……”谢林生竟然应声了。
林生果然是他的字,他本名谢章安,二子估计是他的乳名。
“民国三十四年谁回来了?”王双宝喜出望外,忙抛出另一个问题。
“王德显爷爷……”
王德显的爷爷就是王端亭,王双宝的先祖。
“他回来找你干什么了?”王双宝趁热打铁,问题一个接一个。
“埋进……山神爷爷……里。”谢林生在说这句时,脸上有种惊恐的表情。
“他还活着吗?”王双宝从谢林生的表情上猜到了什么。
“活着……进去……一崩子……死了……”谢林生断断续续的说道。
“一崩子”是当地方言,意为“一会儿”的意思;也就是说,王端亭在进入山神像腹中时还是活着的,但是不一会儿就死了,之后是谢林生善后。
“还有别人知道这事吗?”王双宝问得很详细。
“宝……山……”谢林生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两个字,这个宝山正是谢成功的爷爷。
“他给了你多少钱,你藏起来了?”王双宝本不想问这句,但看谢林生似乎很在意这个,还是问了出来。
“二十大洋……在炕洞里……还给王家……”这句话谢林生说得比较连贯,说完后气息舒畅了许多,不再说梦话,明显睡踏实了。
民国三十四年正好是抗倭战争胜利的那一年,王端亭归来后找到了二十三四岁的谢林生,给了他二十块大洋,央求他将自己埋到山神像之中;进去时王端亭还是活着的,过了一会儿就死了,而后谢林生又将后面恢复原状,重新刷好大漆;回家后谢林生越想越怕,二十块大洋也没敢用,藏到了炕洞之中;之后的七十年里,谢林生只对阴阳先生谢宝山说过此事,再没对外人说过,而他也觉得有愧于王家,因此在弥留之际全说了出来。
“啊呀,双宝,不好意思,回来晚了,回来晚了……”
谢家豪说是五分钟就回来,足足用了半个小时,回来后看到王双宝那张沉思的脸,还以为是生气了,忙不迭的道歉。
“没事,没事。”王双宝这才回过神来。
“哟!二太公……好多了!”
谢家豪惊叹的话语里并没有欣喜的成分,倒是能听出些失落感。
回到家中,袁士妙已经醒来,正在炕上喝茶。王双宝便原原本本将刚刚在谢林生家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你家先祖是修成了道回来的,”袁士妙吹吹茶汤里飘浮的茶叶沫子,“他那是羽化,谢林生理解成了活埋,所以才有心理压力。”
“为什么哪都有谢宝山?”梁小慧眉头微蹙,“婶,谢宝山死了多少年了?”
“十五年。”何清正记得清楚,正是王文林下坟那一年的秋天,谢宝山归了西。
“他和谢林生虽然差了一辈,但是年纪相仿,平日可能有些交情。”袁士妙按照谢成功的年龄推算着,“他埋在哪儿?”
“不知道。”何清正摇头。
“不知道?”袁士妙吮了一口茶,“农村不是有专用的坟地吗?”
“是啊,可是有两家例外,一家是谢成功家,一家就是王家。”
“他们家死了人,不发丧吗?”袁士妙又问。
“发丧啊,可是下葬的时候从不让外人插手,也就不知道埋在了哪里。”何清正解释道,“有人说他们阴阳先生都这样,怕鬼找他们算帐。”
王家人体质阴寒,所以死后选择葬在山坡的阳面上,以阳补阴,达到平衡,以防尸变。而谢成功家的先人却不同,他们偷偷找个墓穴埋了,不与人知,也就不与鬼知。
“坏事做多了,心虚。”梁小慧的评价很到位。
“师傅,这个谢宝山和胡守一会不会认识?”王双宝想到了山神庙前的香炉。
“有可能。”
胡守一是肖成德的外公,肖成德三十几岁,那胡守一可能七十五岁开外了,比谢宝山小了近二十岁,并不是同龄人。
“我感觉谢林生好多了,会不会好起来?”王双宝还在想着那个不死的传言。
“死期将至。”袁士妙摇摇头,又端起了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