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婵也有些挠头。
若只说她自己,薛氏当年就算使了坏,却并没有真的害到她,还因为这样让她认识了韩拓,阴错阳差却得了个好开头。
而且今一世,她的生活虽然并不算一帆风顺,却都是有惊无险,到现在韩拓登基,她做了皇后,还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对于一个女子,可以说已得到最幸福也最幸运的结果。
在这样的幸福里侵泡着,原本就不硬的心肠,只能更柔软,什么报复记恨之类的戾气之事,通通不存在她心中。
可是一转念,想到永昭侯府里面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小孩子,而薛氏至今仍无一外孙诞生,顾婵就怕她又生出坏心,做下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韩拓听她说话已经不再喘了,大手便慢慢地向下滑去,嘴上则道:“这回明白了。”
其实刚才他不过那么一问,他还不知道顾婵么,哪里懂得怎么去害人怎么去报复,反正还是他的活计。
顾婵则发现了那只作乱的怪手,忙道:“皇上,咱们好好守夜吧。”
“嗯,是守夜啊。”韩拓厚着脸皮答道,“不活动活动该犯困了,活动精神了才能守到天光。”
什么?
到天光?
顾婵觉得自己一定会折腾死……
堂堂皇后娘娘,最后累死在床上……
不知届时皇帝陛下可有颜面独活?
她还想再说什么,嘴已经被堵住,只能细碎地发出“呜呜”之声。
两人正缠做一堆,忽听殿外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跟着是徐高陆说话:“陛下,有要事报。”
韩拓颇有些不耐烦,然而若非当真有急事,徐高陆是不可能如此没有眼力见的过来搅扰帝后亲热,只得道:“报。”
“慈宁宫走水,火势极大,情况堪忧!”
☆、第一百一十三章 112.111.110.6
皇宫里每座殿宇门前都设有两口铜质吉祥缸,缸中贮满清水,一旦宫中失火,便可就近取水灭火。
因而又有俗称“门海”,意为门前之大海,希望能以海之水克火,保佑平安。
寒冬时节,为防止门海结冰,还会加盖、套以棉套,并在缸下烧炭以维持温度。
即便这样,还是没能阻止这场灾祸。
时至冬季,天干物燥,又正巧赶上大风天,火势蔓延极快,连周边几座宫殿都跟着遭了秧。
幸而被殃及的几座殿宇并无住人,然而慈宁宫中,下至宫女太监,上至宁太后,无一逃脱,皆烧成焦炭,面目全非。
欲杀一人而不能杀,欲留一人性命而她偏丧命,两桩事一般让人恼火。
皇帝盛怒,底下人办事自然迅速,不到半个时辰便查清出事原因。
“事乃几个不知事的小宫人私下燃放花炮所至,人已拿住,连同替她们从宫外带花炮进来的采买太监也一并拿了,且听皇上处置。”徐高陆弓着腰,将结果呈报。
“每人三十宫杖,以儆效尤。”韩拓冷声道。
宫中行刑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内侍,十宫杖能见红,二十宫杖除非是铁打的屁股不然定必肉绽,三十宫杖么,若是身体弱些,怕是就撑不住,得自求多福。
徐高陆领命下去。
顾婵见韩拓面上仍阴沉,便斟了一杯茶递在他手里。
韩拓一昂头将茶饮尽,又将茶盏重重掷在桌上,力气大的险些没把檀木桌面凿出个洞来。
宁太后骤然逝世,顾婵心中十分不好过。
日间得闲时,她与宁氏聊过数句。
宁氏认为长姐一生骄傲,如今韩拓虽仍保留她太后的身份,但儿子已死,矫诏篡位之事又公告天下,宁太后即使活着,心中也定满是抑闷屈辱。
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余生全被软禁,又无事开心,倒当真有些无味。
顾婵忆起前世,宁太后原本正当年,向来身体康健,被软禁不久,却生了大病,想来多少是受心情影响所至。
当时顾婵有些恍惚,不知宫变后,宁太后究竟是活下来更好,还是立时去了更好……
她毕竟是再世之人,因多活了一世命运也全然不同,心中难免更相信留着命便总有更好的日子到来,因而未纠结太久,便坚定前一种选择。
谁料到不过半日,老天竟硬生生替宁太后选了后者……
有着如此一番心事转折,顾婵原本无意劝解韩拓,但此时见他这般,到底还是开了口:“皇上……”
她说着,纤纤小手覆在韩拓紧握成拳的大掌上。
他反手将她握住,轻轻一带,便把人拽进怀中。
顾婵小脸贴在韩拓胸膛,清晰地感觉到他此时心跳比平素要快上许多,想来当真气得不轻,“皇上,别生气了。”她摩挲着他心口处,轻声道。
韩拓并未说什么,只将箍在她肩头的手紧了又紧。
“毕竟是花炮惹出的意外,并非事先能够预料,今日祖母同我说,当年她得知慈恩寺火灾,而我未能逃生……”顾婵说到此处顿住,蒋老太太说得是虽然伤心难过,但觉得也好过活着受苦受罪,但换过来,顾婵自己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宁太后死了或者比活着更好之类的话,不光因为她自己的想法,也因为对方到底是她的长辈。
韩拓给顾婵的反应当真完全出乎预料。
他蓦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想说什么?”
顾婵愣在那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没想说什么啊。
“你可是以为这事是我安排的?”韩拓又道。
“我没有……”顾婵不明白这是怎样牵连过去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本能地作出应答。
“难道你不是以为这两件事很相似?”
韩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今日晚宴上,他和顾枫喝的是孟布彦送来的蒙古烈酒,入口辛辣,后劲极强,而且发作慢。即便如他这等酒中豪杰,也免不了中招。
醉酒的人易怒,缺乏耐心,也敏感。
他因而误解了顾婵的话,以为她怀疑自己暗中安排人做手脚,心中无限委屈,为她竟然不信任自己……
顾婵却不知韩拓此时心思,接着他的话,讷讷道:“是有些像……”
她说的像,与韩拓问的像,根本是两回事。
然而两人都不知……
误会便是这样产生。
韩拓怒极,然而到底平素疼宠顾婵惯了,勉强还能克制住不向她发火,只咬牙道:“若我想杀她,宫变那日便动手了,何须等到今日!”
言毕,甩手将顾婵推开,大步走出殿外。
两人成亲四年,从未红过脸,顾婵自然不曾受过韩拓冷脸,重话更是没有,今日这事,光韩拓的态度就够顾婵委屈的了。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韩拓背影越走越远,终于钻出门帘,再不见人影,才反应过来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她没有那样想,要跟他说清楚。
顾婵站起来去追韩拓,可他身高腿长脚程快,待得她追出门去,两边幽长檐廊,阶下广阔宫院,皆已不见韩拓影踪。
*
韩拓走到门外,被刺骨的冷风一吹,酒便醒上三分。
头脑一清楚,人便有些后悔。
事情本就不是他做的,为何不能好好说,偏要闹气……
然而才发完脾气,立刻回去认错,身为一个皇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可是不回去,他又能去哪儿呢?
龙栖殿一个月前被烧毁,至今还在重建中。
因着过年的习俗,御书房也从腊月二十八上了锁,直到破五才重开。
他拢拢袖子,摇摇头,记起有桩事情还未得到回禀,便迈开步子往翊坤宫走去。
按制度,皇后住凤仪宫,太后住慈宁宫,太皇太后则居翊坤宫。
大殷开国至今,翊坤宫只有过一任主人。
那便是惠贤太皇太后,她本是太祖皇帝的贵妃,并未登上后位,却因亲子登基而封太后,之后又辅佐了儿孙两任帝王,在史书上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自她驾鹤西归,大殷便再未出过太皇太后,这翊坤宫闲置已超过百余年。
虽说宫人内侍每日早晚皆来打扫,一应维护修葺也俱比照其他宫院,但长久无人居住之地,总是缺乏生气。
换句话讲,那便是难免生出阴气。
韩拓才迈进宫门,便有数只乌鸦哑着嗓子盘旋飞离。
他自有长在宫里,对此见惯,毫无反应,脚下不停,拐去西南角门。
那处有座罗刹殿,当年用来做过什么已无人知晓,正殿中至今仍保有各种姿态的罗刹泥胎不下百个,墙壁还悬挂着各种质地但皆表情凶恶的罗刹面具十数个,端得是禁宫之内再无一处比此处更阴森可怖,最适合用来吓人。
薛氏便被关在此处。
韩拓径直进了耳房,林修并两个侍卫正在吃宵夜,他们如今不再是玄甲卫,尽数升做羽林卫,见到韩拓到来,三人立刻停筷,起身行礼。
“免了。”韩拓道,“她说了么?”
“关上两个时辰,再戴个鬼王面具一吓,她便吓破了胆,把一辈子做过的亏心事都说了出来。”
林修一壁答,一壁从条桌上拿来一本蓝色簿子,双手呈递给韩拓,“陛下,她说的全都记在这里。”
但又不可能真叫皇帝一字一句看着找答案,还是得拣紧要的回报:“啧啧,这当真是个毒妇,六岁上便因庶姐比她生得漂亮,心生嫉妒,将人推跌在碎石路上,毁人容貌。她说,当年眼看着咱们娘娘比她的女儿长得漂亮,更讨侯夫人喜欢,又因两人只差半岁,将来说亲时自家女儿肯定要被咱们娘娘压一头,便生出歹心。琢磨着每年上元节灯会,京师里都有小儿走失,其中也不乏官宦人家,但拐子猖獗,屡禁不止,已成常态,所以串通陪嫁婆子抱走咱们娘娘,打算把她卖去乡间,再也不能归家。”
说完了,探头看看韩拓神色,又追加几句:“咱们娘娘是何等福气之人,如今入住中宫不算,还儿女双全,那毒妇可得到恶报,她暗中给顾二爷的小妾灌下绝子汤,没想到不单自己生不出儿子,连她那闺女都被大夫诊出不能生育。”
“嗯,知道了。”韩拓随手翻了翻那簿子,大致与林修口述一致,薛氏其余如何暗中害人之事,他也没什么兴趣,便道,“好好教训好训她,让她以后再不敢生害人之心。”
堂而皇之地将顾婵抛给他的难题踢给了下属。
有薛氏之事做由头,便有了理由回去凤仪宫,还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韩拓踏出偏殿,发现空中细细碎碎地飘下雪花来,寒气比他来时更加逼人,真是令人万分想念凤仪宫中温暖的熏笼与地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