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上笑道:“我便想着你生辰之时要去长安,特意来早,哪知你走的更早。”
玉宝音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吭气。
赫连上便又道:“怎么?你还在生气?何时学的如此小气?我若同你一般的气性,早就气死八回都不止呢。”
玉宝音好容易才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地道:“你在等我?”
“不等你还能等哪个?”
“那你几时走?”
“来者是客,我若不走,难道你还能撵我走不成?”
玉宝音又没有了言语。
赫连上瞧着她的脸,分明是笑的,有多么苦涩只有他自己最清。
他道:“我想了想,上次我去长安,与高远公主谈话之时,你一定就在屏风的后面。那时,你一定…对我…失望至极。”
“我知你在府外,便求我娘不要道出实情,我说可以瞒你一世,我娘便说瞒也只能瞒过一时,看来确如我娘所说,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玉宝音答的坦荡。
赫连上的心里却难受的很,她若说怨他,他还会欣喜。不怨、无求,才是最可怕的。
他故意岔开了话题,道:“你幼时便问我要可以飞的木鸟,我带齐了人手和工具窝在你这偏院中做了数日,本以为等我将那木鸟做好,你也不见得能回转。如今正好,明日若是有风,我便带你去城外的高地试试,瞧我造的木鸟能否在天上翱翔。”
可以飞的木鸟,可以潜水的大船,比弓的射程还要远的强弩,是玉宝音幼时的三大愿望。
小的时候以为一定可以实现,后来便知那三样东西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的。如今会飞的木鸟陡然有了,玉宝音应该欢呼雀跃,可她只是很平静地道:“好,明日咱们再见。”
而后,她便踏出了房门,离开了偏院。
幼时的情谊最真,本以为永远都不变的感觉,若只是变淡还好,怕就怕像她和赫连上,变得很奇怪。无法亲近,又无法决裂。
玉宝音做了一夜的梦,一会儿是她在天上飞,一会儿是飞的好好的木鸟陡然消失不见。
她是被慧春给叫醒的,一瞧此时,天才大亮,便道:“姑姑,今日没什么事情,让我再睡一会儿可行?”
“我也想,可是小公主,上公子已在外头候着,说是有事情要同小公主讲明。”
有时候慧春的温柔,是连她娘都比不上的。
玉宝音拉着慧春的手,不情不愿地起身。
就听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慧春一转身走了出去,便听她不悦的声音响起:“上公子,小公主正在起身,究竟是什么事情,公子连半时也等不起?”
“等不起,莫说半时了,就是眨眼的功夫我也等不起。”
玉宝音满肚子狐疑,心说放个木鸟而已,何须如此着急。
她罩了件外衣,披头散发地走了出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赫连上瞧见她,便长出了一口气,没头没尾地道:“我知道你一定对我有所怀疑,可我还是要说此事我真的不知情。”
玉宝音更加狐疑:“到底是何事?”
“皇上驾崩,太子登基。”赫连上的声音低沉的要命。
顿了一下,他又道:“不出意外,你的探子就在前院候着。我若不抢在探子的前头说明,恐怕你连说话的机会也不会给我,我说的可对?就是现在你也依然觉得我不可信,可我与赫连净土,还有赫连翔和赫连懿,我与他们相比,哪个更值得你相信?还有,皇上的身体一向康健,是突然暴毙。”
有些事情总是来得这么突然,让人一下子就没了招架的力气。
原先她爹没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而今她那不怎么有出息的舅舅驾崩,她是震惊的。
玉宝音红了眼睛,没有觉察就抬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是九岁的秦冠杀了亲生父亲?我不相信!倒更相信是赫连净土害死了我舅舅,改为拥立听话的小皇帝。”
“有区别吗?不管是谁,皇上已死。”
“有,秦冠是个比他爹还不听话的。”
“就算如此,你要如何?发兵建康?”赫连上忽然就软了语气,“我劝你不要去。太子冠虽是个不听话的,却是个知道什么时候能伸什么时候能屈的。若当真是赫连净土害了皇上,此时只怕你不回不能就此除去,你若一回,岂不是正中他人所想。”
☆、82|于
话是那样说,可玉宝音的心里堵的难受。
若她没有鼓动她舅舅讨伐秦寒,她舅舅此时还会呆在长安,虽说活的窝囊,但绝不至于丢了性命。
还有秦冠,小小年纪才从秦寒那个狼窝里出来,便又沦落到虎穴之中。此时此刻,就算她曾经很生他的气,如今也是满怀担心。
死去的人是再也救不活的,可活着的人绝不能再死去。
一旁的赫连上见她久久不语,又道:“你上回能那么顺利地打进建康,是因为秦寒没有防备。赫连净土自会吸取了秦寒的教训,调集兵马在去建康的必经之路上伏击。此次一战,必会十分惨烈,你只有三万大军,如何抵挡得了赫连净土的数十万大军?”
玉宝音的倔强无人能及,她道:“我能打秦寒一个措手不及,便也能打赫连净土一个措手不及。”
赫连上还来不及问她如何让赫连净土措手不及,就见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赫连上只当她是心疼,需要发泄。
谁知,她这一走到第二天晚上也没有回来。
赫连上问慧春:“小公主到底去了哪里?”
慧春便道:“小公主吩咐了,上公子是去是留,全凭你个人的心。”
赫连上怒道:“她到底身在哪里?”
“上公子何须动怒,上公子若是不走,自能等到小公主回转。”
慧春向他点点头,便不顾他的滔天怒火,转身而去。
赫连上知道,玉宝音此时一定是和前些日子就出城的霍敬玉在一起,她要做的事情自有她的道理,他恼火的只是自己的一无所知。
他被晾在了这里,走?如今并不是回去的好时机。他是赫连净土一手带出来的,赫连净土了解他的野心,他若回去,多半也是死路一条。
不走?就这么一无所知地等下去,不符合他的个性。
他身边的老周已经四处查探,不管玉宝音要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不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再说了,她那三万的人马,放在哪里都会惹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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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玉宝音也没想一直瞒着赫连上,主要是因为她知道瞒也只能瞒一时而已。
不过是她当时太冲动,跑出来得太急,没顾上和他交待一句。
玉宝音确实跑到了船坞的修建地,先是让人去萧城给萧般若送信,小批的木料赶紧运到北梁,大批的木料暂时先沉到水里,她得先解了建康的困局。
然后便督促着人马加快了修建船坞的步伐,紧接着不造楼船造蒙冲,她要靠着无数的蒙冲,打垮了沿江的守军,也就是说她不走陆路,改走水道,绕到建康的后头,也照样可以攻其一个措手不及。
赫连净土知道她有三万人马,也知道她的船只不多,还知道她就是想造船也没有那么多的木料,可他不知道她已和元亨达成了协议。
本要攻打大齐而准备造的船,先拿谋逆的赫连净土练一练手,她想元亨也不会介意。
三万人马一天造出十艘蒙冲,一月也有三百艘,她就要靠着三百艘蒙冲直杀建康。
她的主意听起来可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至于行还是不行,一月之后自会见分晓的。
玉宝音来不及去想赫连上会不会因为她的举动而生气,也来不及去想她娘听到了她舅舅驾崩的消息该有多伤心,她一直在不停地做着各种事情,悲伤是空闲的时候才能有的情绪,如今的她没有那个空闲,只一心想着:造船,打建康;打建康,造船。
又过了两日,赫连上终于得到了老周确切的消息,说是在北梁渡口,也是沿江三十里的地方,瞧见了大批的人马。
赫连上二话不说,骑着快马就出了北梁城,往老周说的地方奔去。
可他还没能靠近,就被岗哨拦住。
赫连上对那驻守岗哨的什长道:“我乃赫连上,我要见宝音公主,你只管去帮我通禀。”
赫连上是哪个他们不一定知道,但赫连这个姓氏他们自是久闻如轰雷贯耳。
他们没敢耽搁,赶紧派人往江边送信。
玉宝音正在和霍敬玉讨论进攻的策略,究竟是只攻水路,还是兵分两路。还没讨论出结果,陡一听人来报,愣怔了一下,道:“我居然将他忘了……”
玉宝音骑着马亲自去迎赫连上,大老远就朝他招手示意。
赫连上一瞧见她,翻身上马,跟上的时候对她没有好声气:“我以为你打定了主意要将我拒之。”
好吧,将他忘记,确实是她不对。
玉宝音挠挠头,道:“我本没有要隐瞒你的意思,只是这边太忙……”一忙起来,连自己姓什么都会忘记,哪还会记得他呢!
这话赫连上相信了,上下打量着玉宝音,“你可是从北梁城离开便没有换过衣裳?已经六天了呢!”
何止没有换过衣裳,就连头也是三天前梳的,只因为这几日她都是坐着眯一会儿,就连梳头也省了。幸亏她不是男人,若不然那胡须…估计就跟霍桥差不多了,六天前和六天后,从英俊的小生变成了流浪街头的乞丐。
玉宝音低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印,道了一句:“我在江边造船,不是水就是泥,一天换上十套衣裳,也不会干净。”
两个人本是并驾齐驱,赫连上一听此话,勒马停住,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
玉宝音也停住了马,回头看他。
赫连上调整好了情绪,道:“宝音,你总是能让我大吃一惊。”
吃惊的还在后头,赫连上随着玉宝音到了船坞,瞧见的是众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中事宜。
按理说,人马太多,干起活来不一定有效率。可眼前的玉面军……又让赫连上大吃一惊。
玉宝音将他领进了在高处搭起的大帐。
机智如赫连上自然早就知道了她造船的用意,可也难保老谋深算的赫连净土不会防备。
他如实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玉宝音便道:“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
赫连上想了想道:“你若信我,给我五千人马,我由陆路进攻,负责吸引注意力。”
玉宝音眨了眨眼睛,“我何时也不曾怀疑上哥哥对我的情谊。”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真的害她,可说他一点儿都不知赫连净土要害她舅舅,她可不相信。他的选择就是他的所为,他选择了旁观,选择了远离,选择了不和赫连净土硬碰硬。
她不能说他的选择是错,甚至是不是该庆幸,亲手杀了她舅舅的不是他呢?
事到如今,他和她的目标是一致的,便没有什么相信不相信。
这就是说,谋略已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