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族策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想要杀掉一国之人哪有那么容易。很多夷国人逃过十五年前的屠杀,四处逃窜。而胥国对逃窜的夷国人也一直在抓捕杀害。
那应该是夷国一个小村子的人为了逃命在荒山中隐居,最终还是被胥国的人发现,胥国朝廷拍军队赶来屠杀了一整个村子。
夷潜赶去的时候,尸横遍野。藏在水中的阿滟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他把阿滟抱在怀里轻轻哄着“不怕、不怕”,垂眸,却对上一双十分冷静的眸子。
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
那个时候,灭族策实行刚两年。夷潜也是刚刚从牢中逃出来,身负重伤的十四岁少年罢了。
“我们一起复仇。”他朝她伸出手。
阿滟眨了眨眼,慢慢伸出手,用自己的小手指勾起他的手指头。
那时候夷潜身边几乎没有什么人。阿滟成了最早栽培的那批人。阿滟学什么都很快,虽然年纪小,却一路脱颖而出。哪怕后来他创建了潜光谷,又收留培养了越来越多的人,阿滟也一直都是他最器重的孩子。
等到阿滟十四岁的时候,不过是花苞一样的年纪,却已经有了惊人的美貌。她坐在树上,俯下身来对他笑:
“主上,你听说过美人计吗?”
他沉声道:“阿滟,下来。”
她从树上跳下来,直接跳进夷潜的怀里。粉色的花絮纷纷扬扬而落,在她的发间还留了一片。
她手里握着的匕首却抵在了夷潜的心口,怒闹地说:“你要是不同意,我杀了你自己当主上!”
夷潜被她气笑了,负气道:“我教你本事是让你对我拔刀的,嗯?”
她瞬间收了刀,弯起眉眼,勾起夷潜的脖子,撒娇着一样说:“主上就让我去吧。咱们里应外合好不好?主上瞧瞧我的脸,天生就是祸水。”
夷潜冷笑了一声,说:“十四岁的祸水?”
阿滟把玩着手里的小刀,漫不经心地说:“主上可以利用这三年教我更好实行美人计的本事嘛。”
“我会的早已尽数教了你,还想学什么?”
“房中术呀。”她回眸,眸光潋滟,一笑倾城。
·
夷潜收回思绪,将轮椅扶手下的暗器重新检查、收好。
这天下都该给夷国三千万亡灵陪葬,他也没打算活。
她跟了他十三年,他想让她活。
他想让夷国活下来的不足百人都活着,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
倪胭告别了扶阙上楼进客房之后的确睡了,只是胥青烨气势汹汹上楼的脚步声将她吵醒了。
她看着踹开门一脸阴沉立在门口的胥青烨,懒洋洋下床,带着倦意地抱怨开口:“陛下怎么才来?”
胥青烨大步走向倪胭直接将她压在窗台上,双手紧紧掐住倪胭的脖子,阴翳的眼睛有些可怕。
他动作实在太快,又让倪胭意外。
倪胭险些跌倒,伸手扶住了窗棂,回过头来对上胥青烨的眼睛。
这一幕似曾相识,逐渐和昨天晚上倪胭的梦境重叠。
胥青烨死死盯着倪胭的脸,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是她,孤真想活活掐死你,将你剥皮抽筋,骨头磨成粉!”
倪胭一点都不慌。
因为胥青烨虽然掐着她的脖子,样子狰狞可怖。但是他掐着倪胭脖子的手力道看上去吓人,却并不能真的掐死她。
倪胭抬手搭在他的腰侧,反而轻轻拥着他,甚至轻轻拍了两下,状若安抚。
胥青烨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坍塌破碎。他整个身子也软下来,压在倪胭的身上,他埋首在倪胭的颈间,一动不动。
不久之后,倪胭感觉到了颈间的湿意。
他哭了?
“她不见了……”胥青烨埋首在倪胭颈间嚎啕大哭,“你是她,你就是她!我才不管什么年纪不对!你是神女,你是不老的!你就是她,你回来了……”
倪胭轻轻拍着胥青烨的背,无声安慰着他。
倪胭蹙眉。
胥青烨说的“她”是谁?他把她当成了谁?
胥青烨口中的“她”和夷潜画卷里的女人背影又有什么关系?倪胭想去问夷潜,却又顾虑原主本来知道,她倒是不好直接开口去问。
204章 美人计〖11〗
第204章
倪胭斜躺在床外侧, 一手托腮支着身子细瞧身侧的胥青烨。
屋子里角落燃着一支蜡烛,光线晦暗。
胥青烨的面容在昏暗的夜里显得格外白皙,他睡得极不安稳, 像是一直在做噩梦。而他呢喃的低语听着也带着奶音稚气。这个样子的他,像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动辄打杀的暴君。
倪胭凑近了去听, 隐约听清他的呓语,一直在叫喊着要杀光天下所有夷国人。
“陛下为什么要杀夷国人?”倪胭凑到他耳边轻声问。
胥青烨皱眉,睡梦中的声音冷下去:“该死、该死,全都该死……”
倪胭又试探了两回仍旧什么都没问出来。她不太高兴地皱起眉。
之前她住在宫中的一个月从未和他同寝过,哪里知道他还有说梦话的习惯。这吵得倪胭可睡不好。
倪胭懒懒打了个哈欠, 低头凑过去, 在胥青烨的眉心落下一吻,一道温和的灵力灌入胥青烨眉心,可以让他沉沉入眠。
这样她也可以舒舒服服睡觉了。
倪胭刚刚合上眼, 感觉到掌心里细微的刺痛,她摊开手心,看见是夷潜的星图中第五颗星在一次次闪烁后。
夷潜?
倪胭略一思索,猜到夷潜也在这里。她又看了胥青烨一眼, 晓得他天亮前不会醒过来, 她悄声下床走出去。
小酒楼的客房一共也没有几间。
倪胭想找到夷潜并不难。
她停在夷潜房门前叩门,一连轻叩几声后, 房间里响起一道陌生的沙哑老人声音:“这深更半夜的, 谁啊?”
倪胭微怔。
里面不是夷潜?还是别人在夷潜房中?
她刚打算转身, 忽又妩媚轻笑了一声,娇柔地开口:“来听师傅讲口技的人。”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倪胭隐约听见木轮转动的声音。
房门从里面被拉开,“吱呀”一声怪叫,在寂夜里拉开了一道口子。
夷潜冷厉的面容隐在阴影里。
倪胭迈入房中,顺手关了门,倚靠着。她含笑望向夷潜,说:“主上的口技真是精湛,不愧是口活儿好的人。”
夷潜没接她的调戏,沉声道:“不会让他起疑?”
“自然是万事妥当才过来的。”倪胭微偏着头,有些略不高兴地把玩着指尖的长发。她带着点娇嗔地说:“四十六日不见主上,主上一开口就是任务,看来是一点都不想阿滟的。”
夷潜毫无声息的眸子从上到下打量起倪胭。
她夜间起来,身上穿着薄薄的月白色寝衣,轻纱曼曼,如云似雾,又带着凉夜当空皎月的冷意。
夷潜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最后目光又寸寸上移望向她的眼睛,问:“不冷吗?”
“有一点。”
夷潜似乎轻叹了一声,朝倪胭伸出手。
倪胭嫣然一笑,将手递给他,娇软的身子坐入他怀中,靠在他胸膛撒娇:“主上只关心任务不关心我,我要生气的。”
夷潜轻轻抚摸着她如缎的墨发,说道:“何必说这么孩子气的话,是不是关心你,你不知道?”
“不知道!”
夷潜垂眼,安静地望着她。
有时候,夷潜会觉得自己早就是个死人了,偏偏怀里的这个人能给他一种烟火气,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活着。
“好啦,不和你闹啦。”倪胭拉着夷潜的手把玩,“杏儿送来的任务恐怕要迟几天,我回去之后要暂时在祈天宫住上十来日才能回宫。”
夷潜皱眉,说:“不急,只是尽量不要招惹扶阙这个人。”
“我有分寸。”倪胭说。
“不是担心你栽在他手上,而是不希望他牵扯进来。”夷潜微顿,“他是唯一一个不用死的胥国人。”
倪胭不用多想,便猜到是因为扶阙这些年每一年都去夷香河祭拜。
她笑笑,在夷潜怀里仰起头望他,娇懒开口:“我困了,想睡。”
“这里?”
“对。”倪胭手指点了点夷潜的胸口,“就睡在这儿。”
夷潜有些犹豫。
倪胭抓着他的衣襟,撒娇一样求他:“我就睡两个时辰,狗皇帝两个时辰之内醒不过来的。好不好嘛?”
夷潜终于颔首。
“主上要记得及时叫我。”倪胭懒懒合上眼。
夷潜瞧着腿上的倪胭靠在他怀里很快睡着了,他长久地静望她酣眠的睡颜。许久之后,夷潜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被子。他将手小心翼翼地探过倪胭膝下,抱着她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床榻,拥着她躺下。
夷潜的母后极受宠,所以他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尊荣无双让他过分骄傲。即使是后来身陷囹圄遭受非人酷刑,也未能磨去他的骄傲。
经过这些年的医治和调养,他早已可以走路。只是他的骄傲不准许他在人前一瘸一拐地行走。
两个时辰之后,夷潜准时把倪胭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