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羡慕地看着妻主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季舒墨,兴致冲冲地准备了很多育儿的用品,心里期待地想:若是自己也能给妻主生个一女半儿,那该有多好啊……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诚恳的祈求,在季舒墨怀孕后不久,谢初辰也再一次偶然间发现,自己竟也怀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想起那一夜与妻主极尽缠绵,谢初辰的双颊又开始泛起了热,隐隐透着几丝羞涩的媚红。
“希望能像妻主一样,是个女孩……但男孩我也喜欢……不知道妻主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他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一双清澈的凤眸闪亮亮的,带着对自己未来孩子的期待。
这样羞涩又幸福的微笑直扎着萧晚心里刺痛。她想逃离这个可怕又真实的梦境,却发现自己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耳边止不住地传来昭儿絮絮叨叨的怒骂声。
“公子!那个季舒墨,不就是怀个孕嘛!看那萧晚高兴成什么样子!又是买东西,又是炖补品!”昭儿噘着唇,生气地说:“现在,明明公子也怀孕了啊,她怎么一次都不来看你呢!同为正夫,又同时怀孕,怎么就这么厚此薄彼啊……好在云姑娘送了很多安胎药来,否则公子这么弱的身子,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保住……”
自从桃花被萧晚逐出萧府后,流水和萧晚的关系越发僵冷,甚至因为流水一直提防着季舒墨,被萧晚越来越恶劣地对待。在萧晚将她贬为二等丫鬟后,她主动恢复了本名,虽未和萧晚脱离主仆关系,却对她爱理不理。
“昭儿,别胡说,这孩子当然能平平安安地出生。”谢初辰轻轻呵斥,心里却是隐隐约约地猜到,妻主可能只是酒醉误去了他的房间,或许并不期待着他这个孩子。
他不由安慰起自己:“现在季公子同样怀着妻主的骨肉,又害喜得比较厉害,妻主多陪陪他也是应该的。等妻主有空了,自然会来看我的。”
萧晚听了心中哽咽,现在的自己根本不知道谢初辰怀有了身孕。那通传的小厮早就被季舒墨的人全部拦了下来。
而她会得知谢初辰怀孕,完全是因为有一日,季舒墨突然提到了云嫣,说她最近心不在焉,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才在调查中发现云嫣偷偷地将买来的安胎药送去了冷院,而谢初辰竟偷偷摸摸地背着她安胎,准备生下野种。
这样的消息对于要面子的萧晚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心里越发憎恨,几乎要冲过去杀了这个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的谢初辰,以泄她心头之恨!
倒是季舒墨假惺惺地跪下来求情,说辰弟只是一时错,望妻主饶了他一命。
在季舒墨的苦苦哀求下,她才“宽宏大量”地给了谢初辰一碗红花汤,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骨肉。可笑的是,她不但让季舒墨和楚慕青的阴谋顺利得逞,还愚蠢地认为季舒墨善良温柔,简直是良夫的典范。
“你们要做什么?!妻主,救我……不要,不要……”
沉浸在哀痛和后悔中的萧晚,忽然听到谢初辰惊慌的哭喊声。她焦急地抬头,却见谢初辰被两名粗壮的嬷嬷压在床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直逼在他唇前。
“妻主,妻主!”茫然的脸上慢慢露出惊恐的表情,谢初辰惊慌地喊着萧晚的名字,却见萧晚缓步地走到门口,一双清幽的眸光充满着讥讽,如寒冰的刀刃狠狠地刺向自己,让他整个人凉意彻骨。
“别叫的那么亲热,我不是你的妻主!你不配!”目光嫌弃地扫过谢初辰消瘦苍白的脸庞和干枯粗糙的短发,萧晚双唇轻启,冷冷地说:“现在,你自己乖乖地喝下这碗堕胎药,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眼前奇怪难闻的药汤果然是堕胎药,而不是安胎药。
以为是有人欲要陷害自己,却没想到是萧晚给了他堕胎药。
一瞬间,谢初辰原本就病态苍白的脸庞变得更加毫无血色。他哽咽着,轻轻地哀求道:“妻主,能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吗?我想生下他……”
在东魏国,正夫诞下嫡长女前,侧室和小侍必须得到妻主的同意才可怀孕。谢初辰虽和季舒墨同为正夫,但他却是有名无实,地位堪比小侍。
所以,若是萧晚不准他怀孕,他是不能私自生下孩子的。这个孩子会被当成私生子,不被记入族谱之中。
若是萧晚要打掉这个孩子,身为夫郎的他也必须乖乖地打掉……
但这两个多月,谢初辰见萧晚从未提起过一次他怀孕的事情,以为萧晚已经默许他生子了,只是碍于季舒墨和他的孩子,不来见他罢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萧晚竟在他怀孕的第三个月,要打掉他的骨肉!
哪怕现在萧晚厌恶他,讨厌他,不愿意他生下这个孩子威胁到季舒墨和他孩子的地位,但这个孩子却是他血脉相依的亲人!
最近,他已经渐渐地能感受到孩子在他肚子里缓缓地游动着。偶尔,这个小生命会轻轻地跳动着,是那样的有活力,那样的神奇,让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之感。
他想生下他,非常非常地想要生下他。
因为他已经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奢求不了萧晚的喜欢,所以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萧晚的孩子,陪伴他一生,让他不再孤单、不再寂寞……
望着谢初辰满是哀求期盼的目光,萧晚紧咬着牙,紧紧攥了攥拳。
她多么想同意谢初辰卑微的祈求,甚至于想将眼前这个脆弱的少年好好地保护在怀里疼爱,并且大声地告诉他,你生生生,生多少个我都喜欢,生多少个我都养!
但现实却是,她听到前世的自己阴冷地笑了起来,讽刺地怒骂道:“生下?背着我偷偷养胎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你竟还有脸生下这个野种?!谢初辰,你怎么能这么不知廉耻!”
睁着大大迷茫的双眸,谢初辰哑着嗓子,焦急地辩解:“妻主,他不是野种……是妻主您的……真的是妻主的!”
他说着,在萧晚冷漠不信的目光下,泪水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妻主,求求您,让我生下他吧……别杀他——求求您别杀他——”
被谢初辰哭得厌烦,萧晚冷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给我灌下!”
原本充满希望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了下来,见苦涩乌黑的红花汤刺鼻传来,谢初辰紧紧地绷起细瘦的身体,惊慌地挣扎着。苍白的唇瓣因害怕咬出血来,他挥舞着手臂不停地抵抗着,甚至害怕地想往外逃去。
哪怕从此逃出萧府,他都不忍心杀了自己腹中的骨肉。
“昭儿……救我……”
见公子还未逃离床铺就被两个嬷嬷粗暴地压回了硬床板,昭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着声苦苦哀求道:“萧小姐,求求您放了我家公子……公子身子弱,真的不能乱喝堕胎药……会出事的……”
一脚踹开碍事的昭儿,萧晚冷冷地命令:“你们磨蹭什么,给我压住他的手!把药灌下去!”
谢初辰的双手被人死死地按住,面对步步逼近的红花汤,他惊恐地瞪大着眼睛,死死地咬着唇不肯张口。但很快,谢初辰的下巴被人紧紧地捏住,一瞬间对上了萧晚冷漠无情的目光。
滚烫的泪水流得更猛,他眼睁睁地望着那黑沉的药汤不断地灌入自己的口中。灼热的烫度顺着咽喉而下,令他疼痛欲呕,几乎呛住。
“呜……”悲哀的哭泣从谢初辰颤抖的双唇中不断溢出,他绝望的目光不敢相信一般地望着眼前冷漠无比的女子,哽咽地吐出一道微弱嘶哑的哭喊。
“我只是想要留一个孩子陪着自己,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连一个孩子都不肯留给我……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他说着,暗红的鲜血慢慢从下面溢出,深入骨髓的剧痛让谢初辰渐渐绝望地大叫了起来。
“啊!不要……”谢初辰拼命地想捂住那些血,但那血迹仍是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
“大小姐,是个女孩……”
床单渐渐被鲜血染透,一身全湿的血衣紧紧地贴在谢初辰的身上。
他一动不动地跌坐在床上。呆呆望着一团血肉模糊的小生命被当成垃圾一样丢了出去,眼泪汹涌地流出来,淌湿了那张苍白消瘦的脸。
“孩子……我的孩子……”
见谢初辰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一股自己从未见过的绝望和心如死灰,萧晚的心口不自觉地一紧,一抹强烈的痛楚和愧疚在胸口撕裂了起来,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却看到前世的自己,冷漠嗤笑地看着神色悲戚的谢初辰,用讥诮的语气质问道:“我的孩子?我和你从未同房,你哪来的孩子!?”
鲜血从谢初辰的脚底慢慢蔓延开来,似乎怎么止都止不住。
他一张脸惨白如雪,没了往日温暖的笑容,没了清澈晶莹的双眸。像个傀儡般呆呆地瘫倒在床上,不停地瑟瑟发抖着。
而他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让眼睁睁望着他痛苦、却完全无法保护他的萧晚如万箭穿心般锐痛。
她多么想冲上前将前世那个冷漠愚蠢的自己怒揍一顿,她多么想冲上前一脚踹开假惺惺安慰的季舒墨,但她只能大哭着,叫嚣着,看着那个不成形的女孩,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为什么她不相信云嫣的话,不相信画夏的话,甚至于连母亲的话不信。为何她那么蠢的被季舒墨的花言巧语所骗,一意孤行将一身是血的谢初辰丢去了别院。
他才刚刚小产,那么弱的身子却无人照顾,怎么能养好伤呢……
初辰,初辰……
谢初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七日的。
“公子,萧晚原本就是卑鄙无耻的大坏蛋,她的孩子没了就没了,你不要再伤心了……”昭儿哀求地说,“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公子,吃点东西吧……养好身子,我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见那个大坏蛋了……”
想到自己那唯一的孩子,谢初辰无神的目光微微一动,手指死死地揪住胸口,似乎想要将胸口那股难以呼吸的剧痛全部都挖出来。
他暗恋萧晚的这三年,与萧晚成婚的这半年,他都把萧晚当作自己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默默地去陪伴在她的身边。
哪怕萧晚并不喜欢自己,哪怕被萧晚种种误会着,他都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默默地付出,那些误会总有一天会化解的。萧晚总有一天会想起他们的约定,会像三年前一样,温柔地对待自己,贴心地照顾着自己。
因为妻主,本就是个超级温柔善良的人啊……
然而,他现在才发觉,三年前的救命之恩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美梦罢了。
那个英勇神武将他从绝望的黑暗中拯救出来的萧晚,那个说不会嫌弃他一定会带他游转京城的萧晚,那个父母离世后帮他报仇雪恨抢回谢家的萧晚,那个温柔亲吻自己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的萧晚。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这些年来,他假想出来的美好幻影……
他的世界一如既往地那么黑暗,就如同三年多前,有人嘲笑着说,以后再也没人会喜欢他,也没人会要他了……
心里对萧晚的失望和对现实的绝望,让谢初辰心底的悲痛渐渐被恨意掩盖。
想到那个还未出生就被萧晚扼杀的孩子,他的手指死死地揪住胸口,颤着唇,一字一句道:“昭儿,你说得对,我不该那么执着……”
“这些年,我都错了……我应该一开始就放弃……”
他的眼中渐渐没有了泪水,干涸的犹如一潭死水。
“我不会再见她了,也不会再爱她了……”
☆、95
“萧大人,胎动已经停止,胎心音渐渐消失……死胎的可能性非常大,最好尽快放弃这个孩子,保大人为好……”
修长的手紧紧地握着谢初辰滚烫的手指,就像溺水的人攀住最后一块浮木,萧晚哽咽着,面上越来越湿,心中不断翻滚着难受酸涩的抽痛。
前几个月,萧晚以为自己无法还清前世的罪孽时,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在她诱局楚慕青后,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惊喜,令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之感。
但现在,萧晚才知道,前世的自己究竟干了多么残忍的事情,竟将谢初辰腹中的骨肉误认为是野种,用一碗红花汤亲手杀死了她,并在谢初辰的心底里狠狠地留下了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痛和恨意。
回想起前世那个被她逐去别院自生自灭的少年,萧晚的心就像被针狠扎般,一阵一阵地刺痛了起来。
现在,这个孩子一如前世般诞生在谢初辰的腹中,却已不愿再出生了……
——妻主……我想生下他……
萧晚不敢想象,一直心心念念着孩子的谢初辰,若是在醒来后知道孩子又没了,究竟会是何等的崩溃。
而他们的孩子,被她一遍又一遍地杀死。这样的真相何其残忍,初辰知道后怎么可能原谅她这个残忍的妻主,又怎么会原谅她这个狠心的母亲……
“保……保初辰……”
谢初辰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坐在摇晃的马车上,不禁狐疑地问道:“昭儿,我们要去哪里?”
上个月,谢初辰被强行堕胎,情绪失控,整个人歇斯底里。而他对萧晚极度的绝望更造成了他原本虚弱的身心遭受到了极大的创伤,病情一直起起伏伏、时好时坏。
他的性子变得更加内敛,时常沉默地望着自己以前编织的童衣,久久都没有走出自己已经没有了孩子这个阴影。
就这样与药相伴了整整一个多月,谢初辰小产过后的身子才稍稍有了些起色。一直照顾他们的云嫣说,只要谢初辰继续静心调养,保持乐观的心态,病弱的身子还是能恢复如初的。
面对主子困惑的视线,昭儿心虚地移开目光,轻声道:“公子,我们去偏僻的小镇生活吧。那里空气新鲜又安静,比京城好太多了……很适合公子养病。”
想到自己再留在萧家只会碍着萧晚和季舒墨的眼,谢初辰的心微微一痛,沉默地点了点头。然而行了一段路,两人在路过茶肆时,却听到里面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萧家因通敌卖国之罪被官府查封、满门入狱待女皇审问。
这一刻,谢初辰终于明白,为何昭儿要急急地带他离开萧家别院了。他的唇轻轻颤抖了起来,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却听到昭儿小声地说:“公子别怕,没人知道我们和萧家的关系。趁现在,那欺负公子的萧晚遭到了报应,我们应该就此摆脱她,自由自在!”
虽然要告诉自己忘却萧晚,虽然要强迫自己不去见她,但得知萧晚入狱的那一刻,一股撕裂的疼痛令谢初辰的双眸渐渐模糊了起来。
他看向昭儿,目光泪盈盈的。但昭儿已冷着脸,认真道:“公子,你答应昭儿,不去见她!”
“可……”虽说要忘记萧晚,但萧大人一直对他不薄,他真的能眼睁睁地弃萧家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