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蒋明珠活动了一下脚腕,只觉得有点钝痛:“多半是扭到了,没什么大碍,一会儿拿点药揉开就行了,走吧。”
“那怎么行?”庄嬷嬷连连摇头:“娘娘可不能这么不上心,还是让阮太医过来看看吧。”
阮斛一直以来深得聂玄和蒋明珠信任,俨然已经成了帝后二人的专用太医,这回自然也是跟着来河朔了。
庄嬷嬷说着便招呼了素月过来扶着她,亲自去找阮斛了,蒋明珠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素月扶着蒋明珠走了几步,看她时不时蹙眉的样子,也是有点担心:“娘娘,能走么?要不让人回清晏宫那边把凤辇叫过来吧?”
“算了吧,也没几步路,没的让陛下担心,”蒋明珠看了下周围也没外人,便把重心换到左脚:“你扶着我,就这么走吧。”
她倒也不是托大,而且确实没什么事,见一向大胆跳脱的素月都小心翼翼的,不由好笑:“做什么?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再说也没摔着,真的没事,走……唔,是她?”
她说了两句竟忽然停下了脚步,素月就在她身边扶着也没听清楚她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但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瞧见了崔若微含羞带怯地一笑,而站在崔若微对面和她说话的人,只看服饰也知道定是聂玄无疑。
一身轻便的细甲,里头是玄色劲装,只在靴口用明黄的丝线绣了五爪金龙,这身衣服是早上她亲手帮聂玄打理的,自然不会认不出来。但是听到聂玄因着崔若微说了一句什么而朗声大笑时,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真的是聂玄?
而崔若微似乎“恰好”发现了她,连忙和聂玄说了一句什么,屈膝向她行礼:“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蒋明珠微微皱眉,但还是朝她点头笑笑,同时给聂玄行礼。
聂玄回头,只看了一眼,面上神情便冷了下来,大步走过来接了素月的工作:“怎么了?脚上伤着了?”
“嗯,刚从惠风殿过来的时候崴了下,不过应该不要紧,也不太疼。”
对于这种事,聂玄一贯只信自己的判断,伸手把她抱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沉声道:“传太医了没?让我看看。”
他一边说着便已经蹲了下来,隔着鞋袜握住了她的脚踝。蒋明珠眼里一热,轻轻按了下他的肩:“陛下,真的没事。”
聂玄大概试了下,知道骨头没伤着,便也放下心来,转头看到崔若微正静静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他们,才转头对她笑了笑:“若微也先回去吧,有什么为难的,可以跟皇姐说,也可以来跟朕说。”
崔若微弯了弯眉眼,轻快道:“嗯,不会跟皇上客气的。”
她熟稔而带着点玩笑的口气让蒋明珠暗自皱了皱眉,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就有点膈应。然而聂玄却是并无任何不悦,仿佛她本就该是这样的,又和崔若微说了两句话,才扶着蒋明珠回了清晏宫。
庄嬷嬷那一头早就把阮斛请到了清晏宫,蒋明珠心里虽对崔若微的事有疑惑,这会儿也只得按捺下了。
聂玄和阮斛讨论了几句,从阮斛那儿拿了药,挥退了下人,打算亲自给她揉开来。一看她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脚踝处按了下。
蒋明珠疼得抽了口气:“陛下?”
“回神了,你这得揉开来,不然明天要肿起来了,”聂玄又是心疼又有点好笑:“回头让人把路上杂草清一清,下回可别这么不小心了。原本还想着明儿带你去围场跑马的,听宋清说你小时候就惦记着想跑马啊?”
蒋明珠还是有点走神,随口“哦”了一声,微微垂下眼:“方才从母后那儿出来,在想崔若微的事……”
聂玄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眉头也渐渐拧起来:“你想问什么?”
见他声音忽然沉了下来,蒋明珠不自觉地咬了咬唇:“陛下?”
“我说过,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不必和我绕弯子,”聂玄起身,拿布巾擦了擦手心的药油,隐隐有些不悦:“你想问我和崔若微为什么看起来很熟悉?”
蒋明珠原本的意思倒当真只是如实告诉他方才为什么会崴着脚,她心里虽然也确实疑惑崔若微和聂玄之间的关系,但并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是想着先问问宁远侯家为什么会让太后厌弃,再问这一层的。
但听得聂玄这么一说,不自觉地也被他的口气激出了心火,冷冷道:“陛下想多了,我摔着的时候还没见着陛下和崔小姐‘相谈甚欢’,不过是在想母后为什么对她们母女很是不喜。”
聂玄话一出口便有点后悔,只是被她这么一顶,也不好再软下来。屋里一时就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见他拿帕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手,转头却又磨蹭着把手浸到水盆里,虽然尴尬却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在不自觉地磨蹭,蒋明珠心里的郁结倒是散了大半,踮着脚往桌边跳了两步。
聂玄眼明手快地把人一揽:“干什么?”
“山不就我,只好我去就山了,”蒋明珠顺势圈着他的腰,哼笑道:“陛下那么生气做什么?我那会儿当真就是想出神了么。”
她难得会跟聂玄撒娇,聂玄也知道她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当年两人命悬一线时她说的话。她说,如果殿下不在了,我去哪里寻一个视他如师如友如夫的人?
那时候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女儿的母亲,她为这份感情所付出的努力,从来都不在自己之下。
她学会了耍心机,也学会了权衡局势,学会了为了他放软姿态,甚至有时候要委屈自己去寻求和何太后之间的平衡。
聂玄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伸手把人抱了起来:“别闹……还伤着呢,瞎动什么?”
蒋明珠知道这便是他的歉意了,聂玄很少会和她说过“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他只会加倍地对她好。
蒋明珠笑笑:“那陛下现在可以说了……母后为什么不喜欢崔家母女俩啊?还有,那位崔小姐看着陛下的眼神都快温柔地滴出水来了,陛下还跟她开玩笑,我心里可不痛快着呢……陛下不给我解释下么?”
聂玄捏了捏她的耳朵:“一次要交待这么多?那皇后娘娘总该赏杯茶水吧?”90
☆、第九十一章 几次三番
第九十一章几次三番
蒋明珠失笑,当真把茶壶放在小炉上煮起茶来。
聂玄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开口。蒋明珠也不急,只安安静静地煮茶。
“说定远侯你可能觉得没怎么听人提过,要是说崔皓,你大概就有点印象了,”聂玄叹了口气:“崔若薇是崔皓的堂妹。她父亲是崔皓父亲的嫡亲兄长。”
崔皓这个名字虽然不常被提起,但蒋明珠显然是记得的,因为,这人是聂柔的前夫,最后坠马而死的那位前驸马爷。
这便不难想见为什么何太后会那么不待见这一对母女了,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将来她和聂玄的女儿在夫家受了这种委屈,她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聂玄看她了然的样子,倒是笑了笑:“你是不是想着,母后是因为这件事厌弃她们的?”
“难道不是?”
“不能说不是,但也不全是吧,”聂玄给她解释:“因为皇姐的事,母后确实是不喜崔家的,但也不至到厌弃的地步,比如崔皓的父母,皇姐一向还是对他们敬重有礼的,母后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不满。平日里见着崔皓的母亲进宫请安,也是客客气气。”
蒋明珠想起在太子府时,常常去聂柔那儿和她聊天,向她讨教,逢年过节,聂柔确实会命下人给崔家父母也送一份节礼,虽然不多热络,但也从不失礼。
茶水咕嘟咕嘟地开始冒泡了,聂玄打开茶壶丢了几颗茉莉龙珠进去,才又续道:“母后厌弃她们,多半是因为崔若薇本身的关系。她原本该是我的太子妃……”
蒋明珠惊讶地抬起了头。她从未在任何场合听过这件事。甚至没有任何人对她隐晦地提过这件事。
聂玄苦笑了下:“皇姐和崔家议亲之前,我和崔若薇就算是比较熟悉了,她秉性聪慧,也颇有些见识,母后也很喜欢她,原本还想着将来亲上加亲也是不错……谁料不过一年的功夫,崔皓就原形毕露,跟皇姐闹得不可开交的,对我和她的婚事,母后也就有点犹豫,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一点蒋明珠很能理解,既然聂柔和崔皓的感情不佳,再另外结聂玄这一门亲事,无论是对于皇家还是崔家,只怕彼此都会有点尴尬。
聂玄又等水煮了一会儿,待茶香四溢,茉莉的味道也随着茶香萦绕在鼻尖,才亲自动手给两人沏茶:“但是当时……我还是挺中意她的,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崔皓出了事,她居然跑到我太子府来质问,说一定是皇姐暗中下手害死了她堂哥,要我给她一个交待……”
蒋明珠挑了挑眉:“她能有这种底气,显然陛下平日里对她颇为上心吧?”
“你这醋劲也是够大的……”聂玄好笑地摇头:“她比我小着两岁,那会儿也就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崔家这一大家子这一辈儿也就这么一个小姑娘,崔皓虽然花天酒地的,但对她确实十分疼爱,堂兄妹俩又是一块长大的,她哥哥死了,她当然觉得不能接受,觉得委屈……就瞒着家里人跑到我那儿吵了一架。”
蒋明珠勉强“哼”了一声,仅从聂玄说的这件事,就不难想见崔若微当时与聂玄是很亲近的,否则怎么敢对一国储君做出这种事?
聂玄揉了揉她的长发,无奈道:“后来皇姐也知道了这件事,皇姐原本还是挺喜欢她的,也不想我和她因为这个断了亲事,还特地把她叫去府里,给她解释了一番。但当时若薇在气头上,根本不相信。说宁愿嫁贩夫走卒也不嫁进皇家,否则也不知道哪天我一个不如意,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蒋明珠皱起了眉:“这话太过分了。”
“确实,所以父皇和母后得知此事后就将宁远侯一家外放了,临去时母后还对宁远侯和崔夫人说,既然崔小姐想嫁贩夫走卒,将来还请务必让她如愿。”聂玄这回没再停顿,一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完了:“宁远侯是个胆小懦弱的,心里纵是再舍不得这个女儿,也只得依言而行,为她定了一门门第极差的亲事。再后面的事,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蒋明珠皱了皱鼻子,明显有点不信:“陛下手底下那么多消息的来源,怎么可能不清楚?”
聂玄无奈了:“当真不清楚,你也知道,我手底下的人不是用来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我不问,他们自然不会刻意去打听。”
“那今天那位崔小姐就没和您说说?”
“没有,许久不见,差一点就没认出来,”聂玄回忆了下:“她并没说起现状,只是说当年年少,被人一挑拨就昏了头脑,做了不少贻笑大方的事,希望我和皇姐能原谅她。”
蒋明珠不再调侃他,撑不住笑起来:“陛下快别做这苦大仇深的样子了,不问了还不成么?”
聂玄特地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把人一揽,凑在她耳边轻笑:“嗯?那我是不是要谢皇后娘娘高抬贵手?不如以身相许吧?”
两人亲昵地玩笑了几句,聂玄才放开她,叫了两个人过来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去查查崔若微这几年的境况,回头报给蒋明珠。这才对蒋明珠说了自己的意思:“我听她的意思,这次回京似乎就不打算走了。我是觉着,当年的事,母后也就是一时之气,现在事情都过去四年了,不如就这么算了。”
蒋明珠听他话里带着问询之意,显然也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和自己打个商量,心里倒是不酸了,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听陛下的。”
她看得出来,在这件事上,聂玄是真心实意想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坚持不同意,聂玄不会违背她的意思。但如果真是那样,只怕他心里会一直对崔若微有些歉意。
与其让这份歉意在将来演变出别的东西,倒不如就依着他的意思,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能得她的理解,聂玄显然也很高兴,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不多心了吧?”
蒋明珠只是笑:“陛下且等等,看昭华给您查出点什么消息来吧,说不定是陛下多心了,人根本就没想回京城呢?”
两人这儿把话说开了,便也没了什么心结,聂玄又说起今日在围场上的事,倒是惹得蒋明珠也心里痒痒,缠着他答应过两天也要去见识一番。
她脚踝上不过是略有点肿,不算是什么大事,至多三五天也就能好了,这回围猎起码要在行宫待上半月。难得出来一次,聂玄哪里舍得让她扫兴,自是满口答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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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命妇跟到河朔,一多半就是为了场面上的风光,去围场的倒当真不多,大多都是在园子里赏花闲聊。但也总有几个年轻的、或是武将家中的姑娘、夫人,也偶尔会跟着去围场露一手。
蒋明珠在行宫休养了几日,还是趁着外族使臣来的前两天跟着聂玄去了围场。
这一日算是几个聂玄和几个近臣的“私人聚会”,在场的也就是几个年轻臣子,并着宋清带着的一队侍卫和聂柔,以及他们的两个堂弟,一个堂妹。
聂柔一瞧见两人共骑了一匹马过来,聂玄一手持缰一手把人护着,不由就笑了笑:“明珠脚上好了吧?”
“嗯,”蒋明珠也换了一身骑装,显得十分精神:“劳皇姐惦记,一点小伤早就好了。要不是庄嬷嬷看得严,昨儿就能来。”
聂玄看她神采飞扬的,知道她难得能有这个机会,是当真高兴,便也爽朗一笑,招手叫过宋清和简郡王聂齐:“今天就你们俩带队吧,大家来个比赛,得猎物最多的一会儿朕有赏。未免你们束手束脚的,朕就不下场了,你们俩看着点。”
宋清一看马背上的蒋明珠便了然一笑,领了命令。
聂齐也是个机灵人,嘿嘿笑道:“皇兄有嫂子作陪,就毫不留情地把我们丢下了。一会儿我要是赢了,皇兄可得把那副《西山层云图》赏我啊!”
“你这是明抢啊,”聂玄心情好,也和他玩笑了几句:“行了,就依你。不光是你,今天赢了的人,不管是谁,朕都许他一件宝物。”
他说完,便有意无意地朝宋清看了一眼。宋清也不多言,在马上朝他一拱手谢了恩,便疾驰而去。
众人都散开之后,聂玄和蒋明珠身边就只剩一些侍卫,聂玄让他们远远缀着,自己跳下马来,手把手地教蒋明珠骑马。
这匹马是养在御苑的良驹,性情温驯,跟了聂玄多年,驮着蒋明珠慢慢走了两圈,聂玄伸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它便撒开蹄子慢跑起来。
蒋明珠起初还有点紧张,过了一会儿便熟悉了,依着聂玄的指导控着马,大有乐在其中的意味。
聂玄看她跑得兴起,也不多拦着,靠在树上看着她玩,蒋明珠绕着小圈子跑了几圈,正想去聂玄身边,就见聂玄身边多了几个人。
崔若微提着马鞭牵着马站在聂玄面前,两个侍卫拦在他们之间,显然对她的忽然出现颇为提防。
聂玄则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都退下。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说一次是偶遇,那么这一次,显然不会这么“巧”又在这里遇上。
蒋明珠微微眯了眯眼,她久久没有动作,马儿便渐渐焦躁。蒋明珠按辔缓行,指尖无意识地揉了揉马儿的颈子,不知是在安抚它,还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本来也就没有走远,控马走得再慢,到两人面前也就是一忽儿的功夫。聂玄没等她开口便笑着牵住了缰绳:“不多跑两圈?”
蒋明珠笑笑:“瞧见皇上这儿呼啦啦围起来一堆侍卫,远远地没看清,还当是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