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分工,田谧和杨日友负责监视宾馆餐厅。绑匪有可能轮流到餐厅用餐。田谧、杨日友选择便于观察整个餐厅的最佳位置坐下,陪侍小姐飘过来,甜甜蜜蜜地问:
“先生!需要点什么?”
“花生米!猪耳朵、猪手、豆腐。”杨日友点的全是田谧喜欢的菜。
“还要什么?”陪侍小姐问。
“就这些够了。”田谧回答。
陪侍小姐嘴角掠过不屑一顾的笑意。在这里用餐的顾客一般都要点对虾、王八、鳗鱼、大蟹,只有这两个人才点这种便宜的家常菜。都象他俩,宾馆的利润,她们的奖金哪里去赚。田谧、杨日友察觉了陪侍小姐的情绪,他们不去理会。谁叫自己不是大款,谁叫自己不是高官。侦查员,就这消费水平。
陪侍小姐又问:
“来什么水酒?”
杨日友答:
“两瓶骄杨干啤。”
“不!”
田谧制止,道:
“一瓶种子酒。”
“种子酒?”杨日友瞪大眼睛。
“对!种子酒刚到郴州,还没打开市场。没打开市场的酒,才是真的。越是名牌,越有假货。”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日友说。他知道田副爱喝白酒,而且一斤两斤不醉。可今天有任务在身,他怕田副贪杯,误了大事。所以,他有意只要两瓶干啤做做样子。田副不理解他的用心,偏要高度白酒。他不得不把话挑明:“田副!重任在肩,这白酒千万不能喝。”
田谧一笑,道:“这你就放心!我在思路没理顺的时候,几杯白酒下肚,再往风口一站,来灵感,长精神,整个案子在脑子里象放电影似的活了起来。你要不信,今天就试试!”
对此,杨日友不能说不信。他早听刑侦大队比他年长,曾随田副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队友们说过。那年侦破汝城绑架案,田副的判断千真万确,就有人发现他偷偷灌了一瓶二锅头。在他攀登九峰山峰顶之前,他才把那瓶酒喝干,把酒瓶扔下。
那天,田谧和两个侦查员潜到九峰山峰顶背面,这里百丈悬崖,似刀砍斧削,除了山鹰能往上飞,精灵的猴子,勇猛的豹子,乖巧的山鼠行走自此,都只能拐弯或掉头转回。常人要攀越百丈悬崖,登上九峰山峰顶,除非整个南岭下沉,九峰山倒塌。田谧和两个侦查员抬眼望去,腿肚子微微打颤,心里稍稍发怵。看准了的路,就得走到底,哪怕刀山火海也得往前闯,粉身碎骨也心甘。田谧身上集中体现着北方人的犟脾气。他问两个侦查员:
“你们如果怕老婆守寡,怕孩子去叫别人做爸爸,你们就留下来。”
两个侦查员坚强地摇头:“不!”
也许是为了壮胆,也计是为了寻求精神支柱,他们三个人都伸出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约而同地说: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田谧奇怪,只有他这辈人才熟背《愚公移山》,这两个年轻侦查员为何也能背出。他想问。但眼下不是问的时候。他觉得他与这两个年轻侦查员的感情更近了,心灵相通了。
田谧二话不说,提起铁钩,锚准峭壁上的一道石缝,将铁钩抛了上去。田谧从海军部队转业到地方,当过武警支队参谋,消防处副处长,酷暑炎夏,数九寒冬,他率领战士们实战演习,他不仅带出了一批优秀武警、消防官兵,且使自己的攀爬本领达到了炉火纯青。此时,他抛出的铁钩象山鹰的爪子,牢牢地伸进了石缝中。
田谧抖了抖绳索,一纵身,荡起,哧溜往上攀登。两个年轻侦查员也不甘落后,也抛出绳索、铁钩,也跟着往上登攀。他俩没有田谧那么胖,他俩比田谧年纪小,他俩的腿,他俩的腰,他俩的双肩都不象田谧受过多次伤,渐渐地,他俩超过了田谧,攀登到了更高处。他俩低头看看田谧,不但没跟上来,反而往下滑。两个年轻侦查员想问他怎么啦,又怕惊动峰顶上的绑匪。他俩正着急,又见田谧双脚紧蹬峭壁,身子悬在了半空中,他腾出一只手,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继续往上爬。
“小子!你痴痴呆呆地想些什么啦?”田谧的招呼,打断了杨日友的思绪。
杨日友醒过神来,嘿嘿一笑,道:“我在想你。”
“想我?我又不是你老婆,有什么值得想的。”
“你神机妙算。你推断绑架朱老板儿子的绑匪躲在九峰山峰顶观望,你带两个侦查员从峰顶后面的悬崖峭壁爬上去,果然看见绑匪在那里。”
“嘘!”
田谧作了个低声的手势,尽管整个宾馆餐厅快被笑声、碰杯声、猜拳行令挤得胀裂,田谧还是担心他俩的对话被旁人听见,暴露真实身份。他说:
“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来!干杯!是英雄,是好汉,关键就看今天是成功还是失败。”
“有你指挥,肯定成功。”杨日友呷了一口酒,脑袋凑拢田谧,低声问:
“田副!听说你们三个人登上九峰山峰顶时,那个绑匪吓得尿湿了裤裆是吧?!”
田谧点头。
“绑匪醒过神来,不承认是绑匪,说你们没有证据,乱抓无辜。你从他身上嗅出监狱里的特殊气味,肯定他就是逃犯,他就是绑匪,毫不犹豫地将他铐了起来。田副,是这样的吧?!”
田谧又点头,仰起脖子,喝干了一杯种子酒,脸上微微泛红。他说:
“那家伙很狡猾,戴起铐子,就势一倒,骨碌碌直往山下滚。我的两个助手掏出手枪,欲扣扳机。我命令不许开枪,要捉活的。我也顺势一滚,一眨眼,从九峰山峰顶滚到了山脚下的稻田里。我的两个助手也滚了下来。我们在稻田里展开了激烈的追捕。那个家伙象猴子一样跑得快,我跑着跑着双腿就不听使唤,搭帮我的两个助手机灵,他俩从左右两侧包抄,我从后面追赶,终将那个绑匪夹在中间,按倒在稻田里。我们将他抓上公路时,你猜我们遇到了谁?”
田谧那张长满络腮胡的方脸彤红,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泽,神秘地说:
“也真凑巧,时任郴州地委书记,现任湖南省副省长的周时昌同志正从这里路过,他看见我们一身泥、一身水,光着脚,押着犯罪分子在山路上行走。他招呼司机停车,挤出座位,要带我们出山。我们怕弄脏了他的车,不肯上。他硬是把我们拖上车,带到了山外。”
杨日友问:“田副,你与周时昌副省长有这样的交往,你后来为何不去找他?”
田谧奇怪,反问:“我找他干什么?”
杨日友说:“派你侦破这起绑架案前,不是有领导对你亲口许诺,安全解救了朱老板的儿子,活捉了绑匪,就将你晋升一级。结果,所有参战民警都记功的记功,嘉奖的嘉奖,尤其是那个反对你的上级还记了头功,你却落了个目中无人,骄傲自满的罪名,没有嘉奖,没有记功,更没有提拔。这世道太不公平了。你为何不向周时昌副省长反映,要他出面主持公道呢?!如今这官场上的事,都是大官压小官,一级服一级嘛!周副省长开了口,他们敢不听?!”
田谧呷着酒,嚼着猪耳朵,眼睛注视着宾馆餐厅里的男男女女,举杯的,伸筷的,献媚的,取宠的,都纳入他的眼帘,他从他们的举止,表情,神色,判断谁是绑匪。他一边观察,一边对杨日友说:
“你讲的也对。不过,象我这样的人,象我这样的事太多,如果都去找地委书记,都去找副省长,那样,当领导的就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抓工作了。我想,不记功,不提拔,都没有什么,只要我自己心情舒畅,照样过得很好。人都是要退休,都是要死的,功名利禄,身外之物,又不能带到土眼里去。”
杨日友眼睛有点潮湿,他举起酒杯说:
“田副!我敬你三杯。”
“小子!千万莫把我灌醉,那会影响今天的任务啦!”
“田副!”杨日友一手举起酒杯,一手指着餐厅一角:“你看那伙人象不象绑匪?”
田谧立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