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头顶大星,众人也很是习惯了,此时的大玉周天已是胜过大日,在天边占了半边天幕,好在其玲珑如玉,可以反射日光,因此倒不至于遮挡光照,被遮挡的那半边田野,作物便不如受日光所照时的那样丰产,这处田地,很快还得了一种专有的词语,叫做大玉之阴。
两大周天将要相撞的未来,便是在这样的情景中慢慢渗透进了琅嬛仙凡心底,大玉周天的名讳也逐渐传扬了开来,对修士来说,这已是周天大劫将要开始的前奏,在实数灵炁交互以前,大玉周天已开始通过这种手段攻占琅嬛情念,至于大玉周天内部,因他们万众一心,无有他念之故,反而不会受到影响。琅嬛周天很难从虚数角度反过来入侵大玉居民的神魂情念,这是双方周天的生态决定,琅嬛周天虽吃了个闷亏,但却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凡人来说,却自然无有这般视野,自从洲陆合一至今,已有数十载,动荡总算渐渐平息下来,这些中央洲陆东部居民,位于深山之中,未曾见到那洲陆挪动的壮美景象,只是感受到了地气震动,心中自然也是震撼莫名,不过这数年来,细节虽有不便,总的说来,日子一天比一天要更兴旺,众人心情都是不错,此时扶老携幼,结伴而归,均对大玉周天熟视无睹,只有阿琢在父亲怀抱之中,还好奇地仰望天幕,对着那大玉周天所化的皎洁星辰,歪着头凝神看了好一会,忽而叫道,“爹爹,爹爹,大星里钻出了一只小虫子!”
幼子闲言,众人都不在意,她父亲抬头看了一眼,见那大玉周天依旧皎洁无暇,已是靠得这般接近了,却仍是看不见其上有任何瑕疵,仿佛也无洲陆,只是一枚通体洁白圆润的玉球而已,何来的小虫?
若非他们已经知道,这大玉周天乃是本方周天的死敌,如此完美无瑕的大星,少不得要生出喜爱亲近,甚至是膜拜的冲动。但琅嬛周天,不论仙凡都是桀骜不驯,别说大星了,便连祖宗也多数只是做个面子功夫,自不会崇拜此星,若有一二村民竟生出邪念,村中自有仙师驻跸,顷刻间便以雷霆手段处置,因此众人对这大玉周天,说不上畏惧,但也没有太多喜爱之情,平日里多不会太细看,阿琢之父听了女儿言语,方才定睛看了几眼,又拍了拍女儿屁股,笑斥道,“休胡说了,哪来的小虫子?”
阿琢嚷道,“真有一只,刚才很慢很慢地从那上头爬出来,然后忽然一下又飞得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突觉眼中酸涩,好像那小黑虫是从大星之中钻了出来,直直地掉进阿琢眼睛里一般,阿琢禁不住又拿手去揉,旁人都笑道,“阿琢困了,说得什么胡话呢!”
她父亲深以为然,又拍了拍她的屁股,把她往上托了托,哄道,“睡一会,回家定叫你起来吃饭。”
阿琢不及回话,揉了几下眼睛,不觉便酣然睡去,她父母叫了几回,她都没醒,家人只以为她小孩贪睡,也不以为意,只为她留了饭菜罩在桌上,等她醒了自吃。
阿琢这一觉,却是足足睡到了月上九天时方才懵懂醒来,农户早眠,此时家人均已入睡,阿琢先去了茅房,回来见月色如水,和那大玉周天相互掩映,便仿佛天边有一大一小两个月亮一般,心中忽然一个机灵,想到了那小虫子。
说也奇怪,她平日里饭量不小,此时虽然缺了一餐,但却觉得浑身精力无穷,耳聪目明,无有任何饥饿,仿佛数年前父亲偶然得到一枚灵米,带回家中全家分食以后的感觉一般,阿琢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左右张望,一阵风起,忽见月色下自家的大水缸里波光粼粼,心中一动,便蹒跚走到水缸边。
她年纪幼小,水缸比她一人还高,若要搬个垫脚的凳子,一来凳子沉重,阿琢搬不动,二来可能也会惊醒家人。但今晚不知怎么,阿琢体内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水缸边上,连水纹都没有惊动,她便跪在水缸边沿,努力瞪大眼睛,想看看自己眼中,是不是多了一只小虫子。
小虫子似乎没有,但阿琢望了片刻,便发觉水中自己眼仁深处,倒影的却好像不是自己的身形,而是一名成年女子,生得十分好看,穿着也华丽得远超阿琢形容,见阿琢定睛看着自己,便对她微微一笑,张口说道,“阿琢,我们又见面了。”
阿琢傻乎乎地道,“我认识你吗?”
那女子笑道,“你从前不叫这个名字,但我们已认识很久了。阿琢,你想起来了么?”
阿琢偏头想了许久,摇头道,“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姐姐,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子婉然一笑,“我姓谢,我是一只燕子,在外飞了好久好久,阿琢,现下,到了我该回家的时间啦。”
第433章 夫人回山
时光荏苒,一转眼间,小阿琢也长成了大姑娘,这十年来,村里的生活越发兴旺,在她幼时震动频繁的洲陆,也逐渐安稳下来,而四周那些险地,也果然如村民所言,被加上了一层迷雾禁制,猎户樵夫,可以放心往外行去,不必再担心误入险境。因此,村里生活日益富足,人丁也逐渐繁茂,又开垦了不少荒山,化作良田,还引来仙师教授村民一些粗浅道法,可以使良田增产,鸟兽更易捕捉。
从仙师口中,众人逐渐得知,原来他们修持的都是人道功法,自古以来,便乐于教导凡人,使其传承薪火,在山野间逐渐筑城建国,也因此,这些人道宗门本身势力未必多大,但庇护的国度之中,民众却是多数安居乐业,虽也不免彼此征伐,但比那些动乱之地要好得多了。只是这一片区域,虽然并不在上清门九国之中,但距离紫精山也十分接近,被视为上清门掌顾之地,这些小宗哪敢贸然前来建功,而上清门弟子很少修持人道功法,因此这些人道仙师,对此处来说,十分陌生。直到如今周天大劫将临,各大宗门纷纷将麾下真正庇护的凡人国度迁往洞天之中,又将山门以大阵牢牢护持起来,呈现收缩之态,且上清门如今话事的更多是紫虚天一脉,其中最受宠的阮真人待凡人十分宽和,还记得这些散落在山野间的村落,因此这些人道弟子,方才有机会入内修筑自身功业。
这些仙人掌故,只有孩童是最爱听的,因他们还有拜入仙门的希望,这些人道仙师在此,除了教导凡人之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遇有良才,也会往四处推荐,或是收为自己弟子,这亦是人道功业的一部分。而成人多有自己的司职,对这些不过是听个热闹罢了。阿琢素日里便听得最认真,此时问道,“为何从前不许,现在许了呢?”
那仙师笑道,“因从前各宗门之间,人心殊异,这羽翼之地,若是被旁人埋伏些手段,收拾起来也是麻烦,因此索性便不许众人来往,省事一些。如今那天地六合灯时时照彻,周天情念一统,再无阴暗瑕疵,不论内外,都难有潜入之机,此前的提防,便没了土壤,只是凡是应变之策,总是比局势要慢上几步,若是主事者心里未念着这些凡人和小宗,那或许便一直到大劫都不会变易。是阮真人心念慈悲,想到了此事,我们方才能入来呢。”
这些孩童哪知道阮真人是谁,听得也是似懂非懂,只是大人们深知生活不易,听了孩童学舌,心中都是感佩,每日起来多向上清门方向行礼,这才自去讨生活。唯有阿琢听了之后,倚在仙师身侧问道,“那些凡人国度都进了周天之中,商队还有用处吗?大劫是不是立刻就要来了?”
第二个问题还好,只要认真听了仙师话语,多数会有此疑问,第一个问题便可见阿琢是有些慧根的,仙师对她也一向颇为疼爱,笑道,“有用的,我知道你担心商队不来收取粮食毛皮,但其实便是进了洞天,那些国度也一样要往外贸易,商队依然是如常来往,你无需担心。”
又道,“至于大劫,你那些家人倒也无需担心这些,虽说将临,但一个错身便是数百年,若是你被上宗看中,收入门内,亲眷也可迁入洞天,那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只有你在外修持,需要忧虑这些呢。”
阿琢疑惑道,“我不能也跟着进去吗?你们为什么都在外头呢?”
那仙师来自小宗,宗内无有洞天修士,若是大劫降临,阿琢也能想到,他们至多比村里的凡人多活一段时日,或许便会陨落在洲陆震动之中,在她小时候,洲陆频繁大震,灵炁波动,每每都传闻又有什么什么修士陨落其中。可见她能接触到的仙师,其实也并不能抵挡大劫多久,阿琢便觉得很奇怪,为何这些修士不想着到洞天内躲避,却还在外头行走呢?
仙师笑道,“因为我们是修士啊,修士的命运,都在自己手中,入了洞天,便是不由自主啦。再者,倘若我们洲陆落败,便是入了洞天,或许也只是多活了数十数百年而已,这对凡人来说,是极其漫长的时间,可对我们修士来说,时间却早已不在我们的追求之中了。”
此言对阿琢来说,或许过于深奥,但却令她懵懂中忽起向往,并非向往长生,亦非向往能将自身命运握于手中的能耐,而是向往着仙师那淡然从容,仿佛将世间道理都已参透的智慧颖悟。她便问仙师道,“仙师,你能收我做弟子么?”
仙师笑道,“以你的资质,我若收了你,便是耽误你了。下个月上清门会有管事到此,虽说他们如今已不怎么收徒了,我还是先带你见一见他再说。若是不成,再荐往金波宗、平海宗去,若还不成,再想到我师叔那里,最后若都无缘分,那也还有我会收你的。”
阿琢懵懵懂懂,问道,“仙师,你对我为何这样好?”
仙师道,“这便是我们人道功法的修行了,不过这是否是对你好呢?将来或许你还会怨我呢,咱们周天此时是这般命运,若你为凡人,可过安稳一生,真灵投胎转世,下一世还能从头再来,你开灵启智做了修士,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对阿琢来说,能修今生,何求来世?她挺起胸膛,竭力做出豪气的模样来,道,“要是我也做了仙人,一定要把我们周天的命运扭转,到时候,仙师便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仙师也被她逗笑了,便吩咐她回家将此事告知父母,让父母不要着急为她议亲事,因阿琢如今年已十三,在附近村落,这已是可以成亲生子的年纪。
阿琢回到家中,依言转述,父母自然欢喜无极,对阿琢更加另眼相看,原来她虽懂事得晚,到如今还是天真娇憨,但自小身轻体健,颇有不少神异之处,所有小法器,都是上手就会,符法也是一学就明,那些庄稼被阿琢偶一摆弄,收成便比别处更好。因此家里人早就认定了阿琢将有大造化,如今听闻喜讯,倒也在意料之中。这晚睡前,母亲亲自为她打了一盆水放在窗前月下,笑道,“你这对着水说话的毛病,从小到大便没有改过,原还担心你嫁人之后,外家觉得你古里怪气,若能拜入仙门,倒没人来管你这些了。”
阿琢只是笑,却不言语,她每晚睡前都要看看水盆中的自己,若非如此,心中便难得喜乐,连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今晚也是,望着水盆中自己那黑沉沉的瞳仁,心中满是欢喜,自言自语道,“上清门……上清门,上清门的管事是谁,他……会不会喜欢我呢?他会把我带回去吗?”
又过了数月,阿琢几乎已经忘了此事,这一日正在田埂边带着邻居弟妹们捉蜻蜓戏耍时,忽然有个村民从仙师住处走来,笑道,“阿琢,仙师那处来了客人,唤你过去。”
阿琢便在裤子上拍拍泥手,蹦蹦跳跳地走进仙师小院之中,只见仙师在院子里站着,身边还有一位清瘦老者,二人并未交谈,而仙师面上十分恭谨,仿佛还隐隐藏着一股惊讶,见到阿琢进来,便先叫道,“阿琢,快来见过图管事,这位可是掌门林真人手下的信人!”
阿琢哪听得懂这些,上前正要问好,只见那老者目中放出毫光,仿佛将她的身子变成一格一格,从上到下扫了过去,随后一股力量,突然把正要弯腰的阿琢托了起来,那老者反而对她弯腰行了一礼,道,“夫人,许久未见,可喜安康,老仆法图珠,前来迎候夫人回山!”
第434章 大劫开始
便在法图珠与阿琢相见的那一刻,上清门太初自在天中,阮慈本尊也是睁开双眼,望向洞天之外,并向紫虚天发出一道神念,言道,“门中似有异动,有一道隐晦气势正在崛起。”
她成就洞天之后,便不可再在其余洞天中长久驻留,赖着王真人悠游自在了一段时间,终究需要回返自己洞天中修行,不过洞天化身无穷无尽,倘若阮慈愿意,分出一部分神念,到紫虚天中久住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二人心心相印,有九霄同心佩相助,在上清门中,便是分处洞天之内,也和神魂交融一般,念头可以随时沟通,倒也就无此必要了。阮慈还是将神念收回,只留下几尊化身在外行走,了却因果尘缘,处置周天大小事务,其余还是在自身洞天中潜修。眼看大玉周天即将相撞,她晋升未久,还有极多极强的因果牵扯,对这大劫之局,也有自己的想法,其中诸多头绪需要理清,一时间倒也是无暇他顾了。
在她晋升之后,对周天大势的感应便不需通过天星宝图,昔日要以东华剑镇压、王真人和上清众真护持的气势,如今已是昂然奋发,如同勃然大物在上清门中兴起,因林掌门气势有缺,而王真人全力助她,阮慈在气势场中毫无疑义地占据了上清门之首的位置,统率上清众真,与其余洞天周旋博弈,因阮慈穿梭过去未来,对如今洲陆大势的影响,举世无出其右者,自然而然,她的气势虽然还不是周天中最强盛的一个,如燕山魔主、太微清善,都可压她一头,但却隐隐还是有了些许周天掌舵人的风采,其余修士或有神通气势一时比她更强的,但却都甘心为她驱策,并不愿在这等时候和阮慈争锋,让气势场中生出动乱,给大玉周天可乘之机。
也是因此,当上清门中林掌门气势有变时,阮慈第一个便能感觉得到,林掌门自身无有洞天支持,需要借助上清气运来承接他所持大道的道韵,因此虽然占据掌门之位,但多年来气势幽微,若非楚真人全力支持,以自身洞天气运供给,他是坐不稳掌门之位的,楚真人陨落之后,王真人和阮慈一脉已有大兴之势,门内徐真人、欧阳真人等辈,始终未等到合适的出手机会,阮慈便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先后成就元婴、洞天。
她元婴之后,便可执掌东华剑征伐,其余洞天都要大感棘手,门内局势因此稳定下来,其后又是连番大变,洞天博弈,一向是以千年万年为一局棋,阮慈崛起的速度又实在太快,徐真人等才刚落了一子,把徐少微嫁去燕山,阮慈这边就成就洞天了,自然压倒全场,因此上清门内并未有太多纷争。气势场也渐趋和谐,此时却是从场中原本一处幽暗低微之处传来上扬之意,阮慈直到此时才意识到那是林掌门妙法无上天所在,因此和林掌门气息厚厚相连,她一向习惯林掌门栖息在七星小筑处,难怪感到陌生了。
正是好奇时,王真人神念已是触到阮慈,二人虽然在各自周天之中,却也仿佛共处一室,耳鬓厮磨、气息交融,王真人道,“看来是清妙有所转机,她也要返生回来,应这最后一劫了。”
阮慈微微一怔,便想起自己在南鄞州所见的清妙夫人坠凡一幕,犹疑道,“她不是被白衣菩萨临死前反戈一击……”
说到这里,忽然也想明白了——连白衣尚且死而不僵,还在地脉中苟延残喘了那么多年,清妙夫人的威能更在她之上,怎会死得干干净净,必然还藏有转机,谢燕还离天而去,明面上便是为师母寻找疗伤宝药,如今清妙有了起色,难道这便是说……
阮慈对清妙夫人与林掌门并无偏见,但却也说不上多么亲近,若是谢燕还未被白剑捕获,此时倒也乐见又一洞天战力复原,但此时谢燕还回归,是否白剑也跟着回来,这却要仔细观照,以免对局势失了把控。当下便运起法力,对外仔细观照因果,片刻后微微笑道,“掌门倒是没什么提防,这个女孩子和我很像呢,都是一无所知的时候,便有了极大的机缘。”
掌门未做遮掩,以洞天之能,只需要一眼,便可将前因后果尽收眼底,王真人道,“原来清妙残余,并未藏在妙法无上天内,而是在上清门周边这些掌顾之地不断依凭夺舍,也可以算是投胎转世了,既然如此,妙法无上天内,藏的又是什么?”
清妙残余不肯入门下九国之地,想来是怕被其余洞天感应踪迹。其依凭凡人躯壳,应当是在造化生机诞生胎儿的那一刻入内,一般真灵要在胎儿诞化逐渐成形临盆以前,才受到吸引,投胎进去,清妙来得早了,自然便和胎儿结合,无有任何异常,这数千年来,或者便在上清门附近一次又一次地投胎,只是所化凡胎,均无法自悟来历,神智也是有限,懵懵懂懂,一辈子都不会和凡人一般。这便和王真人徒儿一样,残魂想要驻留世间,总是要做出一些让步和牺牲。不过清妙原身是洞天真人,想来又有林掌门暗中护持,因此不用往北幽洲走那一遭罢了。
阮慈观照之中,此时那名唤阿琢的小姑娘,尚且还不知自身来历,自以为法图珠所说夫人,乃是自幼在瞳孔倒影中所见的那位大姐姐。阮慈一眼望去,便知道她过去种种异处,也知晓谢燕还是从大玉周天‘滴落’入她眼瞳之中,一时不免好奇,问王真人道,“白剑渗透大玉周天,执掌了几分?你说,谢姐姐外出也有几分是为了取药,如今这药是已经送回清妙体内了么?还是依旧在天外本体手中,她便是要凭借这一点因果联系,将自身真灵渡回?”
王真人道,“她的谋算,倘若我全然知晓,那便不能成谋了。你我静观其变即可,不过她一向会挑选时机,既然此时着手从天外回返,可见……”
话尚未说完,二人只觉得天外灵炁一阵扰动,面色都是微变,不约而同,幻出法相,飞往天星宝图之上,金殿之中。
自从琅嬛洲陆一统之后,阮慈对琅嬛本源多了一丝干涉之能,至少洲陆中灵炁、神念来往要更加便利,金殿中也因此生出不少变化,此时大殿之中,亦有一处水镜,映照的天星景象,和低阶修士所见不同。这是瞿昙越在扶余国上方的空间甬道之外,所设的一个化身见到的景象,因此时神念往来无碍,故可随时映射在金殿之中。令众洞天也能观照天外大势。
此时随二人到来,金殿中蒲团上的人影越来越多,众人默不作声,都是凝神往水镜望去,只见水镜之外,虽然还是宇宙虚空,但不知为何,仿佛镜中多了一层薄纱,一丝异色一般,画面总有些微摇晃失真,不如之前平稳。众人心中,都生出了悟,青灵门臻元真人平静地道,“两大周天的灵炁已然开始相交,气运互相扰动,水镜映照的灵炁不再纯净。从虚数交融开始,数十年间,已进展到这一步,周天大劫,可以说已然开始!”
第435章 势均力敌
两大周天相撞,必然不会一开始便是实体洲陆之间你死我活的较量,洲陆相撞,便是最终有一个周天能生存下来,那也必然是惨胜,更大的可能,便是洲陆无法融合,最终彼此都极为残破,勉强分开,各自往偏离后的轨道飞行而去。之前数千年,琅嬛周天中云集了各方来客,这些洞天不乏见识广博之辈,如今琅嬛修士眼界已开,许多都从这些异域洞天口中听说了大天相撞的规律。
大天相撞,能走到实体洲陆相撞这一步的,便说明大天之间彼此是势均力敌,谁都奈何不了彼此,倘若有一方占据了明显优势,那么当双方的距离足够接近,气运已开始彼此扰动时,占优的大天修士,便会设法抽取弱势大天的因果气运,将彼方大天的本源削弱,汲取到自身之中,不断壮大自身大天,就像是两团水墨在不断旋转,其中一团在不断抽取另一团的墨汁,己身所占的空间也就不断扩大,最终将另一团水墨完全包裹,这在实数之中,便呈现为弱势大天失去了自己的地位,成为了强势大天的一处洞天小世界,从此迎来新的主人。而弱势大天的修士,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在最终的赢家中找到栖身之地,仍为这洞天小世界之主而已。
大天强弱对比明显的,是这般结局,而实力若是相当的,倘若彼此都有足够强力的修士,斟酌局势之后,或许会一道商请祈求道祖出手,将大天轨迹分开,代价或许便是大天从此便要并入道域之中,成为道祖治下的一方天地——在道域之中,若非道祖意志,几乎不会发生大天相撞的事故,这等事故还是在宇宙荒野星域之中较为常见。而若是请不来道祖,洞天相商的结果,多数是主导大天融合,这也是要求大天之中要有不少实力过人的洞天,能够在某一程度上影响大天本源,方才能有此尝试,倘若真是双方连本源都无法引导,又彼此势均力敌,那么洲陆相撞,方才会是最终呈现的结果。
只要是稍微了解大天相撞的种种知识,便可发觉,能影响大天本源的一方,在腾挪中天然便从容许多,若说执掌,那倒是过了,能完全执掌周天本源的,唯有道祖之尊。若是供奉有道祖,这大天也就不会有相撞的危机了。也是因此,阮慈成就洞天之后,天下洞天纷纷都让出一头地来,并未有丝毫争锋之举,除却她未来道祖的身份以外,便是因为这等时刻,她可以激发本源,和大玉周天相抗,在第一阶段至少不会落于下风。
自从大玉周天向琅嬛周天横飞而来,数千年间,两大周天对彼此的情况都已陌生,琅嬛周天开辟了甬道,邀请许多洞天高修入内,各大道祖纷纷落子,已有极大变局,而大玉周天却是浑然一体,所有神念都无法渗入,直到如今双方灵炁相交,彼此都是微微一震,诸多洞天在自身洞府之中,都是闭目感应周天变化,一道又一道思绪往金殿上空落去,颜色较以往不知要丰富了多少,眼看将乱做一团,无法收拾,阮慈一声轻吟,发出一缕太初道韵,局中调和诱导,这才将诸色逐渐澄清,自身也落入一缕神念入内,刹那间各方动向全都涌入心头。瞿昙越神念说的是域外洞天的变化,“多数洞天已告辞离去,收回了天内化身,还有少许依旧驻留在外,言道自有脱身之法,那黄衣修士也还未走。”
也有修士说起自身感应周天的结果,“彼我竟势均力敌,彼方全为一体,能感应到微弱吸力,或是我方本源还未激发之故。”
这其实是在委婉催促阮慈和王真人,在座众真,只有他们二人曾进入本源空间,得到本源眷顾青眼,而阮慈更是琅嬛本源的半个主人,按理来说,她是未来道祖,又得本源认可,在她运使之下,琅嬛周天应当相对大玉周天略占优势,如今势均力敌,便是不祥的信号。
阮慈也能感应到天外对抗之势,发出思绪,道,“已然激发本源,仍是无法取得上风,彼方周天中也有不可测的变化,使其实力无限接近道祖,能够掌握本源权柄,甚至比我更多。”
这是个极其不妙的消息,但诸洞天都无有一丝情感波动,而是保持绝对的冷静,接二连三地往金殿上空汇入思绪,片刻后思绪彼此融合澄清,便有几条线索集合出来,绝对是采众家所见,集众人所长,第一条是怀疑这和大玉周天万众一心的局面有关,“能执掌周天之力,威能便等如是到达道祖层面,或者也是合道的一种方法。但何谓周天?无非便是周天内的生灵集合!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周天的一面,大玉周天将交通之道发挥到了极点,将所有生灵的意识神念全都合为一体,那便是完全执掌了周天的这一面,倘若如此,其或可无限接近道祖。”
“不过,这般神通,也只能无限接近道祖,却永远都无法合道,因生灵集合,只是周天的一种呈现,尚有实数洲陆、虚数无数维度的集合,尤其是虚数之中,过往今来无穷可能,并非执掌了生灵集合便是执掌了周天的全部,距离道祖差的少许,便是天堑。这神通只能应付大劫,却不能做合道之用。”
“即便如此,也足够棘手,倘若我方没有未来道祖坐镇,第一个照面便要落了下风,此后便难有胜机了。”
洲陆相撞时,倘若一开始便被掠夺因果气运,则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积重难返,的确难以翻盘。虽然琅嬛周天并未一个照面就取得大胜,但势均力敌,便也还有继续博弈的机会。阮慈一心多用,一面沉吟大玉的变化,一面还在观照第二条线索中诸方域外化身、道祖传承的动向,周天大劫已经开始,对道祖来说,成果将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浮现,各方必然会有所异动!
在中洲处,洞阳道祖和时之道祖的道韵依然死死顶着头顶那草木丰润的恒泽灵山,太一宫已被湮没在灵山重压之下,只有一丝气韵传来,阮慈意识观照而去时,只见朱羽子和僧秀都在殿中盘腿诵经,祝祷祖师。或是感应到她的神念,僧秀忽而抬头望了她一眼,含笑点头示意,而朱羽子虽然双目紧闭,但秀唇边亦是现出笑意,飞出一缕淡薄思绪。阮慈神念一触,眉尾便是一挑,不由叹道,“朱羽子道友,你果然光明磊落,是个信人。”
朱羽子似是听见了她的夸赞,秀丽面容一片宁洽,微微点了点头,便又重新闭目诵经,阮慈视界亦逐渐被白雾遮蔽,白雾中若有若无,传来一丝无奈之意,却是太一君主的情绪。
阮慈对此,不过付诸一笑而已,思绪收回,略加思忖,便又发出一道神念,“比元山中藏有不少上古异兽,都是从旧日宇宙来此,修持虫噬地狱大道,朱羽子昔日允我,会助其中一头,穿梭时空,重回开辟宇宙之时,彻底融入本方宇宙,恢复旧日威能。虽说如今双方已非友朋,但她有诺必践,那异兽正在山中深藏,此兽或可啃噬大玉屏障,令其现出真容。”
因大玉周天已无限靠近道祖之故,寻常的攻伐手段,不过徒惹人笑耳,只有这样在旧日宇宙也无比珍奇,远超寻常的异虫,才可能对局势有一丝影响,充作先遣军,众真听闻,并无异议,瞿昙越处传来一丝波动,随后便有不少功法传入阮慈识海之中,阮慈颔首道,“我自分出一具化身来学。”玄魄门自有不少驭虫心得,阮慈便是未来道祖,也不曾自高自大,她要驾驭旧日宇宙的异虫,自然需要瞿昙越相助。
洞天真人,一时间能处理的事务成千上万,在座所有洞天,都是分心多用,一身在此商议大计,一身在宗门理事,还有一身在洞府修持,阮慈也是一样,她化身正在金殿中议事之时,心中也是微动,却又是王真人处传来一幅画面,只见紫虚天中,秦凤羽闭关之处,突然间门扉洞开,秦凤羽从中走了出来,冷艳面容仿佛一如寻常,但二人却都看得出,她眼神比以往要少了几分灵动。
按说修士元婴之后,本体便永远都在洞府中修持,非有大战,都以化身在外行走,但秦凤羽这次却是本尊出面,未有丝毫犹豫,也不曾和师长沟通,直勾勾地飞出紫虚天,掠过上清门护山大阵,遁光在空中根本没有逗留,便往宝云海方向飞去。
第436章 涅槃返生
到底是自家徒子徒孙,王阮二人虽未阻止秦凤羽,但神念却未有稍离,吕黄宁的神念亦是立刻飞往王真人惯常理事的崖畔小院,看来也是发觉了徒儿的不对,上清门上上下下,不少洞天真人也察觉到秦凤羽行止,都是发来思绪询问安危,王真人懒怠出面,还是阮慈一一应付了,秦凤羽方才平平安安地飞出了上清门掌顾之地。
离开上清门洞天神念可以笼罩的范围之后,对大多数洞天来说,若不派出化身追蹑,便不会再知晓秦凤羽的遭遇,但阮慈和王真人却不在其中,他们二人神念本就特别强大,而且借由九霄同心佩,可以将神念扩大至一人能达到的十数倍,又多少执掌了洲陆本源,便是遇过那险境、绝境也不至于折损神念,足可以笼罩小半中央洲陆,宝云海处的动静照旧可以观照仔细。阮慈心中也对王真人道,“宝云海底部,尚有许多东华残余,此物如今对我的东华剑还有用么?”
她的东华剑是从过去取来,乃是完满无缺的状态,也正是因此,太一君主对她猜疑中始终都还有一丝容让,认定了青君在阮慈身上自有伏笔,否则她何能取来此剑。但此剑取回之后,散布在琅嬛周天各处的真灵残片却也依旧并未消逝,此物乃是域外众真入内必要收集的物事,单单这些剑灵残片,已足以让大多洞天甘冒奇险,入内探索。这些年来,也不知被这些化身取走了多少,又点化了多少剑种收做弟子,带离琅嬛,阮慈对此倒一概是听之任之,未有丝毫拦阻之意。
王真人道,“你那柄剑是过去之物,和现在的交集,限于你原本持有的残片。虽然权柄已完整,自有许多妙用,但威能始终要弱于全盛时期。炼化残余,对它照旧还是有益。不过宝云海那处颇有些诡谲,昔日你们恒泽天一行之后,道奴窥视琅嬛实数,清善借故在宝云海畔逗留了许久,虽然也得到了不少好处,但始终未能探到宝云海底部。那处天然生成了旧日宇宙的幻境,是本方宇宙的生灵勘破不了的,以我所见,东华残余,或只是其中蕴藏的一样东西而已,今日或许终能一睹真容。”
他们二人熟知秦凤羽道途中的坎坷机遇,又知晓旧日宇宙涅盘道祖陨落的许多隐秘,明白真名呼应,必有因由,对秦凤羽此去的遭遇有所估量,而在旁宗来看,秦凤羽不过是有些特殊的元婴真人而已,只有廖廖数人知晓她传承了凤凰真血,此时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有王真人阮慈二人的神念一直随在身畔,秦凤羽似乎有所察觉,在遁光之中,突往天边投来一瞥,只见她在遁光之中,犹自不断地自言自语,神色却十分轻松,仿佛成竹在胸似的,微微一点头,遁光更快,往宝云海方向如流星一般地投去。
王、阮二人见她神智清明,自然不会出手干涉,他们神念的遁速,只有比秦凤羽更快,还比她先一步到了宝云海之畔,随意一裹,便将宝云海左右集市,乃至海面四方正在探索游历的修士,不由分说都裹在了一段灵炁之内,往一旁撤出了一千多里。
此时集市之中,自然也有元婴修士坐镇,见到洞天神念莅临,还是这些年风头无两的阮真人,知晓阮真人顾惜弱小的性子,都慌忙是开启随身法阵,将能庇护到的凡人与低阶修士都笼罩其中,稍后可避开风浪。各自也放出法相,往宝云海处观照,只见天边犹如长虹贯日一般,一道遁光曳出残影,刹那间落入宝云海中,随后便只见那半空中的宝云翻翻滚滚,乍然间沸腾了起来!
宝云海之所以是宝云二字,便是因为海水真身,几乎无由得见,众人都只能在上方云彩之中活动,也因此那一处总是云彩满天,不见日光,只能见到其中映射的霞光丽影,气派非常,而从前每每恒泽天开放之时,宝云海中大潮起落,方才会呈现更多异象。至于如今,已是数千年未见恒泽天开启,便连驻守其中的元婴修士,也早换了一波人,乍见这宝云沸腾的异象,仓促间竟连宝云海潮汐都未想到,也就无从比较,而是一味的赞叹不已,又各自提防,准备着稍后灵机溢出时必然的冲击。
还是阮慈、王真人二人心中有数,知晓这异象已比历次恒泽大潮都要更加轰动,更感应到远处诸多洞天察觉异象,便要动身赶来,元婴真人的遁速,此时已来不及,但洞天真人化身显现,还有充足余裕。
只是此时,那宝云海翻滚漩涡之中,突然飘出一声轻笑,阮、王二人还好,只是觉得神念一沉,感受到周天本源处传来了拉扯之力,不过阮慈本就拥有部分周天权柄,顷刻间便将其化解,但众多洞天那欲起的气势,却都被拉扯得消散无踪,只有太微门处传来一声冷哼,灯光一闪,山海间便多了一个巨人虚影,提灯往宝云海迈步而来。
清善真人性子,有时当真是执拗孤拐,休看他对阮慈也有和气的时候,但一旦有人运用强权想要压服,便只有强硬回应。阮慈伸了伸舌头,连忙遣出神念,略加解释,清善真人方才释去敌意,那巨人落到二人身边,声音隆隆地道,“看来,涅盘道祖果然还拥有本源权柄。”
到底是周天旧主,还未完全复原,对本源已是如臂使指,阮慈笑道,“真人对自身洞天有多大的掌控,她便是同样,甚至只有更多,这般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二人交谈之时,那宝云沸腾翻滚,逐渐染上深黑色,仿佛云朵坠入海中,和水色化为一体,宝云本为实数,其下的海水则是未可知的存在,随着涅盘道祖回到虚数,其似乎也成了虚数在实数中的一片幽咽倒影,只是自涅盘道祖离开周天之后,宝云海再未有潮汐,也难以探测海水到底是什么状态。如今虚实交汇中,似有巨量气运在不断诞生转化,仿佛是从虚数倒影之中,来到实数,又不断汇入漩涡中的某一点。清善真人凝望着漩涡深处,忽道,“海水越来越少了。”
不错,阮、王二人都能感应得到,宝云遮掩之下那浩如渊海,不可计量也不可测的变数,正在快速萎缩,由变数和可能转化来的气运因果,在实数中被不断固定下来,随着那不可知的部分快速减少,可知的那一点也越发强大,已然完全超越了元婴层面,甚至比洞天还要更高一筹,也依旧在不断追高,似是要往道祖层面发起冲击。
但此时海水已将枯竭,这冲击之势,不过刚刚酝酿,连尝试都没来得及,便少了源头。此时连宝云都化为资粮,投入漩涡之中,只见四周天地,万里无云,自上古以来,第一次受到日光毫无保留的照射,四周山峦之中,不知多少动物当即便是视力受损,恐慌中或是逃离或是蜷缩,各自寻觅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