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洛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薄汗:“这个……让小恣决定就好。”
曲宁趴在桌上哈哈大笑了起来:“喂,子洛,小恣还没嫁给你呢,你别慌。不如这样,我们把这一年的红利给你,你就别打小恣的主意了怎样?”
卫予墨在一旁忍俊不禁,举杯冲辛子洛示意:“子洛,来,喝酒干杯。”
辛子洛瞪了曲宁一眼,连忙举杯一饮而尽:“多谢予墨。”
卫予墨诚恳地看着他:“子洛,你我相交原本赤诚,我就直说了。小恣她的性子跳脱肆意,不适合被你困在轶勒,她的根在大梁,她的父母亲朋都在大梁,她所有的聪慧只有在大梁这片土地上才会熠熠生辉。你若是强行要求陛下金口玉言,履行婚约,只会对小恣伤害更深。”
辛子洛的手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我不会拘着她的,更不会有别人胆敢拘着她。”
卫予墨的神情坦然:“可小恣心里喜欢的人不是你!我们都喜欢小恣,可我们更愿意看她快快活活的,她喜欢谁便去喜欢,肆意随心,这辈子都当得起当初她母亲为她取的这个名字。”
曲宁鼓起掌来:“说得好,当浮一大白!”
他举起杯来,在每个人的酒杯前敲了一敲,酒杯叮咚作响,甚是热闹。到了霍言祁跟前的时候,他哼了一声:“霍小哥,咱们可不是帮你,咱们帮的是小恣,要是以后你欺负小恣,咱们这几个全饶不了你。”
霍言祁瞟了他一眼,缓缓地举起杯来:“怎么饶不了我?”
曲宁撸起袖子道:“怎么,你还想试试不成?我虽然打不赢你,可我膈应你一辈子。”
霍言祁举杯一饮而尽:“今日你们都在这里,我霍言祁和以前一样只有一句话,这辈子我认定了小恣,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何种状况,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其余几个都叫了一声好,跟着一起一饮而尽,只有辛子洛,冷冷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言尽于此,”卫予墨轻叹了一声道,“你若是想见小恣郁郁寡欢黯然神伤,你便固执己见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燕恣回来了,五名男子不约而同打住了话题。
燕恣一在,话题便重新轻松愉悦了起来,只是辛子洛心里很是郁闷,这什么时候霍言祁把这几个人的心都收服了?他留了几分心眼暗中观察,燕恣明明看起来很是开怀,哪有他们说的那种暗自难过的神情?这说明她对霍言祁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他为什么不能把燕恣抢过来?等两人成了亲把这两年的时光弥补上,燕恣一定也会喜欢上他的!
一行人吃了饭,看了戏,赏了景,一直等到用罢晚膳,景铄几个才一一告辞。辛子洛和霍言祁两个人一路送燕恣到了公主府门口,却都没有告别的意思。
燕恣跑到了霍言祁身旁,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会儿话,一会儿跺着脚,一会儿歪着头,一会儿掩着嘴吃吃乐了,那眉梢眼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一股酸意从辛子洛胸口泛起,直冲四肢百骸。
霍言祁低低说了几句话,临别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辛子洛,转身走了。
燕恣回到辛子洛身旁,笑着问:“你远来是客,今天还有什么打算?我奉陪到底。”
“请我参观一下公主府如何?”辛子洛微笑着道。
公主府集大梁工匠之力而成,华美精致,曲径通幽。
辛子洛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有了那几个人的打扰,两个人漫步在小径上,夜色朦胧,月光似水,四周好像一下子便多了几分暧昧。
前面是一个小池,池水微微荡漾,在月色下泛着银光,微风吹过,海棠花随风轻摆,簌簌作响。
如此良辰美景,令人沉醉。
辛子洛停住了脚步,摘下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走到燕恣身旁。
他凝视着燕恣,抬起手来,将海棠插入燕恣的鬓边,眼中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柔情:“小恣,和我一起回轶勒吧,霍言祁能做的,我都可以为你做到,甚至做得更好,就算你想念大梁,你也可时常回到大梁来。”
燕恣沉默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我们俩相识早于霍言祁,曾经亲密无间,共历过生死,小恣,我不相信你对我无情,只是因为这两年你和他见面的次数多了,你才会觉得和他有了感情,”辛子洛低声道,“既然阴差阳错,是你我结了姻缘,说明我们之间有斩不断的缘分,做我的王妃吧……”
燕恣冲着他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了一根手链递给了辛子洛。
辛子洛又惊又喜,在手上把玩了片刻,只见这手链绿中带黄,看起来十分古朴。
“子洛,这是我把洛安山庄的沉香木取下来亲手做的手珠,你们几个一人一串。”燕恣解释道。
辛子洛怔了一下,欣然把手珠戴在了手腕上:“你做的我都喜欢。”
燕恣撸起衣袖,露出了自己的手腕,在辛子洛面前晃了晃:“这是我的。”
辛子洛将手腕比在她旁边,不经意地道:“你的比我小,咦,你那里怎么还有一颗大的?”
燕恣取下了手珠,神情自若地道:“这是霍言祁的一颗,我们两个交换了珠子,上面刻着彼此的姓。”
胸口被重重地锤了一下,辛子洛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对不起子洛,我今生已经交给了言祁,有些事情,错了过了便是错过了,你再强求也是无用。”燕恣的声音冰凉。
“谁说无用!”辛子洛的声音嘶哑,“我就是要强求,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了,你就会喜欢上我的……”
燕恣嘴角仅存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伪装了一天的轻松自在终于到了尽头,她疲惫地道:“我让人备了客房,你自便吧。”
☆、第六十八章
辛子洛满心酸涩却无处排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恣的身影出了庭院,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有人将他引至了公主府的东头,客房温暖舒适,家仆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错处。
只是他无心睡眠,临走前,燕恣那疲惫哀伤的神情就在他眼前来回晃动。
是他错了吗?
不,他没错。
他只是喜欢燕恣,他也没有趁人之危,当初他并不知道燕恣会是安阳公主。
他深信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只是该怎样才能把燕恣从霍言祁手里夺过来?虽然他名正言顺有了燕伯弘的婚约,可若是强抢,只怕大家脸面上都会弄得不高兴;可若是在这里耗着,霍言祁有这功夫,他却是耗不起,他这次匆匆从轶勒赶到大梁,已经是犯了大忌,若是滞留不回,只怕扎布刚留下的余部会要反扑。
他眉头紧锁,在院子里踱起步来。一旁跟随的亲卫看着有些忍不住了,凑了过去道:“二王子,他们大梁人婆婆妈妈的,等成了亲生了娃,就算不喜欢也喜欢了,你不如先下手为强。”
辛子洛怔了怔:“什么先下手为强?”
那亲卫附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辛子洛的心突突一跳,下意识摇了摇头。
“二王子,我看公主对你未必无情,今夜你宿在公主府,这可是天赐的良机,”那亲卫苦口婆心地劝道,“明日一走,再想用此计就难了。”
辛子洛整个人都燥热了起来,心跳越来越快,脑中好像有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着:对啊,事急从权……这又不是杀人放火……他霍言祁能弄排灯笼骗小恣夜赏桃花,我和小恣饮酒赏月那又怎样?
那亲卫见他不出声,心领神会地一笑道:“二王子,我去禀告公主,就说你一个人独在异乡,思及母亲,愁绪难解,请公主前来劝解一二。”
辛子洛在屋子里坐立难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好像漫长得无边无际一般。
院门嘎吱一声响了,他几乎是抢步而出,看着那亲卫一个人回来,心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
“二王子,”那亲卫压低了声音,十分振奋,“真是天助你也,公主她正一个人自饮自斟,说要是你不嫌弃,可到她院中一叙。”
刚过戌正,整个公主府十分安静,只有几队侍卫巡视走动的脚步声。
辛子洛在家仆的带领下,一路穿过抄手游廊,走了片刻才到了燕恣所在的庭院。
庭院宽敞而幽静,从小径一路往里走,经过一排修竹和花丛,便看到了一排殿房,想必就是燕恣栖息之所。
离殿房左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玲珑的小亭子,背靠假山流水,两盏灯笼高悬,里面摆着一张小桌两把椅子,燕恣正一个人靠在桌前举杯独酌。
一旁有个女婢神情惶恐,想去夺她的酒杯却又不敢,声音都快急哭了:“公主,你别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你们都管东管西的,我不爱听。”燕恣拍开了她的手,声音有些迷糊,“我还从来没喝醉过呢,喝醉是啥滋味?”
这样的燕恣让人陌生。
这两年来,燕恣的模样早已刻入他的脑海,飞扬跳脱的神情,轻松欢快的笑脸,宛如银铃的笑语,就好像晨起的一缕缕阳光,时时照着他早已阴霾的心。
经历了那勾心斗角、肮脏龌龊的宫廷秘事,辛子洛的心早已锻炼得如钢铁般强硬,到了最后,他的手段比起扎布刚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有记忆中的燕恣,是他留在心底的最后一方净土。
可现在,傻瓜都看得出来,燕恣不快乐,她在借酒浇愁。
辛子洛心中百味陈杂,情不自禁地朝前走去,低低地叫了一声“小恣”。
一旁的青舟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还真好意思来!要不是你来横插一脚,公主至于弄成这幅模样吗?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还是歇歇手吧!”
辛子洛漠然看了她一眼,一股戾气扑面而来,青舟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往燕恣身旁靠了靠。
“你叽叽呱呱的好吵,”燕恣嫌弃地摆了摆手,“好了,你退下吧,不叫你不要来了。”
“公主!”青舟不甘心地叫了一声,燕恣却没睬她,她只好一步三回头,悻悻然地退了下去。
辛子洛顺势坐了下来,抬手就替燕恣满了一杯酒。
燕恣趴在桌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子洛,是你。”
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被酒气蒸腾得绵软了,满是湿漉漉的雾气,看得人心都熏染欲醉。
辛子洛的手心有些发热,顺势把酒递入她的手中。
燕恣接过来一饮而尽,手一松,酒杯“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子洛,我好难受……”她拍了拍胸口喃喃地道,神情痛苦,“好想把里面的东西揪出来……”
辛子洛的心一颤,手腕有点发抖,酒洒了一手。
“你有喜欢的姑娘吗……”燕恣抬眼看着他,傻呵呵地笑了笑。
“有。”辛子洛心一横,把酒杯又往她手里一塞,自己也倒了一杯,两杯一捧,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干杯,为了喜欢的姑娘。”
“嘘,”燕恣将手指放在唇边,神秘地道,“别告诉霍小哥,我很喜欢他。”
辛子洛的指尖一紧,“啪”的一声,酒杯被他捏碎了,手指划出一道血痕。他却恍若未觉,一字一句地问:“什么时候……喜欢的……”
燕恣歪着头,显然在用心地想,只是酒后的脑子有些麻木,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他骑着小
白菜救我的时候?不对,还要早……爬到景福楼看星星的时候……也不对。”
她困惑了,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儿,才托着下巴甜甜地笑了:“算不清楚怎么办……可能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好像有什么在啃噬着心口,痛彻心扉,辛子洛咬紧了牙关,倒了第三杯酒递给燕恣。
燕恣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苦恼地扬起脸来:“子洛,言祁不让我喝酒。”
“他……管得太宽了。”辛子洛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他生气了会难过……我也会难过……”燕恣的眼神重新迷蒙了起来,“子洛,我……我不能没有他……”
“没有他又怎么样!”辛子洛生硬地道,“你还有其他人。”
燕恣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眸低垂,忽然便没了声息。
一股浓重的哀伤从她的四肢百骸散出。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睫毛轻颤,仿如蝶翼,原本白里透红的脸颊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