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公主燕文岚虽为女子却不输须眉,兴水利、助流民、著农作,更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力挽大安于狂澜,可钦可佩,深肖朕躬,现封为护国公主,赐尚方宝剑,上责昏君,下斩佞臣。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算得上最为荣宠的封赏了,从今往后,燕恣再无后顾之忧,更对燕成璋当日在金殿上斥责的“女子岂能干政”之言,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燕成璋站在金殿上,脸色灰败,神情呆滞。
封赏之内没有他的名字,更没有俞家和他党羽的任何一个名字。
戍卫军大权已经落入霍言祁之手,陈瓒下入了大牢,俞舟告老,兵部尚书秦振弗请辞,其余人等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的信王府,早已名存实亡。
早朝结束后,燕伯弘将燕成璋单独叫入了宣华殿,而让燕恣和燕允彧候在门口。
一旁的荣公公看着这两个双生兄妹,欢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俩居然是兰贵人的孩子……那日陛下知道的时候奴才看着都心酸……哎呀兰贵人太狠心了……”
“我都一直被蒙在鼓里,父皇是怎么知道的?”燕恣好奇地问。
荣公公轻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自有妙计,不过,最后帮忙的是你那山庄里的一个下人。”
“洪伯!”燕恣差点没蹦起来,“他被父皇抓走了?”
荣公公乐了:“是啊,陛下故意让他和洪婕妤照了面,一下子便知道了,洪婕妤是从前兰贵人当公主时的宫女,这两下一比照,蛛丝马迹就出来了。”
“太阴险了,”燕恣忿忿地道,“洪伯呢?”
“好着呢,现在跟在兰贵人身旁,”荣公公笑着说,“陛下让我和你说一声……”
话音未落,屋里忽然便传出了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燕成璋的痛哭声,屋外的人呆住了,燕恣忍不住就要推门,荣公公却退了开去,站得远远的不出声了。
燕允彧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进去。
“二皇兄,不用去劝劝吗?他毕竟是我们的大哥。”燕恣有点犹豫。
燕允彧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便笑了,凑到她耳边道:“小恣,你以为你去求了情,他便会对你感激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在这皇家,没有亲兄弟。”
燕恣打了个寒颤,眼前的燕允彧神情漠然,忽然变得十分陌生。
又过了片刻,门开了,燕成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怨毒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一路便出了宣华殿。
燕伯弘坐在龙案前,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文件,燕恣瞟了两眼,一封是霍言祁截获的扎布刚的书信,一封是兵部的关于燕伯弘阵亡的战报。
燕恣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若不是被逼到了极点,她也不愿和燕成璋弄成这副模样。
“父皇,你别难过了,”她笨拙地安慰道,“你还有我们。”
燕伯弘茫然的神情渐渐冷肃了起来:“他想夺位想治你我于死地,他若是成了,也算是一个枭雄,只是他居然和扎布刚合谋,将我大梁十万将士视为无物,更欲割地送与轶勒成就他的野心,实在是其心可诛!”
最后那四个字,燕伯弘几乎是从齿缝中吐出,显然是怒极。
“父皇你有证据?不然只怕难以服众。”燕恣担忧地看着他。
“轶勒二王子亲口所言,他把扎布刚和你大皇兄勾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我了,你大皇兄泄露我们的机密,让扎布刚置我于死地,又在扎布刚一箭射伤我时匆忙传出死讯。他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想起往事,燕伯弘拍案怒道。
燕恣小心翼翼地问:“那,父皇要如何处置皇兄?”
燕伯弘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着一府邸圈禁,终生不得出府。”
外面候着的中书舍人过来拟旨,一阵忙乱之后,尘埃落定,燕成璋圈禁,俞淑妃同谋,打入冷宫,其余人等,监禁的监禁,贬谪的贬谪,这一场大难,至此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只是末了燕伯弘嘉勉燕允彧的时候,却出了意外。
燕允彧的神情漠然,简直和燕伯弘如出一辙:“父皇,儿臣这些年一直醉生梦死,玩物丧志,只怕有负父皇重托,儿臣明日起,便想离京去外面走走,还望父皇恩准。”
燕恣奇了怪了:“二皇兄,这话怎么好像应该是我说的才对,大皇兄不在了,你不去帮父皇,跑外面去做什么?”
燕伯弘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你去外面做什么?”
燕允彧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父皇春秋鼎盛,儿臣现在是多余的。儿臣原本是为了母妃,为了皇妹才留在这京中,现在心中所悬之事已了,便想去四处看看,省得心中空虚没找没落的。”
燕伯弘森然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怪朕从前错待了你吗?”
燕恣忍不住踹了燕允彧一脚,冲着他挤眉弄眼:行了吧,你这个时候就别添乱了。
燕允彧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所有的心结一去,他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纨绔皇子:“父皇,儿臣不敢,身体肤发皆受之于父母,就算我从前有什么委屈,也是我应得的,谁让我是父皇的儿子。”
他停顿了片刻,语气一转:“只是,儿臣从前还以为,父皇真的看到了儿臣的长处,却原来是因为知道了我是娘的儿子才另眼相看的,我实在羞愧,更不愿落人话柄,说我是靠着妹妹和母亲才得了父皇的青睐,还请父皇成全。”
燕伯弘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疲惫地摆了摆手:“好,既然你这样说,那便随你吧。”
“别……父皇……皇兄!”燕恣急了,这好不容易一家人才团聚,怎么又要少了一个。
燕允彧又磕了一个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燕恣傻了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伯弘长叹了一声道:“小恣,父皇……是不是很失败?”
燕恣鼻子一酸:“不,父皇,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父皇。”
燕伯弘振作了一下,终于暂时把两个儿子的阴影抛诸脑后,重新高兴了起来:“去瞧过你娘了没?她可算答应朕了,等朕好好安排一下把她迎进宫来封后,从此之后,你和你娘就可以再也不用分开了。”
燕恣吐了吐舌头:“是父皇想要霸占娘吧?”
“你这小丫头,你和言祁呢?这下总该捅破窗户纸了吧?”燕伯弘笑吟吟地问。
燕恣心里正挂着这件事情呢,刚要开口,门外传来了荣公公的声音:“陛下,霍将军求见。”
那日辛子洛抛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回房睡了,只留下霍言祁和燕恣二人面面相觑。
再美的景致都让这句话毁了,霍言祁差点没星夜赶去面见燕伯弘求证,燕恣拦住了他。
第二天,燕恣逼着辛子洛让他讲出个来龙去脉,辛子洛却只是避重就轻,兴致勃勃地缠着她游览京城,这眼看着霍言祁的脸越来越黑,离翻脸不远了。
燕恣左思右想觉得不可能,燕伯弘对霍言祁赞赏有加,更是数次明里暗里暗示两个人配成一对,怎么可能不来问过她,便把她和辛子洛扯在一起?
现在辛子洛成了轶勒的王子,霍言祁身为大梁的重臣,两个人要是动了手,那便是两国的邦交,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西北局势便又有波折的可能。
这两日,可把燕恣折腾坏了,霍言祁这里要劝要拦,只是辛子洛这里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两个人这样的交情,燕恣也不能置之不理。
好不容易盼到燕伯弘回来了,燕恣揣着这个问题眼巴巴地等了大半天了。
霍言祁一进屋,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声道:“陛下,臣幸未辱命,陛下临走时交托给臣的,臣完好无损交还给陛下。”
燕伯弘朗声笑了起来:“言祁啊言祁,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得将如此,真是朕之幸事,大梁之幸事。”
“臣不敢居功,只恳请陛下看在臣这些微末的功劳之下,赏臣一件事情。”霍言祁的眼神隐忍而急切。
燕伯弘挑了挑眉,促狭地瞟了一眼燕恣,又看了看眼前这位爱将:“霍爱卿所求何事?若是和小恣有关,那朕可做不了主意,得问过小恣才行。”
霍言祁怔了一下,刹那间,眼中掠过一丝狂喜:“多谢陛下,小恣已经答应了,陛下答允便好,臣明日就让父亲来行三书六礼……”
“等一等,”燕伯弘觉得有些不对劲,纳闷地道,“你急成这样做什么?朕的宝贝女儿,亲事岂能草率?”
霍言祁双唇紧抿,良久才道:“夜长梦多。”
燕伯弘哂然一笑:“言祁你可真是多虑了,朕都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变故?这要真有变故,那可就是你们俩没……”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掠过几分迟疑:“难道……小恣你认识那个阿力奇?”
燕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阿力奇就是辛子洛,她点了点头,略带希冀地看向燕伯弘:“是,他是我的好友,他说你把我许配给他了,一定是骗人的吧?”
燕伯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第六十七章
轶勒和大梁结为友邦,轶勒二王子来访,于当日觐见梁元帝燕伯弘,递交国书后正式向大梁求亲,求娶安阳公主。
“……吾与陛下于子阴山结缘,幸得陛下亲口允诺亲事,千里奔赴,得见心中挚爱乃安阳公主,欣喜若狂,此乃上天所结之缘分,吾必将安阳公主视为珍宝,今生只娶一人……”
朝堂上,辛子洛言辞恳切,更对燕伯弘执以晚辈之礼,谦恭温文,赢得了满朝文武的一致赞誉。
霍安庆和他在西北打过交道,还不知道此人是自己儿子的情敌,更对他赞赏有加。
燕伯弘坐在龙椅上,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当初在子阴山下得到傅恒的那封书信,他心灰意冷,身染重疾,虽然竭力将扎布刚引入了他的计中,却无力反扑,最后一次在子阴山中和扎布刚狭路相逢,被他一箭射中肩膀,差点身死。
是辛子洛暗中相救,此后更是夜访营帐,和他定下了里应外合之计,这次能够彻底将轶勒打败,里面不乏辛子洛的功劳。
两人挑灯夜谈之时,辛子洛向他讨要了个赏赐,说是有个心上人在大梁,是普通人家的女孩,等他收拾完扎布刚便要回去求亲,他生怕父汗不喜心上人的出身,也怕她没有地位在轶勒受到轻鄙,恳请燕伯弘届时亲自赐婚,并安上一个郡主或是公主的名分,以免她受到一星半点的委屈。
此事于大梁有益无害,燕伯弘满口应承,并赠了一块玉佩作为信物。
可一眨眼之间,老母鸡变鸭,辛子洛的心上人成了燕恣,他金口玉言已经允婚,连信物也给了,这可如何收场?
燕伯弘何等人也?避重就轻,使了个“拖”字诀,立刻告病两日,招待辛子洛的事情交给了礼部,儿女的亲事,就随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春暖花开,景福楼前宾客盈门。
曾经的蹴鞠五人小队加上一个编外的曲宁,坐在三楼最大的包房里,连上各自伺候的家仆,把偌大的一个包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任谁都不会想到,这小小的一间包房,云集了大梁和轶勒最顶尖的青年才俊。
当日要赶走轶勒恢复西北河山的誓言犹在,今日便能应誓重聚于此,燕恣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就连那莫名被定了亲的糟心也淡了许多。
不知道是给燕恣面子,还是发自内心,几个人觥筹交错,笑谈晏晏,看起来一派和乐融融。
照例,最能说话的还是曲宁和燕恣,从西北的那场大战说起,聊到京城曾经千钧一发的危急,景
铄和卫予墨插上几句,辛子洛偶尔点头应和,而霍言祁不太说话,却也神情专注。
几个男人饮酒,燕恣喝了几口便在卫予墨和霍言祁的眼神下被迫放下了酒杯,改用景铄让大厨为她特意调配的蛋茶,据说此茶出自岭南,用滚烫的茶水冲调搅拌均匀的生鸡蛋而成,在景福楼的大厨手下,那蛋茶又加入了红枣,色泽浅淡,香气扑鼻,一入口甘甜香美,燕恣没一会就喝了好大一壶。
喝得多了,燕恣觉得有些腹胀,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原本聊得正欢的人一下子没了声息,包房里沉默了片刻,曲宁嘿嘿一笑道:“小辛哥,你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轶勒的二王子,当初居然还和我们一起踢那几个轶勒人,你心里得多不是滋味啊。”
辛子洛面不改色地道:“我身上流了一半大梁人的血,更有义务为父汗教训那些为非作歹的下属。”
“这你就不仗义了,小恣可是实打实的大梁血脉,你怎么忍心让她去你那西北苦寒之地忍受日晒风吹?”曲宁话锋一转,变了味了。
“小恣嫁过去就是最尊贵的王妃,怎么可能会受日晒风吹?”辛子洛反驳道。
“子洛,你既然已经身为王子,就别和我们来抢小恣了,”景铄接茬苦口婆心地劝道,“要知道,小恣现在可是景福商会的小东家,她要是成了轶勒人,我连赚银子的劲儿都没了,这不是为你们轶勒做嫁衣裳吗?”
“你们商会一年给小恣多少红利?我倒给你总成了吧?”辛子洛恼道。
“让我算算,”景铄面不改色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金算盘,噼里啪啦几下,“总有个几十万百万两吧。”
辛子洛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脸色都变了:轶勒向来以马背游牧为主,若是百万两白银,足足抵得上大半年的收入了。
“不知道子洛你什么时候付?到时候是你送过来还是我来拉?虽然我舍不得小恣,不过你若是付得出这么多银子我就暂时不发表意见了。”景铄笑吟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