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平安有点紧张,扯着他的袖子,“我写字不好看。”事实上,他连握笔都握不好,根本不会写字。
“没用。”延熙帝斥责一声,接着目光移到平安的小胖手上,突然伸手抓着他的手在墨上一按,在白纸上印出一个小手印。
被扔到地上的平安有点呆,然后急得在御案周围转圈圈,双手想扒着御案又不太敢的样子,眼里含着一泡泪,强忍着。
延熙帝被他闹烦了,沉下语气:“说!”
父皇终于注意到他了,小平安用乌黑的爪子往身上一蹭,使劲蹭,把墨汁蹭干,张着手举给延熙帝看:“父皇,父皇,让我再印一个,再印一个。”
“……”延熙帝皱眉。
“那个不好看!”第一次给娘亲写信,小平安忐忑的同时又有些完美癖,他把给娘亲看最好的。
急了小平安全然忘了冷脸的父皇,和先生姑姑的教诲,扯着他袖子撒娇:“呜呜呜,爹爹,爹爹,再印一个,让我再印一个,呜呜,娘亲,娘亲。”
延熙帝被他哭得难受,同时心里也烦,在他跟前哭叫什么娘亲,去你娘跟前叫啊,把她给叫回来。
“把平安抱走。”延熙帝冷声。
被李友财抱走的平安拼命挣扎,“不要,不要,娘,父皇……呜呜……”白嫩的小脸被手上的墨染的黑一块白一块,变成了小花脸。
平安是真的难受啊,捂着脸哭闹不止,连连打嗝,“呜呜,娘,娘……”
平时没有人提,他不会想起娘亲,晚上躺在奶娘怀里,嗅着奶娘香香的气息,也只是偶尔想一下。安静的小平安就像一座活火山,只需一个契机,就完全爆发,被想念淹没。
回到寝宫,被米苏抱着哄了许久也哄不好。
“不哭了,不哭了,平安都哭成大花脸了。”米苏见他怎么也哄不好,拿出杀手锏,“再哭,就不好看了,你娘亲就真的不要你了。”
“不要就不要!”平安小胸膛里充斥的一股委屈,他好难过,娘亲在哪,她怎么不来看他,父皇骂他,她怎么不来哄她。
骗子,坏蛋!
“呜呜呜……”小平安哭得越发大声,委屈想念种种他不明白的思绪充斥胸膛,其实,他好想她。
平安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哭累了睡着才安静下来。
米苏一边用湿润温热的软巾轻轻给平安擦脸上的墨汁,一边掉眼泪,心底也生了埋怨,娘娘真是好狠的心,小殿下她也不要了吗?
——
落鸣山
楚瑜练了会字,眼眶就发疼,经过这几年的调养,身体虽然好了许多,但也大不如前,经常精神不济。走几步就喘,不能累,不能凉,不能热。
陈喜端来一碗汤,小心翼翼递过去,“娘娘,赶紧趁热喝了,这可是上千年的灵芝,温补极好。”
楚瑜喝了一口,有些奇怪:“哪来的,灵芝不是喝光了吗?京里又送来了?”楚瑜现在日日喝灵芝,人参太补,只有这灵芝性温,对她身体极好。
“不是。”陈喜摇了摇头,压低声线,“是丑老汉。”
楚瑜放下碗,这个陈喜口中的丑老汉,是两年前到落鸣山的,腿脚不好,佝偻着身躯。脸上全是疤痕,头发也花白,声音嘶哑沧桑,但是心地善良,一年前楚瑜能醒,还是多亏了他送来的雪莲,据说是在悬崖壁采的,为此丑好汉还断了一条腿。
“我得见见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楚瑜很感激这个人。
“别。”陈喜阻拦,“他早走了,说是怕污了娘娘的眼。”
“真是个好人!”楚瑜低喃。
陈喜点头。
落鸣山脚,丑老汉用采的药换了几个钱,买了一碗热乎粥。
刚捧起碗,就嗖地缩回手,手心上全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不过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疼,刚刚不过是嫩肉被烫了一下,有些受不住。缓了一会,他慢慢端起碗,一口一口将粥喝完。
破旧脏臭的衣衫,瘦骨嶙峋的身体,一条断腿,满头华发,脸上是七横八纵的伤疤,只有那双明亮的眼,还能看出一点从前统帅千军,指挥若定的中山王的风貌。
☆、第60章 写信
楚瑜收到一封特别的信,上面有一只黑黑的小手印。
她伸出自己的手比量了一下,唔,比从前大了两圈,已经超过她的手掌了。
长手长脚,以后会是个高个子呢。
楚瑜抿着唇笑了一下,随后笑容逐渐化为苦涩,从心底一点一点蔓延出一种疼,像是手指在心脏里头翻搅。然后猛地一攥,疼得她闷哼一声。
她撑着桌子勉强站稳,陈喜惶急,“娘娘,可是头晕。”
楚瑜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颓然地坐在榻上,有气无力:“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会。”
陈喜应了一声,抬手摆头,带着伺候的人下去。
楚瑜靠在榻上,目光一遍一遍眷恋的在信纸上流连,心脏又酸又软,这是她的小平安。
常言道女为母则强,只是一个小手印,就让楚瑜升腾起无边的勇气,她要努力,要养好身体,护着她的小平安长大。
有了决断的楚瑜心情逐渐平复,目光暖暖的,用指腹小心翼翼碰触纸上的小黑指头。那么小,那么软,一定是暖暖的,楚瑜几乎能透过薄薄的白纸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
好想……好想握在手里啊,勾着他的小指头。
——
楚瑜回了一封信,是写给平安的,被延熙帝半路截留。
他有点紧张,然后又嗤笑自己的紧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是一封信吗,怕什么。
她今天不回来,明天肯定也会回来,总有一天会回来,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大杀器,看谁熬得过谁。
鄙视了一番自己的畏手畏脚,延熙帝无视信封上:平安如晤四个字,直接拆开。
里面是薄薄两张纸,一张纸上画着楚瑜的一副小相,还有一大一小两只黑手印。
延熙帝冷嗤一声,翻到第二页,这是一封写给平安的信,语气清润柔和。信上说,娘亲很想念平安,很想很想,但是因为生病了不能来找平安。她给平安做了许多东西,有小衣服,小帽子,小鞋子,不知道平安有多大,这些会不会小。
最后还承诺,等她养好了身体,一定回去找平安。
延熙帝从头看到尾,然后不死心地又看了两遍,一个字一个字眼的抠,最终,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她在信上一个字也没有提到他,一个比划都没有!
延熙帝气呼呼,将信团在手心,想撕掉,但又不舍的,将纸团展开,抚平,又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一丝他的踪迹。
延熙帝的一颗心碎成了渣渣,他的小鱼儿真的是不要他了。
怎么办?
他又是难受又是烦躁,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偶尔突然停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再继续走来走去。
这几日事情比较多,奏折多得堆满了桌子,但延熙帝却一点看的心情都没有,一本也不想看。
“李友财。”
“在!”作为一名内侍,李友财展示出了高超的职业素养,随叫随到,永远在。
延熙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闷:“去把平安抱来。”
“是。”李友财往门口退,没等退出去,上头又传来一句,“算了,朕过去。”
说着,延熙帝捏起那两章信纸,向后配殿走去。
平安住在后配殿的偏殿里,干净明亮的几间大房,有卧室,有次间,还有厅堂和书房。
小孩子总是健忘的,何况白日里能玩得事情多,不断地吸引他的注意,他早就将娘亲放到脑后去了。
这会,平安正坐在榻上玩玩具,有木车,木马,还有泥人,布偶。
两个布偶小人骑在马上,他一手一只,两只手全不落空,正在赛跑,“嘚驾。”他玩得不亦乐乎。
延熙帝过来时,正好撞见他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顿下脚步,轻哼,真是跟他那个娘一样,没心没肺。
小平安反应要慢半拍,等屋内的宫人全都跪下,并且退得干干净净后,才扬起胖乎乎的小脸,好奇地抬头。
见到父皇,他有一丝紧张,快速爬起来请安:“父皇。”
延熙帝走到榻边,低头皱眉看摆满榻上的玩具。平安精乖,赶紧上前,笨手笨脚,将玩具推到角落,然后用小胖手扯着延熙帝的袖子,“坐,坐。”
延熙帝坐下,将信放在案几上展开。
平安好奇地踮着脚够够巴巴地看。
“这是你母亲给你写得信?”延熙帝开口。
“娘亲?”平安被突然而来的两个字震了一下,然后眨眨眼,红了眼圈。
不是不想念,而是白日繁华,将这份思念压在心底,像是埋在土中的地雷,处处是引线。
随便一个不经意的话题,都勾的他小身子酸疼。
平安还太小,不会掩藏情绪,但是三岁的他已经知道父皇不喜欢他哭,所以他要忍住。
延熙帝其实很没有耐心,性子霸道又冷漠,小平安乖巧时,他还能逗一逗,可一哭,他就嫌烦了。
不过现在,他转眸看见抽噎着,不断颤抖的小身子,心头软了软,将他抱在怀里:“别哭,看信。”
平安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瞪大眼睛,眼前却是模糊一片,怎么也看不清。
他生气,小手去揉,使劲揉。
终于能看清了,他第一眼就看了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小手印,他好奇的伸手比,然后又看见幅人像。
不知怎么,看见这幅人像他小心脏跳得扑通扑通快,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子格外得酸。
“你看。”延熙帝伸手点点,“这就是你母亲。”
“娘亲……”平安拿带着眼泪的湿乎乎的手去摸,被延熙帝大手挡住,语气不悦,“弄脏了。”
平安恍然回神,赶紧收回双手在衣服上使劲擦,然后才去触碰人像,但又不敢真碰到,隔得一小块虚空描摹。
“娘亲……”他在心里叫唤。
延熙帝拿过第二张纸,给他读信。
平安听得好认真,一边哭一边听。
读完了,延熙帝问他:“想她吗?”
“嗯嗯。”平安点头。
“那就写信让她回来。”
平安崩溃了,突然嚎啕大哭:“我不会写,我不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