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离开椅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颤巍巍地把锁打开,从匣子里拿出一具香炉。炉子一拿出来,周围宾客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叹。
这香炉通体铜制,光泽幽邃,冥冥中透着一丝玄妙,一望便知是上古青铜。炉盖是一座尖顶山峰形状,其上镂成蒲叶花纹,与炉身相接。炉身之上雕有海上仙山图纹与飞禽走兽等物,再往下的炉座铸成一条虬龙的样子,龙躯蜿蜒,身带祥云,龙首昂扬向上,却被一个须发皆长的力士推开。这力士一手制龙,一手托起炉盖山峰,似有霸王举鼎之势。
这是传说中五脉收藏的家宝之一——汉伏龙博山炉。
所谓“博山”,乃是汉代传说中的三座仙山之一,其他两座是蓬莱、瀛洲。汉代香炉多喜欢用此山为名号。不过这个香炉是五脉珍藏,价值自然不是寻常汉香炉可以比。不必细细考究其特色何在,甫一端出来,那力士降龙举山的滔天雄心就扑面而来,顿时震慑全场。
这博山炉平日被收藏在木匣之中,钥匙由族长亲自掌管,从不外露。只有在今天这样族长新老交替的大日子里,才会露出峥嵘。别说外人,就连五脉中人,一辈子能看到这炉子的机会都不多。
五脉一共五家,为了避免同姓把持族长之位太久,族长人选是通过五姓公投,由族中宿老投票选出。哪怕沈默和其他所有人都属意药慎行,但也不能直接指定,老规矩不能变,形式上还是要通过选举出来。
而选举的办法,就是通过这个伏龙博山炉。
在神案之后,已经早早摆好了五碟香丸,分别是红、青、黄、黑、白,代表了五脉各一支。每个有资格投票的五脉成员,要依次走到神案背后,选择一丸,投入博山炉中。最后由老族长清点,色多者,那一脉的候选人即成为新一任族长——这就叫作“投炉问香”。
选举结束后,香炉还要燃起火来,把投在里面的香丸焚化成香,以免家族生隙。在香气缭绕之中,新旧交接钥匙,新族长把博山炉重新锁回匣子,礼成。
沈默郑重其事地把这个香炉搁到神案上,转身对在场所有人说了几句话,无非是我年纪已大,难以继续掌管五脉,因此让位于贤,希望有志者站上前来。
院内的五脉中人沉默了一小会儿,药慎行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其他几支也分别派出人选,不过这些人无论技艺还是人望都比药慎行差很多,一看就知道是充数的。最后站在博山炉前的一共有四人,药家、顾家、黄家和刘家各有一人,只有许家没有。许家单传,如今只有许一城一人。他虽然到场,却在角落里发呆,一点也没有角逐的意思。
沈默心中踏实了,如果许一城这时候站出来说要参选,他还真没理由反对。他看了一眼药慎行,抬起手中拐杖,准备宣布投炉问香开始。
可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宾客们纷纷转头去看,看见吴郁文带着十来个警察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吴郁文的恶名,五脉的人都领教过。此时看见他突然出现,一个个全像是看见蛇的耗子一样,缩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
沈默心里一突,面上强作镇定,迎了上去。吴郁文冲他一拱手:“今天老爷子寿辰,本该备下寿礼,不过我今天是来公干的,有得罪之处,容后补过。”
警察厅的侦缉处长公干,那和夜猫子进宅一样,无事不来。一定是之前东陵的事情闹大了,得罪了人吧?沈默把眼睛往角落的许一城那看,吴郁文笑道:“您甭看了,跟许先生没关系。我要抓的是他。”
他一伸手,手指直直指向药慎行。
这一下子,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虽然还没经过投炉问香,但药慎行是下一代族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吴郁文突然跑过来说要找他,到底是为什么?
沈默强抑怒火:“吴队长,能否看在老夫薄面,权且等寿宴过后再议?”吴郁文毫不客气地打断:“对不起,不是兄弟我不给你这面子,公事公办,职责所在。”
“捉人拿赃,请问慎行犯了什么罪,要让一位侦缉处长亲自拿人?”
吴郁文也不回答,一把将沈默推开,走到药慎行面前,一亮逮捕令:“药慎行,警察厅认为你与东陵盗墓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吴郁文声音不大,可足以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东陵大案,整个北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只知道这跟孙殿英有关,可没想到五脉居然也牵涉其中。再一细想,五脉是鉴古的名家,由他们替孙殿英去卖慈禧墓的宝贝,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一想到一贯崖岸自高的明眼梅花,居然背地里在做这样的勾当,大家看向五脉的眼神都变了。
盗墓这种事,虽然大家都在干,但拿到明面儿上来承认,那却是另外一回事。
药慎行听到勃然大怒:“我不跟你们走,你们在这儿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替孙殿英销赃了?”吴郁文冷笑道:“谭温江都招了,说他早跟你联系过。一旦东陵的明器拿出来,就通过你的手折换现钱。南城教子胡同的十二军办事处,你去过没有?”
药慎行的怒气霎时凝固住了,他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在周围一干人眼中,这就是被说中了要害。沈默转过脸来,问药慎行:“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我没卖过。”药慎行有些慌乱,“我只是去那里跟谭温江谈过一次,他们说有一批古董,想要出手……”
“那就是确有其事喽?你怎么不跟我说?”沈默的手气得直抖。
药慎行道:“当时我只以为是普通明器,就没跟您说……这行市眼看就萧条下去,我也是为了五脉的今后着想啊!”
“糊涂!”沈默呵斥道。他知道自从北京改北平以后,药慎行一直在为五脉寻求新的生财之道。之前和日本人谈买卖古董的事,好歹算是合法生意,这跟盗墓的孙殿英偷偷接触,那名声可就全臭了。哪怕你一件没卖,都得被老百姓骂得狗血淋头。
药慎行心里很冤枉,他去找谭温江谈的时候,以为是普通明器交易,孙殿英还没开始盗墓呢——可没人会关心这个,大家只看到五脉和盗墓的孙殿英勾结。有心人只需要稍稍一推,就能敲钉转脚,把药慎行坐实成孙殿英的同党,五脉也会随之声名狼藉。五脉活的就是个名声,名声若是没了,那也就完了。
药慎行没想到,自己只拜访了一次,警察厅居然都能查到。更没想到,这一次普通谈生意,会把五脉推到绝境。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身子微微摇摆。
吴郁文等得不耐烦了:“你们有什么话,咱们回警察厅可以慢慢说。铐走!”几个警察冲上来,把药慎行按住,咔嚓一声把一副精钢手铐给他戴上。沈默气得倒退几步,几乎站立不住;药慎行媳妇一见相公被抓走了,“嗷”地一嗓子,放声大哭。旁边一个小娃娃也吓得大哭。其他五脉的人,吓得直往后躲。这一下子现场顿时大乱,哭闹声、叫喊声、劝说声、呵斥声一起爆炸,寿宴喜庆的气氛荡然无存。
药慎行还在挣扎,试图反抗。吴郁文冷笑道:“你别着急,这次五脉勾结孙殿英的大案,上头说要从严从重,要抓的人多了,你在里头不会寂寞的。”药慎行听到这里,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在这一片混乱中,药来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所措。他想起来了,那个十二军军官的指头上,还戴着他爸给的武扳指呢。也就是说,这次吴郁文没抓错人,他爹确实跟孙殿英勾结起来,打算销赃。
可他该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药来脑子已经完全混乱。
“药来!”
一声怒喝,药来打了一个激灵。这声音太熟悉了,每次他爹要找他麻烦,都是这么怒气冲冲地吼上一嗓子。
“药来!”
又是一声。药来浑身发抖着走出人群,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爹被警察死死抓住肩膀,双手反铐在背后,今天为了接任族长而特意梳理的头发,现在完全乱掉了,狼狈不堪。药来喊了一声“爹”,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不许哭!”药慎行训斥道,药来一下子刹住泪水,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药慎行脸色惨然,情绪却已经恢复平静,他对药来道:“我走以后,你要替我做一件事。”药来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药慎行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仍旧在角落发呆的许一城,又转回来,“我要你一会儿替我参加投炉问香,不必藏着掖着,我要你拿一枚白香丸,投进去。”
他这一句话说得非常大声,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默颓然坐回到五德椅上,药慎行的用意,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次东陵的事情太大,别说药慎行,就连五脉都有可能要折进去。药慎行只能毅然放弃五脉族长的角逐,和五脉割裂开来。这样一来,他所作所为,皆是个人行为,所承受的骂名,不会连累五脉。
白色香丸,代表的是五脉中的白字门,也就是许家——而许家只有许一城一个人。药慎行很讨厌许一城,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后者的实力。如果自己不在了,唯一能把五脉带出困境的人,只能是许一城。他要求药来不藏着,公开投,实际上就是在告诉其他成员,自己会把五脉托付给谁。
药慎行平时为人处世格局略小,但在这关键时刻,他却毫不含糊地做出了选择。无论药慎行做错了什么,他凡事以五脉存续为最优先,这一点始终不曾变过。
“慎行,你啊……”沈默喃喃道。药慎行双目通红,满噙泪水。他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背着双手冲沈默磕了三个头,磕得额头都出血了。药来蹲坐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号啕大哭起来。刘一鸣和黄克武怕他哭得太厉害,一左一右赶紧给搀走了。
沈默把视线投向许一城。他记得许一城跟吴郁文关系不错,如果能站出来说两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许一城注意到了这目光的压力,终于叹了口气,站到了门口的位置。
“吴队长,这件事真的不能通融了吗?”他问。
吴郁文眉头一皱道:“许先生,您别让我为难了。东陵案子有多大,这您比我清楚。这件案子,蒋主席、阎长官联合下了命令要严办,谁也没法徇私。”
许一城没办法,只得请求再跟他说句话。吴郁文不好得罪他,只得命令警察们稍微退开几步,说你只能讲一句。
许一城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药慎行却率先说道:“你别误会,我还是很讨厌你,我只是别无选择。”
“你也别误会。我一点也不想做这个族长,我希望是做一个考古学者。”许一城神色平静。
药慎行大吼:“沈老爷子现在老了,现在能撑起这个家的,只有你而已!这是你的责任,你不能逃避!”
“我知道。”许一城淡淡回答。
这个答案让药慎行很不满意,他恼怒地吐出气来,还想要多说几句,可是时间已经不够了。警察推着他往外走,药慎行只能向许一城投去一个忧虑的眼神,就像是被人夺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在一片哭喊声中,吴郁文把药慎行带走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局面该如何收拾。沈默勉强打起精神,药慎行走了,可五脉不能散,他强忍悲痛,宣布投炉问香继续开始。
药来擦擦眼泪,步履蹒跚地走到桌前,抓起一枚白色香丸,投入炉子。其他有资格投票的人,依序上前,无一例外都拈了白色香丸,整个投炉问香很快就结束了,结果毫无悬念。
“我宣布,下一任五脉族长是,许家,许一城。”沈默用尽力气喊出声来,随即将香炉点燃。袅袅的香气飘起,勾画出奇妙的形状。若是平常,这时该是鞭炮齐鸣,宾客道贺的热闹场面。可此时下面的人,各自带着心事,还没从刚才的变故里恢复过来,整个院子里一片尴尬的安静。黄克武用力拍了拍刘一鸣的肩膀,说这回你可高兴了。刘一鸣却面色沉重,镜片后的那对目光,丝毫不见夙愿得偿的喜悦。在他们身后,药来望着香气的走向,一声不吭,任凭泪水流过脸颊。
沈默亲自把五德椅搬过来,请新族长上坐,把博山炉钥匙颤巍巍地递过去。许一城接过钥匙,却不坐下,而是朝下面一抱拳:“多谢诸位长辈厚爱,可一城如今尚有要事在身,暂时不能接任。”
下面的人一阵哗然,今天五脉是怎么了?五脉这一辈最杰出的两个人,一个被抓,一个当选了却不愿意接手。难道五脉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了?
一日之内,太多变故,沈默疲惫不堪,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衰老。沈默鼓起最后的力气,走到许一城面前,沉痛地说道:“一城,你对当年被逐出五脉,仍有心结?对于我之前袖手旁观,仍有不满?老夫可以一力承担,但你不可甩手不管呐……”
说完以后,沈默脚下一软,竟要跪在他面前。吓得许一城连忙把沈默搀扶起来,自己跪了下去:“一城绝无怨恨,真的是有要事在身。”
“什么事,比咱们五脉还重要?”
许一城抬起头,眼神凛然:“武则天乾陵即将被盗,我绝不能让它发生。”
第十三章 生死一诺
一架大维美在碧蓝天空上优雅地飞行着,不时穿梭于白云之间,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两侧的宽大双层机翼上涂着青天白日徽,机身上用红油漆写着“腾鸿”二字。这本来是北洋政府用英国借款购买的轰炸机,后来改成了运输机,专飞京、津两地民航。它装有两台劳斯莱斯航空发动机,安全性比起其他小飞机提升了不少,能装将近六吨货物,能载十二名乘客。
不过此时这架飞机的乘客,只有许一城与海兰珠两个人。
他们只有两把硬木圈椅可坐,周围堆满了各种邮包和木箱,杂乱无章。浓重的机油味不时从蒙皮缝隙中传进来,机身时不时还要狠狠地晃动两下。
海兰珠好奇地朝舷窗外望去,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坐飞机,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当初慈禧从北京西狩到西安,路上可是走了多少时候啊。可咱们这一回才飞了多久,肚子里的早餐还没消化呢,就快到西安啦!”
“要谢,就去谢戴笠吧。”
许一城左手拿着那把唐剑的相片,右手抖开陈维礼的那半张信笺,头也不抬地说。
戴笠虽然已经离开北平,但他留下马汉三作为联络员。许一城把复原的九龙宝剑交还马汉三,顺便问他有没有最快前往西安的办法。马汉三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主儿,一番打听,居然安排一架飞机出来。
这架飞机的来历颇有意思。北伐时冯玉祥进军河北,自认功劳最大,冀、京、津理应归他。而蒋介石唯恐冯玉祥尾大不掉,反而任命阎锡山为平津卫戍总司令,只给了冯玉祥部下一个北平市长的虚衔。冯玉祥对此大为不满,蒋介石为了安抚他,答应把北洋政府遗留下来的航空兵分给他一部分。这架大维美,就是打算要移交西安方面的,先从北平飞洛阳,加过油后再直飞西安。
大军阀之间的纷争,倒让许一城赶了个巧。否则的话,从北平去西安,不知要花多久时间。
“咱们还赶得及吗?”海兰珠收回视线,有点担心。
许一城放下照片和信笺:“支那风土考察团是七月初走了,现在是八月初,我们比他们足足晚了一个月。不过他们是走陆路,得先去郑州,再转去西安。我问过了,现在那边火车还没恢复,公路也是时断时续,最可靠的只有马车。就算他们运气足够好,一路没有天灾人祸的耽搁,也得花上二十几天。我们比他们晚不了几天。”
海兰珠看起来稍微放心了些,可随即又担忧起来:“哎,一城,你怎么如此笃定,日本人的目标是武则天的乾陵?”
许一城把唐剑照片递过去给她:“你看这里有震护二字了么?”
“什么意思?你们玩古董的春点?”海兰珠完全不明白。
“这是只有陪葬才有的字样,而且不是一般的陪葬,而是代活人护陵。比如皇帝对你有大恩,现在皇上死了,你还活着,又不能殉葬,那么就要拿一件东西,作为自己的替身去为皇帝守陵,一般会写明‘某护’‘某臣假’之类的字样。我查过了,郭震是唐玄宗时候死的。他以《古剑篇》为武则天所赏识,女皇对他有知遇之恩,那么武则天死后,他献上宝剑,代身护陵,再正常不过。”
“这么说,这把剑原来是在武则天的墓里?”
“不,不会的。这把剑是代身守陵,那么它出现的位置,不应该是墓内,而是墓外,也就是地宫入口处的外围,所谓剑门。”许一城弹了弹照片,“你看,上头这根线段,应该就是武则天乾陵的山势图,而这个位置,标记的就是此剑下葬之处。找到此剑下葬的剑门,就能找到乾陵墓道的入口所在。”
海兰珠一听,啊了一声,说这不是和东陵那个姜石匠一样了吗?
许一城点头:“郭震剑之于乾陵,就类似于姜石匠之于东陵,甚至比后者更关键。唐代的陵墓很有特点,唐太宗曾经刻过一块碑,上面写着‘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嵕山为陵,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好盗息心,存没无累。’换句话说,唐陵是以山为陵,规矩浩大。如果不知道墓道的位置,硬挖几无可能。”
“有这么夸张吗?不会和东陵一样吧?”
许一城道:“早在唐朝末年,黄巢就打过乾陵的主意。当时他动用了四十万大军,围了乾陵挖了一圈大沟,最终筋疲力尽,也没找到墓道口。日本人再厉害,能有黄巢的人多吗?”
海兰珠立刻明白了:“所以日本人花了这么大心思,就是为了获得郭震剑上关于乾陵墓门的位置。这是唯一能进入武则天陵寝的办法。”
许一城长长叹息道:“之前我完全想错了。维礼在信笺上留下的那五个手指的血手印,根本不是东陵里的五位帝王,那就是一个五,武则天,旁边多出的那个‘陵’字,自然指的是乾陵——若不是找到剑影素描和堺大辅抄写的郭震诗,我还真想不到这一层。”
说到这里,许一城突然沉默下来。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当陈维礼知道支那风土考察团真正的目标后,是何等的震惊,何等的愤怒。那可是乾陵啊,武则天的陵寝。他毅然决然地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也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这个举动所包含的分量,许一城到现在方才彻底明白。
他下意识地朝右手边看去,那里有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陈维礼的牌位。他希望能和好友并肩作战。
“日本人对唐代文化近乎痴迷,他们认为现在的中国不配做唐文化的继承者,他们才是。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发现郭震剑上能指示乾陵墓道方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发现乾隆把郭震剑藏进了九龙宝剑里。但是我知道,如果任由他们打开武则天的陵墓,对咱们国人来说,可真是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
许一城一拳砸在了飞机单薄的舱壁上:“我绝不能让东陵悲剧重演。”海兰珠望着他,发现他又露出那种熟悉的神情,嘴唇轻抿,眉头稍皱,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毅。“可是……”海兰珠的声音有点羞怯,“为什么你这次不带五脉的人,单单只叫上我呢?”
许一城苦笑一声,身子向后一靠:“五脉之中,像药慎行那种想法的,是大多数人。他们不能理解我,亦不知我要做的事情意义何在,何必叫他们来。”
“那三个小家伙呢?为什么也没带?”
“药来家中生变,不便前来;黄克武是个好孩子,就是思想上有点疙瘩,他自己还没理顺;至于刘一鸣啊,他脑子好使,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惜……”
“可惜什么?”
许一城把视线转向舷窗外,望着外面的云彩,声音里带了几丝疲惫:“你以为药慎行被抓走,是谁举报的?”
海兰珠一惊,差点没坐住。
许一城眯着眼睛,神态平常:“药慎行去十二师办事处的事,当时是一鸣和药来发现的,后来只告诉了我。我和药来都不会说,那么只有他了。这一手厉害啊,专挑了寿宴当天把药慎行给拉下马来,他一手布的这局,自己没费多大力气,借着我揭露孙殿英恶行的东风,就造出一个药慎行不得不退、我不得不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