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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一鸣说:“我正要讲到。”
  他说慈禧墓挖得两天多,东西都抢得差不多了,孙殿英贪心未冷,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乾隆的裕陵。乾隆号称十全老人,统治时期是满清的巅峰,墓葬里的宝物也少不了。
  不过这次没有人知道墓道的准确位置,他们只能围着宝顶乱挖,一挖就是几天,硬生生被他们找到了墓道大门。
  不过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挖慈禧墓的时候,一挖开大家一拥而上,无人阻拦。而当乾隆的地宫大门打开以后,孙殿英却派了一个督战队,站成一排,禁止普通士兵靠近。刘一鸣也进不去,只能站在门外等候。他看到堺大辅和姊小路永德跟随着孙殿英进去,没过多久,他们就先出来了,堺大辅手里捧着一把剑走了出来,那把剑的剑身略弯,剑鞘外覆鲨鱼皮,上嵌红碧、黄碧、绿玉各式珠宝,九道明黄金纹蜿蜒而起,形如九龙攀在剑鞘上,一看就气度不凡。
  许一城眼神一凛:“九龙宝剑?”
  刘一鸣答道:“看形状错不了,应该是他们撬开乾隆的棺材拿到的。这两个日本人拿着宝剑,用一个皮套装好,就离开了裕陵。”
  “等一下……”许一城打断他的话,“你是说日本人只拿了九龙宝剑走,其他什么都没拿?”
  “没错。我一直盯着呢,只拿了九龙宝剑。”
  许一城眼神里的疑惑浓郁起来。他原来一直以为,日本人觊觎裕陵财宝,所谓九龙宝剑只是一个象征,想不到他们居然真的只是拿走了这把剑。
  日本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付出这么大代价,用了这么多精力,居然只是为了一把宝剑?这听起来未免太荒唐了。九龙宝剑固然是一件国宝,可它的价值和翡翠西瓜只在伯仲之间。日本人再穷,也不至于特意为了这么一样东西而来。
  许一城忽然在想,陈维礼那半张信笺,恐怕里面的玄机还没有完全参透。在堺大辅房间里搜出来的那一行奇怪的字:“言中……飘沦……虽复沉……无……用。”也未必是单纯的汉诗感慨。
  说来也怪,本来他的心情因为东陵被盗而极度低落,可一想到仍有玄机没有解决,眼神反而慢慢亮起来。许家的人,从来都是这么固执。
  刘一鸣见许一城神采略有恢复,心中宽慰,继续讲道。
  日本人走了以后,孙殿英照例把乾隆墓也劫掠了一番。刘一鸣没进去,但听周围的士兵说,棺材里乾隆的尸体早已腐化,只剩下一条辫子。不过陪葬的那些宝贝可都是真金白银,不可胜数,一趟一趟地往车里搬运。只可惜了收藏的那些名人字画,这些目不识丁的丘八不知珍惜,践踏在地上,被雨水泡成了纸浆。刘一鸣出身书画世家,谈到这段的时候,手指关节都被捏得发白。
  盗完了乾隆墓,孙殿英意犹未尽,还想去挖顺治的孝陵。谭温江说顺治出家当和尚,棺材里什么也没有,盗起来没意思。于是孙殿英想,我挖不到老子,就挖儿子呗,又盯上了康熙墓。不过这次他们就没那么幸运,刚挖到地宫边缘,地面开始涌出黄水,而且越流越多,转瞬间就积了几尺深的水。
  这些士兵看这些水黄得有些瘆人,都不敢靠近。有人说着是尸水所化,沾着就完,吓得他们全站开了,没人敢再动手。孙殿英也怕待的时间太长,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宣布撤退。这些士兵个个身上鼓鼓囊囊,揣得一身都是,喜喜洋洋地离开东陵。孙殿英更是赚得盆满钵满,拉走了十几辆满载的大车。王绍义如果见到,非吐血不可。
  “等一等,他们盗了多久?”
  “足足七天七夜。”刘一鸣叹息道,“走的时候,整个东陵一片狼藉,连石碑都没几块完好的了。”
  许一城慢慢靠在床头,摸了一下胸膛心脏的位置,若有所思:“我昏迷了这么久啊……那然后呢?”
  刘一鸣朝黄克武看去,黄克武连忙说:“我和药来把许叔你送回北京,直接送进协和,同时海兰珠小姐去通知宗室。宗室那群窝囊废,听到这消息慌成一团,毓方说自己拿不了主意,又去天津请示溥仪。溥仪又召集宗室元老们议事,这一议又是好几天。等他们赶到东陵的时候,人家早跑了!只剩下阿和轩在神道前自尽的尸体。”
  “阿和轩死了?”许一城一惊。
  “他们被孙殿英关在山坳里,等到军队离开才恢复自由。其他兵丁一哄而散,恐怕阿和轩是最后一个为满清殉葬的人了。”
  许一城心想,阿和轩是海兰珠的亲爹,不知道那姑娘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宗室就没什么动作吗?”
  “目前还在商议该怎么办呢。”刘一鸣嘲讽地回答。
  “对了,付贵也是在那时候被人发现的。据说是姜石匠的家人一路找到东陵,在靠近马兰峪的地方发现了他,送回京城。”药来补充道。
  许一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说我先去看看付贵。
  隔壁病房里,付贵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绷带,像是个滑稽的印度巡捕。这个家伙即使在昏迷时,仍旧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床边的柜子上没有摆鲜花,而是摆着一把二十响毛瑟短枪。这是许夫人的主张,她说对付贵来说,枪油和火药的味道闻起来比花香更舒心。
  许一城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来,伸出手去给他掖了掖被子。付贵一动不动,似乎懒得搭理这个多事的混蛋。他其实对民族、文物什么的毫无兴趣,之所以掺和进来,完全是出于与许一城的友谊。
  他本来可以在京城悠哉游哉地当警探,结果却为了一件无关的事情伤成这样。无穷的愧疚涌上许一城心头,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陈维礼。
  陈维礼信任许一城,临终前把一个大秘密托付给他;付贵信任许一城,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两个人都把许一城视为生死相交之人,全无保留地付出信赖。现在他们两个一死一伤,孙殿英依然逍遥法外,日本人的阴谋到底是什么还没查明。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呐喊——
  许一城啊许一城,仇敌未灭,真相未明,你有什么资格意志消沉?
  其他三个人望着垂首而坐的许一城,半晌没有吭声,以为他伤心过度,连忙过去劝解。刘一鸣伸手一触许一城肩膀,他缓缓抬起头来,把刘一鸣吓得退了一步。
  许一城面上原本浮着一层淡淡的灰霾,现在却倏然消散。他眼神里的虚弱和空茫不见了,又变回了之前的清亮和许家人特有的名叫固执的神采。
  “许……许叔?”刘一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许一城从椅子上站起来,沉郁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活力:“这件事还没完。是的,我们没能阻止盗墓,但我们还可以让这些盗墓贼付出代价,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过许叔您的身体,反正盗都被盗了……”药来有点担心。东陵被盗,许一城内伤最深,以他现在的状况,还能不能应付这么危险的事情。许一城正色道:“东陵是被盗了,但日本人的动机尚未查明。现在让我束手,只怕更伤身体。”说到这里,他下巴轻抬,微露傲气,“我们许家,从来都是头撞南墙而死,没有中途折返的。”
  刘一鸣问道:“那许叔你打算怎么办?”
  许一城抬起右手,修长的指头灵巧地拢在一起,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遗憾:“我准备了一个后手,就是用来应对这种局面的。我本希望永远用不着,现在看来,不得不用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满怀期待,等着许一城拿出一条立竿见影的锦囊妙计。许一城却什么都没说,反而让药来给他讲讲最近京城的局势。
  药来抖擞精神,絮絮叨叨地讲起来。最近京城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国民革命军的各级政要纷纷前来。奉天那边早就正式为张作霖发丧,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儿子张学良的选择。
  许一城闭目听着,不时停下发问。药来说了半天,许一城忽然问:“这么说,蒋主席还在北京?”药来一点头:“还在,忙着接见社会各个团体,忙得很,每天报纸上都有报道。”
  “现在外头传得最热闹的事是什么?”许一城问的问题很飘忽,让人摸不清头脑。
  药来为难地挠挠脑袋,想了一下,啪地一拍巴掌:“对了,有个事儿,好多人都打算上街抗议把北京改北平的事。这是刘伯温当年亲自看的风水,姚广孝亲自建起的八臂哪吒城,四九城内聚着皇气,哪能说迁就迁。不少社会团体联名上书,要求重新考虑。”
  许一城对这个很有兴趣,又问了药来几句细节,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他的眼神透过病房,看向东陵的方向,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床边。
  第十二章 剑中机关
  从五月到七月,北京城里一直乱哄哄的,先是奉军退出北京,然后是张作霖被炸死,国民革命军进城接管,立刻又改北京为北平。一件大事接一件大事,让人目不暇给。
  进了八月,老百姓们觉得该消停了吧?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八月一开始,整个北京又被一枚炸弹震动了。
  路透社突然发了一篇报道,作者佚名,声称遵化东陵惨遭盗墓贼洗劫,国宝珍品损失无数。报告里说有马兰峪附近村民进入东陵,发现慈禧、乾隆两墓被盗,地宫洞开,里面的陪葬品全数被搬空。敦促国民政府尽快采取行动,派员调查。
  这一篇报道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之前战乱频繁,大家顾不上这一摊儿,如今局势稳定下来,注意力立刻全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何况被盗墓的不是别人,是大名鼎鼎的慈禧,更引发了无数揣测。消息一传出来,京城乃至全国的报章纷纷予以转载,社会各界表示谴责,敦促尽快破案。老百姓们更是交头接耳,什么不靠谱的传说都流传出来了。到底谁是盗墓贼,众说纷纭。
  宗室也发表了声明,溥仪声泪俱下,谴责暴行,在东陵补祭,还派了几位元老向国民政府递交请愿书。
  东陵大案很快就成了京城热门话题。迫于舆论压力,卫戍司令部和北平战地政务委员会对外宣布,已经调集了京师警察厅的精锐,由侦缉处长吴郁文领衔,开始侦破工作。同时委托国府委员刘人瑞组成调查团,前往东陵调查。
  没过几天,警察厅的调查就取得了进展。七月中旬的一天,十二军六师师长谭温江带着夫人去前门看电影,灯一灭,包厢里却熠熠生辉。侦缉队的干探立刻封闭了整个电影院,进入包厢,从谭夫人的绣花鞋上搜到两枚夜明珠,经过宗室辨认,确认是慈禧陪葬之物。
  琉璃厂有一家专营古玩的尊古斋,老板叫黄百川。好巧不巧,就在谭温江被抓的同一天,警察厅也拘捕了黄百川,交代说谭温江曾带来几件罕见奇珍,作价十万,经查也是慈禧墓中所盗。
  与此同时,山东青岛海关亦有消息传来。他们在陈平丸的客轮上抓住了两个逃兵,从他们身上搜出十二军的军徽标志以及三十六粒东珠。逃兵交代曾参与孙军长在东陵的盗墓活动,捡了一把珠子,觉得不想再给人卖命了,就偷偷跑了出来。
  京师警察厅以往效率奇慢,可这一次却如有神助,一招一式极有章法,接二连三查出重大线索,仿佛背后有什么高人支招似的。而且每查有进展,必被新闻界所侦知。于是,孙殿英是东陵盗墓元凶这件事,虽未经法院认定,但已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更有军事观察家发了议论,说这种杂牌军桀骜不驯,若不施以重手整治,只怕日后会生变于肘腋之间,字字诛心。
  仿佛老天爷觉得这件事不够热,很快又在上头浇了一勺滚烫的油。
  《时务报》发了一篇署名五岳散人的文章,从风水的角度分析,说当年满清选择遵化马兰峪为陵寝,是为了护住北京皇气。如今孙殿英盗掘东陵,以致皇气散失一空,南流而下。北京从此帝都之位不保,沦为普通华北一城,皆肇于此云云。
  其实国民政府要迁都一事,早在六月下旬就已宣布,孙殿英盗墓是在七月初。但老百姓不管这个,到了这篇文章一出,立刻炸开了锅。陵寝盗不盗的,那是宗室的事,国宝丢不丢,那是国家的事,但北京失去首都地位,这可就动了所有住在皇城根儿百姓的体面。
  大家胸口都憋着一口气,正没处发泄,有了这个理由,自然毫不犹豫地骂上了。这个孙麻子,居然掘了北京的皇气,失了根本,六百年都城坏在他手里。咱天子脚下成了犄角旮旯,平白降了一格,你说该杀不该杀?一时之间,孙殿英这个名字可谓是臭大了街,几乎人人喊打,大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势头。
  “把迁都之事和盗墓之事联系到一起,高明至极。如今这么一闹,孙殿英要么乖乖自首,要么落草为寇,再没第三条路可选了。”毓方笑眯眯地对许一城说。
  许一城面色冷然,淡淡说道:“自作孽,不可活。”
  此时两人正坐在一处小茶楼里。小茶楼是宗室产业,格局不大,却异常精致。毓方专程设宴款待,以感谢许一城这段时间的奔走。海兰珠也在,她换了一身旗袍,露出两条白藕般的手臂为两人泡茶,眼带笑意,低眉顺眼,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毓方翘起大拇指:“一城兄你的手段果然了得。几下出手,就把孙殿英搅得鸡犬不宁。他现在肯定后悔跟你结拜。”
  之前那一系列眼花缭乱的舆论组合拳,颇有章法。毓方不信这是巧合,算来算去,只有许一城有这等手段和见识,能把舆论一步步引导起来,布下天罗地网,让孙殿英无处逃遁。
  许一城叹道:“大错铸成,如今不过是亡羊补牢而已,还谈什么神机妙算。再说我只是出了几个主意而已,若没有上面一位大人物主持,也没这么大效果。”
  “哦,是谁?”毓方好奇地问道,许一城伸出指头朝上点了一下,却没回答。
  毓方知道他不愿意说,讪讪一笑,低头喝了口茶以掩饰尴尬。
  宗室当初委托许一城,是去查淑慎皇贵妃墓被盗案。这案子已经查明是王绍义所为,后来王绍义把里面的明器交给许一城,作为承销东陵的订金,这笔珍宝,许一城如数归还宗室,算是完满完成。严格来说,委托已经完成。
  不过宗室在东陵被盗之事上,表现得十分恶心,只会到处找替罪羊,有人认为毓方管教不严,有人唯恐国民政府借此事进一步削弱他们的力量,甚至还有人指责是许一城把孙殿英引去,理应一并问罪。正如海兰珠所说,他们在恐惧,非常恐惧,只能不停指责别人,来换取一些安全感。
  毓方把许一城请来,就是想把这个委托了结。他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对许一城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宗室有负于先生,先生无愧于宗室。毓方聊备酬金若干,希望先生笑纳。”说完仆人端来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串十六粒玉珠的手串。这些玉珠个个都有铜钱大小,碧玺质地,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隐隐有水汽氤氲。
  这大概也是宫中所藏的宝物,毓方拿出这个来,也算是用了诚心了。许一城把茶碗放下,接过珠串放在怀里,毫不客气地说道:“富老公埋在马伸桥,具体位置我画了张地图,你们宗室记得派人给迁走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现在对宗室毫无好感,时间宝贵,没兴趣多说话。
  毓方见许一城要走,连忙冲海兰珠使了个眼色。海兰珠搁下茶具,说一城我去送送你吧。许一城不置可否,往外走去,海兰珠快步跟上。
  一边走,海兰珠一边好奇地注视着许一城,感觉他的气质似乎和原来有些不同。可究竟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他就像是古瓷一样,把锋芒和火气都深深收敛起来,整个人透着幽深内藏的润光。
  “节哀顺变。”许一城忽然轻轻说。
  海兰珠苦笑了一声:“我父亲也算是死得其所。他生前就很痛苦,一方面无法放弃忠诚,另一方面又看着宗室不断堕落腐化,所以才会困守东陵,算是避世。这次护陵而死,总算也是个解脱。”
  许一城不再说什么,沉默地朝前走去。
  “那些日本人有下落了吗?”海兰珠转换了一个话题。
  许一城摇摇头,神情略带遗憾。
  堺大辅、姊小路永德带着九龙宝剑离开东陵以后,就彻底消失了。药来曾去大华饭店打听,得知整个支那风土考察团——包括木户教授在内——也都突然离开,去向不明。
  “哎呀,如果他们把宝剑带回国去,那可就追讨不回来了。”海兰珠担心地说道。
  许一城紧抿嘴唇:“不,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人还没走,至少还没离开中国。他们拿走九龙宝剑,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动机。维礼之死,一定还有别的深意。”
  海兰珠默默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许一城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一城,你别太累了,别把这些事都归咎给自己。”海兰珠柔声道。许一城冲她微微一笑,抬起双臂,两个大拇指交抵,八指交拢,拜了三拜,手背翻转,再拜三次。海兰珠一愣,问他是什么意思。许一城肃然道:“这是托孤拜,托孤一诺,九死不悔。我在维礼灵牌之前行过此拜,一定会追查到底。直到找到真相,抓住真凶,我会在他的坟前,手势颠倒一遍,方算还愿。”
  海兰珠盯着他的眼,知道这个人太顽固,于是不再相劝。她觉得气氛太沉重了,想说什么轻松点的话题,眼波流转,展颜笑道:“一城你也够坏的,居然把孙殿英和北平迁都联系到一起,可不知道老百姓骂成什么样子。你骗起人来,可真是不含糊呢。”
  许一城苦笑道:“亡羊补牢而已。”
  两人走到茶楼门口,海兰珠站在门槛内,手扶住门框,幽幽道:“宗室的委托已了,我们是不是没机会见面了?”许一城看着她的脸,良久方斟酌出四个含糊的字来:“也不尽然。”一听这话,海兰珠顿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你放心好了,平安城里虽然咱俩……”她微微低下头去,移开视线,“咱俩办过喜事,不过那是麻痹敌人的权宜之计,做不得真,咱们还是朋友——哎,对了,你太太她快生了吧?我打个长命锁给你们孩子。”
  “多谢。”
  许一城没有过多表示,一拱手,然后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径直离开。海兰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怅然若失,默默回过身去走进茶楼。
  这一辆黄包车跑过半个城区,最后在南锣鼓巷停住。这里有条圆恩寺胡同,又叫恩园,是一处阔气的大宅邸,中西风格合璧。此时这胡同前被一条路障挡住,临时立起一个哨所,内外各有荷枪实弹的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方圆百米之内,莫说小摊贩,就连行人都没几个。
  这里是蒋介石在北京的行辕所在,现在他已回返南京,不过警备程度却没有降低。
  许一城走到哨所前,报出一个名字。哨兵打了个电话,仔细搜查了一番,然后恭敬地放行了。他一进恩园内宅,立刻迎出一个人来。此人身穿北伐军服,唇薄而直,两道眉毛如浓墨横过两撇,微微上翘,看上去意气风发。
  “哈哈,一城,你来了?”他发出爽朗的笑声,握住许一城的手,用力晃了晃。许一城也笑道:“雨农兄,幸亏你还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