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正要开口应承此事,嬴政忽然面色发青的攥紧了拳头,整个人发出剧烈的颤抖,保持不住端坐的姿态,前倾着倒在桌案上,完全依靠这张沉重的大案维持身体不至于摔在地面上。
他的牙齿相互碰撞着发出“咯咯”的撞击声,哆嗦着张开嘴,却又闭口紧紧咬住压根,不肯发出一丁点声音。
豆大的汗珠顺着嬴政鬓角花白的发丝滚落,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扶苏,伸出手,扶苏立刻握住嬴政的手掌,扶着他小心翼翼的平躺在不远处的榻上,高声道:“快去将随着父皇出行的御医全都叫过来,快!”
整个大书房的宫女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瘫在地上,只剩下鑫缇和内侍梁还有些神智,他们虽然也同样手脚发软,却很快大口喘着气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李斯和尉缭上前,跪在嬴政身边,虽然眼中没有慌乱之情,却充满了担忧,但即使他们仍旧理智,可嬴政的情况让他们没有一丁点办法。
“……路上、的……残、残毒……”嬴政费力的吐出几个字,脸色已经从青白变成了让人恐惧的萎黄,似乎生命力都被毒性侵蚀了。
扶苏攥紧嬴政的手掌,咬牙道:“父皇别说了,御医马上就会来了。”
嬴政强扯起嘴角,可伴随着他因为疼痛而分外扭曲的表情只能让人让人感受到恐惧,他颤抖着身体摇了摇头,哆哆嗦嗦的说:“发作……作过、过几次了。无、无事的,你,你这几年……做的、很好,日后好好照顾……胡亥,朕不放心……放心他。”
扶苏猛然回头大吼一声:“把胡亥叫过来,立刻叫他过来!”
嬴政抬起手似乎要反对,可扶苏却压住他的身体,不让嬴政已经反复遭到残毒侵蚀的身体再多消耗,他凑到嬴政耳边低声说:“父皇,让胡亥过来吧,儿臣知道你怕他担心你,但他要是不知道……以后,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扶苏的声音绷得紧紧的,眼中满是痛苦,声音嘶哑干涩,似乎随时会断开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自胡亥比自宫外赶来的御医们更快一步,他见到僵直着瘫倒在榻上的嬴政瞬间,脸上的血色便消失无踪了,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坐在地上,鑫缇正要上前搀扶,胡亥已经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冲到榻前,扑倒嬴政身边,拉住他的手掌,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阿爹……”
嬴政反握住胡亥的手掌,绷着发僵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作为安抚,可胡亥快治住的泪水流的更凶了,他握着嬴政的手,将满是泪痕的脸埋了进去,低声说:“阿爹你别担心,我能治好你,我肯定能。”
扶苏猛然想起那枚被胡亥送入自己口中救下自己性命的丹药,不由自主瞪大双眼,可嬴政却只认为这是胡亥的执念,低低的应了一声再没下文。
嬴政的情况御医们显然早就心中有数,当他们赶来的时候已经端着煎煮好的汤药。
扶苏扶着嬴政,小心翼翼的将药汁喂了下去,眼见嬴政渐渐昏睡过去,他转头看向胡亥忽然说:“曾经救了我命的丹药,你还有?”
第132章 我有特殊的治病技巧
胡亥咬住嘴唇摇摇头,心中一片冰凉。
他从来没有“储蓄”的习惯,对历史唯一一次巨大改变是推动始皇帝册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
这一次的成功为胡亥赢得了巨大的奖赏,但他当时心中想的是什么呢?他满脑子都是“顺从扶苏的期盼,成为一个明理有才学的、合格的秦朝公子”,而胡亥在沉迷扶苏魅力和期盼的同时,又十分清醒的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充满天赋和才智的人。
因此,胡亥将系统全部奖赏都兑换成了能够提高他“天赋”——记忆力、逻辑思维能力、身体素质——的药品。
以当时的情况看来秦朝形势一片大好,连嬴政巡游天下时候可能遭遇张良带人刺杀的事情都已经被他提前解决了。
胡亥身为一个未成年的幼子,哪怕才智横贯古今也没有用武之地,无论他如何使用系统的奖励点数都没问题,这并不非胡亥处于自私的考量,只是……反正留着也没有,还不如给自己用了,也许他日后能够给扶苏帮忙也说不定,但意外却不是胡亥能够控制的。
各种各样的意外终于造成了眼前的情况,嬴政需要一颗能够起死回生、彻底拔除他体内残毒的丹药,但胡亥却弄不来额外的奖励换取嬴政需要的这枚丹药。
因为秦朝哪怕由扶苏主持,国事也被他处理得很好,但扶苏所做的决定无一不与上辈子嬴政所做的相同,按照系统判断,这样的行为不可能为胡亥获得一丁点奖赏。
胡亥的嘴唇被他咬得发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艰难的抬起头看向扶苏,黑白分明的双眸已经将答案写得一清二楚。
见到胡亥这样的神情,扶苏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由得一阵失望,可对扶苏而言,仙丹灵药本身就意味着可遇不可求,胡亥无论因为什么得到了自己曾经吃下的那一枚已经是千载难逢,他虽然心存侥幸却未曾强求。
扶苏牵住胡亥发颤的手掌,将冰凉的手指攥在掌心,用自己的体温将它们捂热,低声安慰:“宫中御医尚在,父皇能挺过这一时的。”
他手掌用力,攥得胡亥生疼,可这样的疼痛却让他从自责之中清醒了不少,他抬起头看向扶苏,眼里重新升起希望,忽然说:“去建功立业吧。立刻将胡人驱逐出现在的领地,让他们无力南下入侵中原;或者平息六国遗贵的叛乱,令天下归心;或者……或者你可以凝聚民望,只要是、是……”
胡亥急促的喘了一声,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他看着扶苏露出苦笑,实情相告是必然不被容许的,但他也许可以投机取巧,找出一个类似的说法让扶苏有奋斗的动力。
胡亥心中道:不过哪怕透漏这些内容,也足够我自己倒大霉了。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扭头看向躺在榻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嬴政为自己建立勇气,停顿半晌,胡亥终于扯开嘴角,继续说:“你要比阿爹能到的做得好,比他功绩更大,比他更得民心,只有这样,我才能、能有办法获得……仙药……”
胡亥间断了几次的声音钻入扶苏耳中,可扶苏看着胡亥却只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
扶苏不敢置信的看向胡亥,好像从没认识胡亥一样,胡亥对上他的目光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继续向扶苏吐露更多实情。
“……仙药。”扶苏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他低声重复了几次,猛然站起身,眼中燃烧起愤怒的火焰,眼中充满了血丝凝视着胡亥,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艰难的说,“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仙药?仙药!”
父皇当初到底为什么性格忽然变得喜怒不定?扶苏过去未能想明白,可父皇对他的期待即使掩藏得很深,扶苏回想过去却能够将嬴政一言一行之中的郑重都挖掘出来,他明白父皇对他的期待到底有多深刻,哪怕自己与他政见不合,也未曾阻断父皇对自己的期许。
胡亥说出的话,简直像是当头一棒,狠狠敲在了扶苏头顶,让他蓦然清醒。
父皇上辈子的改变正是他逐渐衰老,发觉精力不足,听信了方士的游说服用丹药之后开始的!
胡亥有所顾忌的瞥了在场的李斯和尉缭一眼,立刻按住扶苏的手掌,扯着他重新做回嬴政榻边,压低声音直到只有他们俩能够对方的声音:“我说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以秦国的看法,方士每一个不是古里古怪的,无论处置何事都行迹诡秘,处处非要显示出自己的神秘感,见人的时候更是口必称自己同神异、有妙法,若是仔细打听了,他们反而会摆出一副“愚蠢的凡人”的姿态马上告诉你“天机不可泄露,哪凉快滚哪呆着去,你不配知道”,神情举止处处透出世外高人的模样,烦人不已。
嬴政历来对这群方士术士厌烦得紧,这一点与他亲近的人都很清楚,哪怕胡亥压低声音,但扶苏之前的反应仍旧提醒了李斯和尉缭太子到底因为什么而发怒。
李斯和尉缭对视一眼,马上上前拉开面色不佳的扶苏,对胡亥低声解释:“陛下素来厌恶方士,过去还杀了几个修习方术的儒生,引得本就不快的儒生更加不满。”
胡亥面露恍然之色,努力回想才想起早些年就死了的候生几人,终于明白过来扶苏因何而满面怒容,他脸上显出愧疚的神色,默默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补救眼前的情况了。
失去这个理由,胡亥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借口让“仙丹妙药”出场!
扶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看着胡亥垂首不语的模样,意识到与父皇感情最为亲密的恐怕不是自己,而是胡亥,紧接着他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举动到底有多伤人。
扶苏很清楚,若是能够彻底祛除父皇体内反复折磨他的残毒,无论是否再兴方士的祸患,他也愿意如胡亥一般做出相同选择。
没有什么比他们父亲的性命更加重要。
扶苏马上重新将胡亥的手掌抓在掌心,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下旨,寻找能为父皇祛除残毒的能人异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