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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她都相信那是真的了。
  她像是沉睡了很久,忽然在废墟里醒来一样,看到无力改变的过去,和糟糕的现状,她的第一反应是逃跑。
  她知道这很可耻。
  她跑出了病房,跑到程然面前,她还有一个避难所。
  “怎么了?”程然看到她的眼神空洞,身体笨拙而僵硬,与过去轻盈灵动的她截然不同。他吓了一跳,连忙握着她的手又问了一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余光看到苗伟峻疾走过来,转过身朝他望去。
  苗伟峻走到他们面前,看了苗小青一眼,就对程然说:“照顾好她。”
  说完,他又担忧地看了一眼苗小青,才转过身,回到病房。
  程然带着苗小青走出医院,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们回学校吧。”苗小青说。
  “嗯。”程然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现在订票。”苗小青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好几次,也没有点中那个软件。
  程然抽走她的手机,站到她面前,低头沉思了一下,才抬头说道:“你昨天也是这么跑出来的,结果不是今天就回去了?”
  苗小青咬着唇不说话。
  程然扬起手机,“跑能解决问题的话,我现在就订票,但是苗小青——”他迟疑一下,仍旧说道,“我要跟你说清楚,跑了就不准再回去了。”
  苗小青正要点头,程然又说道:“你知道我的性格,说到做到,以后你这个家的任何事都跟我们无关。”
  苗小青踉跄地退了一步,仿佛认清面前的人也不是她的依靠,她的神色茫然而抗拒。
  程然跨前一步,把手机放回她手里,放柔声音说:“想想你刚开始算平均场,是不是很难?是不是觉得根本没有希望算出来?事实上,等你学完二次量子化,就没那么难了。”
  苗小青仰头,忍着眼泪,却一言不发。
  “很多看似很难的问题都一样,不是解决不了,而是你没找到解决的方法。”程然握住她的肩膀,目光跟她平视,“假如你当初像刘浩一样跑掉,就没有后来跟黎若谷的合作了。”
  苗小青泪光闪动地望着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个问题根本解决不了。解决的唯一办法就是解决他,然后回到家里,继续当妈妈的精神支柱,继续像以前一样,妈妈的爱无条件接受,妈妈的要求无条件服从。
  程然见她动摇了,又接着说道:“你算平均场时我在,你算kagome晶格我在,这次我也在,你可以解决的。真的解决不了,我再带你走。”
  苗小青默然良久后,点了点头。
  程然揽着她转身走回医院,在病房门前,程然握着她的手说:“我不是要你必须解决这个问题,而是比起冲动的一走了之,更好的是回去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有没有隐患。准备好了,安安心心地出发。”
  “我知道了。”苗小青轻声说,然后低下头,推开了病房的门。
  苗伟峻见她回来吃了一惊,苗太太更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
  苗小青看到爸爸是坐在病床上,而不是坐在沙发上,知道他们刚刚应该是正在谈话。
  她走到病床前,低着头,苗太太拉紧她的手说:“你回来就行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苗小青的另一只手紧紧捏着衣角,脸上却挤出笑:“我陪您出院了再回学校。”
  苗伟峻担忧地看着她许久,到底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苗小青要么早上去医院,要么晚上去,跟父亲替换着来。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睛也一直低垂着,避免跟母亲有视线接触。尽管如此,她也随时注意着母亲的需求,及时送水,搀扶,叫护士,帮她按住针口。
  第三天黎若谷来了电话,又给了修改意见,苗小青只能说要晚些日子才能交上去,黎若谷这次没有责难她。挂掉电话,她仿佛没接过这个电话,依然沉默无声地待在房间里。
  苗太太起初也跟她说话,然而说不了两句,就会转到程然那里,结果不欢而散。
  时间越久,苗小青心里的无力感越来越大,她几乎可以确定,母亲会反对到底,无论她做出多少让步,做出多少承诺。
  她暂时还想不到母亲反对的原因,而苗伟峻却心知肚明,妻子对他有心结,这个结解不开,她绝对不会接受一个跟他背景经历都相似的男人当女婿。
  他和苗小青谁也不能敢逼她接受,谁都害怕十几年前的情况重来一回。
  检查结果出来,一堆小毛病,大毛病却没有。
  苗小青跟着一起回家,当天晚上,苗伟峻下楼,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两手无意识地交替捏着手指,眼神傍徨无依地望着墙上的钟,许久都没有移开。
  “跟我出去走走?”苗伟峻站她旁边说。
  作者有话要说:
  唉!~~~~别难受啊…就这一章了。
  第53章
  苗小青朝楼上那个房间看了一眼,“妈妈呢?”
  “她睡着了,吃过药的。”
  “好!”
  苗小青换了鞋,跟在父亲身后出了门。
  他们往湖边走,不时有凉爽的风迎面吹来,偶尔一两声蛙鸣,在昏寂的夜里,听着有几分惨淡。
  “我请了一个护工,明天八点就会来家里。”苗伟峻说,“你也该回学校了。”
  苗小青的脚步顿了一下,又往前走,“我没那么急。”
  “小草!”苗伟峻喊住她,见她只是停住脚步,头却低垂着,没有转身。他只好走到旁边,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可我告诉你,不是你认为的那样,那只是我跟你妈妈之间的事,跟你无关。”
  他看到苗小青依然垂着头,双肩却剧烈地抖动起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跟你妈妈之间有很多事你不清楚,我们要分开,无论有没有你,都会分开的。你只是一个她当初留下的理由,我也一样。这么多年,你看到的,想到的都没有错,我们一家人确实是很努力地把这个家维持下来了。”
  “可是妈妈那时候是想离开的。”她哭着说,“我看到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跟程然有没有吵过架,那时候是不是也想收拾东西,一拍两散?”苗伟峻说,“小草,不要相信大人!他们全都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
  苗小青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苗伟峻说:“爸爸这一生最感谢的人就是你,你诚实的让我看到你的害怕,你努力地让爸爸看到那么小的你也做得到言出必行,后来有诱惑摆在我面前时,只要想到我的女儿要依靠我,我就能抵制住。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我回头看,除了那一件事对不起你妈妈,其他的我都问心无愧。”
  苗小青看着他,欲言又止,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那时候,您只是同情吧?长大后我想过这件事,如果您真的跟她有什么,她也不会孤注一掷地跑到家里来,冒着跟您一刀两断的风险。”
  苗伟峻尴尬地侧过身,再怎么样,他也没法跟女儿谈论这种事。他咳了一声,说:“那时候的确有些得意忘形,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爸爸!”苗小青眼睛一亮,握紧他的手,“您一定还能找到那个人,您找到她,我去说服她,让她跟妈妈说实话。”
  “你别给我胡闹!”苗伟峻抽出手来,“找到了又怎么样?人家现在肯定有家庭,怎么可能承认这种事。”
  苗小青眼里那点光暗下去,她确实是天真了。
  苗伟峻接着说,“再说,你妈妈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件事对我不满。这些年我太忙了,都是她一个人照顾你,她心里有怨气。”
  “那您——”苗小青说完,摇摇头,她没资格要求什么。
  “所以我让你回学校,你妈妈短短几年内是转变不了的,”苗伟峻说,“做你自己的事,过你自己的生活,我跟你妈妈都到这个年纪了,好坏最后都是要埋在一起的,你就放心好了。”
  他们又转身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湖边,灯光幽暗地照着脚下,潮热的水汽扑到脸上,苗小青停住了脚,望着湖岸那一丛丛的芦苇,记忆中它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笔直而充满着生命力。
  她默默地看会儿,下定决心说道:“我们定了九月二号登记。”
  “登什么记——”苗伟峻说到一半,惊诧地看着她。
  “爸爸!”苗小青说,“我认定他了。”
  “不行,我才见了一面,还不完全了解他。”苗伟峻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的双手相互捏了一下,“再怎么——”
  “我说我认定他了,爸爸!”
  苗伟峻摇摇头,“不行,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这怎么说也是你的人生大事。”
  “您也说了,这是我的人生大事,您什么都不用准备,”苗小青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小草!”苗伟峻喊道,“那是结婚啊!就剩一个月了,这么仓促,不是你去商场买件衣服,不合适还能退货!”
  “那是您的想法,”苗小青说,“我们很早前就决定结婚,在一起也一年多了。”
  “是他提出的是不是?”苗伟峻肯定地说,眉毛因生气而倒竖起来,“肯定是他,他还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稳定,就跟你说结婚,太不负责任——”
  “妈妈跟你在一起时,您也什么都没有!”苗小青打断他,“有了我之后,您不是还去读了四年博士?”
  苗伟峻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半晌,他才嗫嚅一句,“我不能让你跟你妈妈一样。”
  “我不会跟她一样。”苗小青仰起头,声音放轻了放缓了说,“爸爸,你相信我,我有自己的判断。”
  “你!”苗伟峻忽然意识到自己拿手点着她,连忙收回来,藏到了背后,“我现在不跟你争,你一点理智都没有。”
  “正是因为有理智,我才会做这种决定,”苗小青说,“爸爸,在您看来,婚姻得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在我看来,只要一个理由,我喜欢他,我想跟他一起生活,一起奋斗,一起创造未来。”
  她接着说:“我是成年人,我有能力为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即便我们哪天分开,也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对自己和对方最好的选择。而现在,我要跟他结婚,即使您跟我说,我们还不成熟,我们欠缺结婚的必要条件,我也要这么做。这个时候的我,是最爱他的年纪,不在这个年纪嫁给他,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苗伟峻沉默了,他反复在心里问自己,不让女儿这个时候嫁给他?那要等到时候呢?一年后,两年后?他认同了程然,代表他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他知道他接受不了的是女儿现在、立刻就要嫁给他。
  应该什么时候结婚?他回答不了。
  他认为好的婚姻是稳定,离婚风险低。而女儿想要的婚姻是跟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一起奋斗。
  他是谨慎自私的老年人,女儿是无私无惧的年轻人,他们之间的隔着一道名为“阅历”的深渊。
  然而,她的深渊终究要她自己去凝视。
  “小草,”他有些艰难地开口,“爸爸不是干涉你,我只是很担心。”
  苗小青跨前一步,抱住父亲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知道您担心,可是也要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让自己过得好好的。”
  “我能做什么?”苗伟峻问,“我给你买套房子?”
  “您把妈妈照顾好,”苗小青说,“我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您跟妈妈好好的。”
  苗伟峻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了。”
  他们慢慢地往回走,到家后,苗伟峻回到房间,看了眼妻子还睡着。这才放心地去洗漱,回来躺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想到小草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手短腿也短,会跟父母顶嘴,会翻白眼,会两条小短手往胸前一抱,背过身去跟他们生气,会走两步就耍赖,爬到他背上说累得走不动了。
  那天他和妻子带她去游乐园玩,在门口她遇到一只杂毛小狗,她在妻子防备紧张的目光里,逗了小狗好半天,就决定要带它回家。
  妻子坚决不同意,哄她说可能是别人家丢了的小狗,主人找不到会着急。
  小草很倔,不让带小狗回家,她也不走。
  妻子强硬地把哭闹的她抱走了。
  半夜他们家的电话响起来,派出所民警问苗小青是不是他们的女儿,让他们来派出所接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