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早把张嬷嬷给捉住了,罗老太太自然就被吵醒了,她披上外裳出来,正厅里烛火明亮,她的儿子端坐在椅子上,眉眼冷厉,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张嬷嬷神情委顿,她一见到罗老夫人就哭了:“老夫人,您救救老奴啊,少爷他想逐了老奴去。”
张嬷嬷神情可怖,她突然间力气就大得很,竟挣脱了小厮们的束缚,然后爬到了罗老夫人旁边,哭着道:“老夫人,少爷他要杀了老奴啊,您救救老奴。”
罗老夫人的眉眼就软了下来,她最是见不得这种场面,更何况张嬷嬷还陪了她这么些年:“起淮,你这是想做什么啊。”
陆起淮就道:“您自己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
张嬷嬷就说:“老夫人,老奴确实是送了个姑娘给少爷,少爷这就要喊打喊杀的。”
张嬷嬷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她看向罗老夫人:“老夫人,更何况您不是同意了吗,少爷成亲也有大半年了,少夫人肚子里还是没个动静,压根儿就是个不能生的,咱们难道要等着陆府绝后吗,老奴也是不得已啊,老夫人,您当初不是也默许了吗,”她哭喊着,很是吓人。
陆起淮就看向罗老夫人,她闭着眼,手中的佛串也不转了。
他娘竟真的默许了,今日的事竟都是她一手促成的。
罗老夫人的神色哀婉:“起淮,娘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可都过门这么久了,婉宁她肚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娘不能不着急啊,你今年可是二十有五了,咱们陆家到底是要有香火的。”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半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罗老夫人继续道:“娘知道你和婉宁感情好,可怎么样也是要有血脉的,你不能任性,你爹那么不容易才留下你,你只需要生个孩子就成,娘不干扰你和婉宁的事。”
陆起淮闭了闭眼,他只说了一句话:“这辈子,我都只要谢婉宁一个人。”
他说完话竟就转身走了,也没管罗老夫人,那些小厮拿了破布堵住张嬷嬷的嘴,然后捆了她出去。
罗老夫人手中的佛串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砸在人的心里,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苍老的脸上都是茫然的神情,然后看着陆起淮。
夜色如墨,只有大红灯笼高挑在院中,陆起淮负着手,一步步走向了黑暗中。
这样的陆起淮实在太过陌生,罗老夫人几乎认不出这是她的儿子,她是真的错了,她的儿子早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
谢婉宁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整个陆府都传着那消息,她自然就知道了。
一夜之间,陆府就变了天,采月被发卖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张嬷嬷她更是被遣回了老家,走的时候急急忙忙的,竟是连半点银两都没带走,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儿全都作废了。
满府的仆妇下人们都小心翼翼的,唯恐犯了错落得这般下场,张嬷嬷可是在老夫人面前的红人,说遣走就遣走,更何况她们这些小丫鬟,因此就更加卖力了。
不过更多下人却说那张嬷嬷合该受这样的处罚,她竟胆大妄为给主子送丫头,想离间少爷和夫人,这般的不要脸。
谢婉宁很是惊讶,陆起淮竟这么快就办完了这些事,她觉得有些奇怪,罗老夫人那般的性子,竟没有替张嬷嬷求情吗,兴许是她的性子太软了,拗不过陆起淮,也就只能由着他去了。
旁人都很害怕,偏只茜草一个人高兴,她甚至哼了小调儿:“姑娘,这才对呢,那老虔婆就该落得这般的下场,自从您嫁过来,就明里暗里的做坏事儿,不知道在老夫人面前怎么说咱们呢。”
茜草又笑着说:“奴婢还想着这老婆子这般资历,又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在陆府根深蒂固的,先前还犯愁该怎么弄呢,没成想姑爷一出手就都解决了。”
山栀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不管怎样,这张嬷嬷能再不作妖就是极好的了。
……
又过了几日,阳光明媚,谢婉宁接到了程昭的帖子。
程昭的帖子上先是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话,最后才说出重点,她想邀谢婉宁去茗都茶社一聚,说是有事情要同谢婉宁说,很是神秘的样子。
谢婉宁不禁好奇,程昭这般神秘,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和杜慎有关,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好事了。
谢婉宁看着请帖发呆,程昭邀她是叫人开心的事,可是这茗都茶社……
谢婉宁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在这茗都茶社里遇见过好几次赵彻,仿佛茗都茶社是他开的一般。
第115章
今天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看着别有一番意境。
山栀给谢婉宁撑了伞往茗都茶社里走。
程昭这回见到谢婉宁罕见的没有说个不停,而是给谢婉宁倒了一碗热茶:“你先吃茶,去去冷气。”
谢婉宁接过茶碗,是她一贯爱喝的茶:“这回寻我来是什么事呀,”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调侃般地看着程昭。
程昭的眼睛咕噜噜地转,面上不一会儿就升起了红晕,然后扭扭捏捏地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怎么还打趣我。”
“怎么着,慎表哥最近又做了些什么,”谢婉宁说。
程昭吐了口气,缓缓说:“上次你怪我没告诉你,这次我怕你生气,第一个就准备告诉你,谁叫咱们两个关系最好呢。”
程昭停了会儿又继续道:“今年六月份我不是就要从女学里结业了吗,我打算着九月就和他成亲,”越说声音越小,可里面全是甜蜜。
谢婉宁口中的这口茶差点儿没喷出去,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现在才四月份,离过年也没多长时间,怎么就成亲了,我分明还记得你先前愁着杜慎得不到伯父的喜欢。”
也怨不得谢婉宁奇怪,过年时程昭还是愁眉苦脸的,如今只不过过去了四个月,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把亲事定的差不多了,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程昭就笑:“杜慎他不是在朝中做了个官儿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与我父亲成了忘年交,我父亲就总在我哥哥面前夸杜慎,说他天资聪颖,能为大周朝做出极大的贡献,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虽说如今官小,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我跟在我哥哥旁边就听了一嘴,没成想杜慎他还知道这个法子,后来我和杜慎琢磨着把这事告诉了我爹,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哈哈大笑,说是很同意,”程昭笑着说。
谢婉宁就全听明白了,还别说,慎表哥确实厉害,竟这样得到了未来岳父的赏识,这门亲事可就得了祝福了,她先前还为程昭和杜慎担心呢,现如今竟全解决了。
程昭想着也有些好笑:“我爹这关算是彻底过了,他觉得我能嫁给杜慎简直是极好的事,只除了我娘,她一听杜慎的官职低微,人又不是通过科考做的官,就很是不同意,结果你猜怎么着,”她问谢婉宁。
谢婉宁也笑了:“这还用说,定是伯父劝了伯母,你和慎表哥的事也就这么成了。”
程昭点点头:“我爹不遗余力地同我娘说杜慎的种种好处,还说杜慎将来定然平步青云,人品又稳重,一日日地劝我娘,我什么都没做,这事就成了。”
谢婉宁明白,伯母也不是普通的内宅夫人,她相信程伯父的眼光,又看杜慎身世清白,又只对程昭一个人好,为了女儿的幸福也就同意了。
“再过两天杜慎就要提亲了,大约八月份就能成亲了,”程昭又说。
谢婉宁就说:“果然是件重要的事,还是大喜事,程昭,等到时候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她握了程昭的手。
一路走过来,大家都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彻底远离了前世的苦难,谢婉宁也跟着开心。
……
谢婉宁和程昭说完话要走时雨势就大了,山栀看着外头浓密的雨帘发呆,虽说只不过几步的距离,姑娘身子这么弱,若是不小心沾了雨着凉发烧可怎么办。
山栀就行了个礼:“姑娘,左右才中午的光景,咱们不着急,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好了。”
程昭也这样说:“我瞧你身子弱,可比不得我,你就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她说完就愁眉苦脸的:“我娘最近又拘着我绣嫁衣呢,好些要准备的,就先回了。”
谢婉宁一想也是,反正也不着急回府,就在这里等着了,程昭则是先行回去了。
谢婉宁坐的位置离窗子有一定的距离,她用手托着腮看窗外的雨,密密麻麻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她觉得有些不安,她想起了张嬷嬷的事。
张嬷嬷一直跟在罗老夫人面前,陆起淮此时处理了她,按理说罗老夫人该是会求情的,而陆起淮顾忌着罗老夫人的面子应该也会让张嬷嬷体面的走的,而今却是这般。
是不是这事也有罗老夫人的手笔,谢婉宁的背脊就慢慢挺直了,一定是这样,她才没有脸面去叫陆起淮求情,而陆起淮也才会这般决绝。
谢婉宁有些想不明白了,罗老夫人看着那般的柔软良善,怎么也会做出这种事呢,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呢,不是的,还有陆起淮,他能那样做就说明了他的态度,他是在乎她的,她一想到这里就甜蜜起来。
这时她听到山栀的声音:“姑娘,雨好像小了些,咱们回府吧。”
谢婉宁闻言往窗外看,果然小了许多,雨丝都显得缓慢了许多:“走吧。”
茗都茶社铺了满地的青石甬道,此时被雨洗过以后就显得有些滑了,谢婉宁走的很小心,路上也没有几个人,只偶尔遇见些小丫鬟,想来那些人该还是在里头避雨。
转眼间就走到了一棵柳树下,这柳树极大,就遮掩了视线,谢婉宁一时没防备就脚滑了,差点儿摔在地上,还好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应该是山栀在扶着她。
她松了一口气,转头却看见了赵彻,他立在雨中搀扶着她,没有打伞,发梢都被打湿了。
谢婉宁这才明白过来,山栀原在后头给她撑伞,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赵彻……扶了她。
山栀连忙过来给谢婉宁撑伞:“姑娘,奴婢方才晃神儿了,”她脸上都是自责的神情。
谢婉宁拍了拍山栀的手以示安慰,这之后才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身后的小厮也着实吃了一惊,方才一眨眼间晋王就冲了出去救那夫人,然后连忙赶过去给赵彻撑伞。
赵彻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起来吧。”
谢婉宁自然是要道谢的:“多亏了晋王殿下,若不然臣女怕是要摔倒了。”
雨丝打湿了谢婉宁的发梢,她的眉眼间犹存着红晕,玲珑轻灵,不说话就有一股子艳色,她整个人弱不胜衣,在这漫天雨帘里显得好看极了。
赵彻有些恍惚,然后“嗯”了一声。
谢婉宁觉得赵彻有些不对劲儿,不过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因此就请辞了:“晋王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臣女就先走了。”
赵彻忽然间想笑,好像每次她都是这样说,若是没有别的事,她就先走了。
可是这次他有事,她不能走,赵彻眉眼间的冷意又逐渐起来了:“等等。”
谢婉宁很是惊讶,赵彻这是怎么了,不过他到底是晋王殿下,她自然是要听他的话的,只能站在这里乖乖等。
这之后赵彻却不说话了,他只是立在伞下静静地看着谢婉宁,一声不吭。
别说谢婉宁了,就是山栀和赵彻身后的小厮也都好奇,他这是做什么呢,看着怪吓人的。
谢婉宁有些不耐烦了,这时一阵风裹挟着雨丝吹过来,茗都茶社仿佛在雾中,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檐铃声,清脆悦耳,那样熟悉。
谢婉宁就想起了畅音园,那里的回廊下满是这样的檐铃,怎么茗都茶社里头也安上了这檐铃,她有些纳闷,赵彻的衣诀飘飞,他也抬眼望着檐铃。
谢婉宁的声音清冷:“王爷,您平素里不是最不喜雨天了吗,怎么今日竟一直站在这里。”
她想起了许久以前,也是这样的雨天,京郊的庄子里也被他安上了好些檐铃,叮叮当当的,赵彻把她揽在怀里,然后用下巴抵着她的头:“我最不喜欢这样的雨天了。”
她自然是好奇的,就问为什么。
赵彻看着窗外的雨说:“我母亲生下三弟那天就是这样的雨天……”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说别的了,揽住她的力道却更大了些。
此时,茗都茶社里,谢婉宁说完这话就陷入了寂静,只有雨滴拍打在地上的声音。
赵彻看着谢婉宁,神色由原本的怅惘迷茫变的坚定,他甚至还笑了出来:“是啊,我最不喜欢这样的雨天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忽然拉住了谢婉宁纤细的腕子,然后拉着她往一侧的屋子走,谢婉宁走的跌跌撞撞的,她只觉得手腕好疼。
这边山栀和那小厮都惊呆了,场间的变化当真是一瞬之间,山栀反应过来了,然后就要大叫往那里跑过去,那小厮见状就捂住了她的嘴。
山栀的力气和男子比还是太小了些,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婉宁和赵彻消失在门后。
谢婉宁只觉得天地旋转,再张开眼就是在一间装潢精致的屋子里了,只不过赵彻还握着她的手腕,像是烙铁一般。
谢婉宁被赵彻甩在美人榻上,她有些害怕,赵彻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都说好了吗,难道他反悔了,想要强迫她?
赵彻的心里只觉得如烈火焚烧一般,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她玲珑如江南的眉眼,然后又轻又慢地道:“谢婉宁,果然是你……”
谢婉宁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