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求道者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对于狰来说,亦是如此。
它可能是山海界唯一一只向往大道的妖兽。
妖兽一族若是血脉足够高贵,无需修行,待到成年自然拥有力量,尤其是天生地养的神兽,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就能变得强大。
而体魄天赋不足,却自成一派的妖兽,则通过传承记忆,一代代的将修行之法延续下去,基本上这种修行之法局限性很大,只适用于本族。
至于那些没有传承的妖兽,也没有什么完整的修行体系,要么靠吞噬天材地宝成长,要么“卖身”给人族修士,以获修行之法
狰自章莪山脉中诞生,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雾气迷障遮住了它的眼,无形的将它隔离在世外,它安静的在这雾气中等待了四十九日,直到一阵仙音缥缈传来,那重重雾瘴才退去,它也从而看清了这个世界。
它看着寸草不生的山岭,看着宛如瑶碧的玉石,看着远处的长留山,有仙人乘鹤东去,有宫殿藏于云间,有红日永恒不灭……
它懵懵懂懂的用尾巴敲击着碎玉,发出清脆的声音,心灵中便不知不觉的埋下了一颗种子——
看破诸多幻象,一窥世间真实。
它要,求道。
然,求道者如过江之鲫,得道者却寥若晨星,不可多见。
狰作为初生的神兽,气运资质都不差,唯一让它难过的是,它所代表的似乎并不是吉瑞。
模样凶恶,面目狰狞,身上自带一股煞气,怎么看也不是瑞兽。
听说那些得道高人都很看重跟脚的,像它这样难看的妖兽,定会不受待见,更别说传道了。
它郁卒不已,整天游荡在山野之间,五条威风凛凛的尾巴也失去了一开始的精气神,落寞的垂在地上。
“你是什么妖兽?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一日,一只青鸟路过,见到它好奇地问了一句。
狰闷闷不乐道:“我不是妖兽,是神兽。”
青鸟咯咯笑着回答:“只有生于洪荒的神兽才是真正的神兽,山海界太小了,诞生出来的神兽也就一般般厉害,还是要归属于妖兽一族的!”
狰更加不高兴了,它本来就因为自己的跟脚而难过,现在这只青鸟还嘲讽自己!
“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山海界的!”狰不服气道。
青鸟愣了一下,“离开?为什么要离开?山海界不好吗?”
狰昂起头颅,傲然道:“我要去外界,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成为第一个得道的妖兽!”
青鸟扑棱着翅膀,歪着脑袋,有些困惑的看着狰:“求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外界呢?长留山就有仙人啊!”
自白泽制定山海界秩序,九州之人不可再随意进入山海,山海界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但随着大夏皇朝的落幕,这道禁令也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威慑。
经过双方大佬的协商,长留山作为山海界唯一一处可容许人族停留的地方,有强大的修士在此成立了门派,不定期的传道授法,妖兽也可一去听讲。
狰顿住了,它当然知道长留山有神仙,但它不敢去,怕被赶出来。
青鸟似乎明白了狰的想法,滴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道:“每月初一,长留山的仙人就会开坛讲道,附近的妖兽都会过去的,上次我还看到了一个刚觉醒灵智的草木之精呢!”
狰的尾巴竖了起来,草木之精这种低级的小妖怪也能过去?
它期期艾艾的问:“仙人不会把它赶出来吗?”
青鸟洒然道:“你当仙人是什么?只有明见己道的修士,才有资格被称之为仙!他既然已经选择讲道,就不会在意前来听道的是人是妖,是草木化身还是飞禽走兽!”
狰,顿时心动不已!
它认真的对青鸟表达自己的感激:“谢谢你的告知,下个月初一,我就去长留山!”
青鸟喜滋滋道:“不客气!助妖兽为乐嘛!”
又拯救了一只差点步入歧途的妖兽,青鸟很开心,同时也有些忧心忡忡。
虽然这些年人族与妖兽的矛盾看起来削弱了不少,但明眼的都能看出来,那些矛盾并没有消失,只不过是藏于深处罢了。
那些离开山海界的妖兽,绝大多数都陨落在了九州,成为人族修士更进一步的阶梯。
而长留山说是允许人族停留,但真正能进入山海界,并居住在长留山的无不是对妖兽一族有好感的人族修士,最起码他们都不会随意猎杀妖兽,也不会介入两族之间的战争。
这只新诞生的小神兽不知人间险恶,还妄想去外界求道?真是无知者无畏!
青鸟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
初一,长留山仙人传道的时候到了。
狰激动了一晚上,大清早起来,站在清澈的小溪旁,对着倒影梳理自己的毛发,它的尾巴上点缀着漂亮的碧色玉石。
“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出发!”
这个时候的狰,还是比较活泼的,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昂首阔步的往长留山走去。
只不过,如果它的四条腿不颤抖,看起来就更有威势了。
长留山的仙人很多,但有资格讲道,也愿意讲道的,也就那么三四个。
这个月,轮到无厌仙人了。
无厌仙人,和他的道号一样,人生在世,没有什么讨厌的东西。
用他的好友,振山仙人的话来讲,就是——
你给他一坨屎,他都觉得好!
每天乐呵呵的,口头禅不离三句:可以,都不错,你觉得好就行。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家伙,是怎么成仙的!”振山仙人翻了个白眼。
无厌仙人笑着回答,“许是老天爷看我顺眼吧。”
“嗤!你以为老天爷跟你一个性子,看什么都顺眼?”振山仙人嗤笑道,突然又话锋一转,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成仙的心魔劫是什么啊?”
振山仙人一直对无厌仙人的心魔劫非常好奇,在他眼里,无厌这家伙就不该有什么心魔。
一个老好人,能有什么心魔呢?
无厌仙人无奈:“这心魔劫我过得也迷迷糊糊的,当时好像听到了很多人问我问题。”
“什么问题?”振山仙人来劲儿了。
无厌仙人摇了摇头:“没听清。”
“那你怎么回答的?”
无厌仙人:“你觉得好就行。”
“哈哈哈!”振山仙人笑疯了,他从未想过,会有修士这样渡过心魔劫。
一般来说,心有执念,或者有因果牵扯,就会在心魔劫中显现出来。
一旦无法勘破,就会失去自我,永坠无间,由仙化魔。
故而,心魔劫虽声势最小却是最让修士忌惮的劫难。
振山仙人摸了摸下巴,心想无厌这家伙应该是没有什么执念的,所以才会轻而易举的渡过了心魔劫。
“说起来,你今日讲道,准备好要讲什么了吗?”
无厌仙人愣了一下,低眸道:“无非就是阐述己身,解疑释惑罢了。”
“无趣!”振山仙人装模装样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叹息道,“妖兽不比我们人族,生来通慧,大道亲和,很多小妖都是机缘巧合之下,误打误撞才开启了灵智,这样的小妖根本没有任何修行之法,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比我们人族的散修还要不如!”
“所以啊。”振山仙人拍了拍无厌仙人的肩膀,认真道:“你也别讲你那一套罗里吧嗦的上善若水之道了,来点实在的,传授它们安身立命之法,引领它们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
无厌仙人苦笑,“你这是抬举我了,妖兽的修行之路,我怎会知晓?”
“那就教它们几个保命的术法。”
“它们学不会我的术法!”
振山仙人皱起了眉:“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无厌仙人叹了口气,道:“它们本就是妖兽,你为何非要它们学人族的术法呢?”
振山仙人定定的看着无厌仙人,半晌,才道:“是我想当然了。”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振山仙人心中警铃大作,以无厌仙人的性格,他只会说:好吧,那行,听你的……
可现在,他居然连着拒绝了两次!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无厌!
偏偏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也不好当他面动用法目。
无厌仙人面色如常的跟他道了别,就驾云前往讲道的地点。
振山仙人表情变了又变,一咬牙,还是决定偷偷跟上去。
他只有无厌仙人这一个好友,实在有些不放心。
……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无厌仙人的确无愧于仙人之称,口吐珠玑,舌绽莲花,普通的话语由他说出口,便成了阵阵妙音,于听道者心中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下方有人族修士,正襟危坐,但更多的是山海界的妖兽,它们摇头晃脑的听着,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狰静静的听着,越听就越觉得不对。
全是一些大道理之类的感悟,根本没有指明修行之路在何方!
它有些困惑,这些妖兽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而来,就是为了听这些?
三个时辰一晃而过,终于到了解疑释惑的时间了。
狰站了起来。
无厌仙人微笑的看着它:“这位小友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狰问:“敢问仙人,何为道?”
无厌仙人曰:“自然万物,诸事变化,皆是道。”
狰又问:“那道在何处?”
无厌仙人:“心之所向。”
狰顿了顿,问:“仙人的道是什么?”
“上善若水,与人为善。”
无厌仙人的回答没什么问题,但也没有让狰得到想要的答案。
狰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仙人以为妖兽可否入道?”
无厌仙人答:“褪去妖身,拜入仙门,自可入道。”
狰没有再说什么,它转过身,往山下走去。
无厌仙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友悟了吗?”
狰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它是天生地养的神兽,哪怕之前因为自己的外表有些自卑,骨子里自有它的骄傲。
求道,求道,求得是自己披荆斩棘也要走下去的道,而非他人安排的通天大道。
褪去妖神,化形为人?
呸!
狰心里骂骂咧咧的下了山,半途中,它见到了一个看起来就不正经的仙人。
仙人趴在石壁上,聚精会神,也不知道在干嘛。
狰对长留山的仙人已经没了好感,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过。
却被那不正经的仙人叫住了。
“诶,这位道友!可是从山上听道而来?”
狰停下了脚步,目光冷凝,“担不起道友这个称呼!”
“哪里哪里!”振山仙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拱手行了个礼,“来长留山听道的皆是一心求道者,那阁下自然是吾等道友。”
狰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你叫住我,有何事?”
振山仙人表情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我想知道,山上讲道的那位仙人讲了什么……”
他本来想用视听耳神通偷听,结果发现无厌那家伙居然设了结界阵法,半句话都听不见!
只好问一问这位一看就是从讲道坛上下来的妖兽道友。
狰一听心里火就往上冲,怒目瞪视:“什么也没讲!”
“没讲?不可能没讲啊,今天是讲道的日子,肯定有仙人传道授法……”振山仙人不相信。
狰凶恶的龇了龇牙,“传道授法?传的哪门子道?又授了什么法?与人为善之道吗?褪去妖身之法吗?”
振山仙人愣了下,忽而松了口气,一听这与人为善之道,他就明白讲道的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无厌。
或许,今天他提的那个要求,无厌确实做不到?
想到这里,振山心里的大石落了下来,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今日讲道可是不符道友心中所想?”
狰憋着气,不说话。
振山安慰道:“无厌仙人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不会教你们什么,他只会把自己的感悟说出来,让你们明白一些道理。”
狰咬牙:“就那些屁话,能明白什么道理啊!”
振山仙人正色:“欸?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法不轻传,道不贱卖,一位仙人的感悟,岂是能轻易领悟的?”
“你听不懂,不代表没有价值,只能说明,你不适合无厌那家伙的道罢了。”
狰眨了眨眼,有点迷。
“你认识讲道的那位仙人,那你也是仙人?”
振山傲然挺直了腰杆,“本座道号振山,于三百年前得道成仙。”
狰看着不修边幅的仙人:“……不像。”
振山脸一下子垮了,“你不能光看表面啊,厉害的仙人都不重视外貌的!”
狰暗中撇了撇嘴,就你这性子,瞧着也不像仙人啊。
“这样吧,本来下月初一轮到我讲道,但相逢就是缘,本座可以回答你关于修行的三个问题。”振山咳嗽几声道。
狰有些提不起精神,打了个哈欠,它问出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三个问题——
“何为道?”
“道在何处?”
“妖兽可否得道?”
振山略微思索,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个问题,何为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道,我要是能明白什么是道,那我就不是仙人,而是圣人了!不过……有一句话我倒是比较认可,可以说给你听听。”
狰悄悄竖起了耳朵。
“道,世间之所极,证己之所为。”
“道是一个极限,为什么有人说万物皆可为道,就是因为每一件事物,一旦到达了极致,便成了道。”
“五行八卦如是,为恶行善亦如是。”
狰若有所思。
振山竖起两个手指:“第二个问题,道在何处?”
“你的道在哪里你问我?!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道?”仙人振振有词。
狰:“……”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点启示。”
狰:“什么?”
振山:“闻道易,悟道难,入道易,证道难。”
“世间有千千万万种方法可以入道,但最后能证道的,不足亿一。”
“你可以借鉴别人的道入门,但最终还是要走出适合自己的道。”
“记住——”
“行道无惧对错,你要勇敢的尝试,须知,大道至简,知易行难啊!”
狰喃喃低语:“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它感觉自己心中,似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
振山竖起了三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妖兽可否得道?”
“虽然我没见过,但大道无私,世间万灵并无不同,想来,妖兽应该也是可以得道的。”
“而且,你现在不就是在求道吗?之前没有得道的妖兽,那你就做第一个呗!自古以来,从无到有,都是最难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只要踏出了第一步,那剩下的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振山仙人伸了个懒腰,掐指一算,“时候不早了,本仙人得遛了,那就……后会有期咯,道友!”
“等等。”狰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振山仙人,我名狰。”
振山点了点头:“狰?我记住了。”
“可以告诉我,你的道是什么吗?”狰仰着头,问他。
振山仙人轻轻一笑,竖起三根手指指摆了摆,“说好了三个问题,你已经问完啦!这第四个问题,就恕我不能解答了。”
说完,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青烟消散。
狰有些怅然若失。
它心底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但前路漫漫,它实在不敢独自前行。
仙人说,行道无惧对错。
然,世间生灵,哪有不怕走错路的?
若能正确的前进,又何必要做错误的选择吗?
可惜,仙人与它只是萍水相逢,无法教导它更多的东西。
对了,振山仙人说了,下个月初一,就轮到他讲道了!
狰突然兴高采烈起来。
回到章莪山,它开始期待下个月初一的到来。
时间在满心的期待中,渡过的总是最缓慢的。
狰渡日如年,终于等到了振山仙人讲道的日子。
狰飞奔向长留山。
却在距长留山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它怔怔的看着满地尸骸,一片荒芜的长留山。
火光冲天,电闪雷鸣。
足足有十几位仙人在斗法!
狰认出了其中两位,无厌仙人,还有振山仙人。
斗法的仙人分成了两派,一方以无厌仙人为主,一方以振山仙人为主。
可……无厌仙人和振山仙人,不是好友吗?
他们为何会打起来?
狰不明白,它眼看着无厌仙人身若迷雾,瞬息之间,便一剑刺入振山仙人的左肩。
振山紧紧扣住剑刃,吐出一口鲜血,死死的盯着无厌仙人,“我早该发现的,无厌,你已入魔!”
无厌仙人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他用力转动手中的剑,“魔又如何?只要能杀尽天下妖兽,我甘之如饴!”
振山不解:“你为何对妖兽抱有如此大的杀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厌仙人眼中冒出了血光,充满恶意的眼神环顾着整个山海界。
他早在渡心魔劫的那一刻,便入了魔。
心魔劫中,心魔问他:妖兽肆意食人,吞吃了你的父母,你要为他们报仇吗?
无厌回答:可以。
心魔:妖兽就不该存于世间,也没有资格求仙问道!妖兽就该被圈养起来,作为人族修行的材料,以其之血绘符,以其骨铸器,以其肉炼丹,以其魂落阵!你觉得如何?
无厌:都不错。
心魔:那我们一起,潜入山海界,杀光所有妖兽,好吗?
无厌:你觉得好就行。
就这样,心魔取代了无厌的自我。
从此,以屠戮妖兽为毕生所愿。
他潜入了山海界,挑动长留山的仙人对妖兽的不满,继而心魔乘虚而入,扩大了他们心中的怨恨。
而后,借讲道之机,一批批的控制妖兽,圈养,杀戮。
如果不是振山仙人及时发觉,恐怕整个长留山都会沦为妖兽一族的坟墓。
振山仙人眉头紧锁,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好友,“肆意杀戮妖兽,与你的上善若水背道而驰,大道反噬,诸般业力,你真的不在乎吗?”
他想唤醒入魔的好友,可惜迎来的只有无厌仙人狠辣的一剑。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无厌仙人凶煞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悲天悯人之色,“若能杀尽天下妖兽,永坠轮回又何妨?”
心魔就是这般难搞,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振山仙人握紧了拳头:“无厌,莫要逼我……”
无厌仰天大笑:“振山,你我多年好友,我却从未见过你的道,今日,便让我瞧个分明罢!”
“好。”
振山身上的气势在凝聚,他轻声道:“那我就让你瞧个明白,也死得明白!”
刷刷刷!
无尽的血光笼罩了长留山,狰一时之间竟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
几声惨叫,几位仙人的尸体坠落,无厌仙人的一只胳膊也被砍断。
无厌退出长留山地界,难以置信的看着被血光缠绕的振山:“杀生道?!”
振山没搭理他,只再度斩出了一刀。
无厌险而又险的避开,面露不忿:“你既修的是杀生道,为何不与我一起杀尽山海界的妖兽?”
振山冷声道:“我虽修杀生道,却从不滥杀无辜。”
“除恶为扬善,杀生为护生!”
“这就是我的杀生道,无一日敢不遵循!”
无厌怒极:“可笑!霸道绝伦的杀生道在你身上,竟是如此妇人之仁!”
振山咧嘴一笑:“妇人怎么了?妇人亦有仁心,何况吾辈修士?!”
言罢,便提刀斩了过去。
入了魔的无厌实力要比之前高出一大截,可在修行杀生道的振山面前,依然不够看。
“噗——”
无厌被一刀穿胸而过,无力之下坠落长留山脚。
鲜血汩汩流出,无厌眼中失去了神采,他愣愣的看着振山,轻声道:“振山,你会后悔的,妖兽与人族是无法共存的……今日你杀我为护妖兽,已是种下了恶因,早晚会……结出……恶果!”
无厌死了。
死在振山的杀生道之下。
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渡心魔劫的那一天,无厌便已经死了。
振山静静的看着无厌的尸体,面无表情。
“仙、仙人……”
振山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月前遇到的那只有五条尾巴的妖兽。
“呐,是你啊。”
狰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了两个字:“节哀。”
说完,它就想抽自己一尾巴,什么节哀?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面对妖兽的安慰,振山勾起嘴角,“我并没有伤心,只是感到惋惜罢了。”
狰:“???”
振山长叹:“求道之路漫漫,吾又少一知己!”
狰懵懂无知,只道:“道不同,也可为知己吗?”
振山仙人笑了一下,告诉它:“没有一样的道,但有一样的信念。”
之前的无厌仙人走的是上善若水之道,奉行扬善之举。
而振山仙人是杀生道,遵循的是除恶之举。
道虽不同,信念却是一致的,皆是要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也因此,两人成了至交好友。
“今后,还有长留山吗?”狰问他。
振山回答:“长留山还在,只是山上的仙人,要离开了。”
狰:“啊?”
“经此一役,妖兽一族不会再允许九州之人踏入山海界半步。”
振山说完,见狰一下子颓靡了,好笑道:“怎么?还想来长留山听道?”
狰鼓起勇气,说:“我只想听你讲道。”
振山摇头:“算了吧,我的道不适合你,给你一点启示还行,说多了,反而对你以后的道不好。”
狰还想说什么,振山递给了它一个玉简。
“这里面的术法,是我可以传授出去的,你可以试着学一下。”
狰谢过振山,恭敬的收起了玉简。
“狰道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无论是人族,还是妖兽,都是这世间的生灵,我想摒弃种族之僭,却奈何两族之间如隔山海,难以越过。”
“今日之后,我便要离开此界,临行前,赠狰道友几句话。”
狰:“您说。”
“闻道之初,可听不可信。”
“求道之路,可缓不可急。”
“证道之心,可转不可移。”
这三句话,狰俯首牢记,一刻不敢忘。
往后的数千年,它渐渐变得沉默寡言,独自思考,独自求道,慢慢的,一步一步,踏踏实实。
即便后来它离开了山海界,来到了这灵气稀薄的十方界,它也时刻提醒自己,求道之心是否依旧坚如磐石。
与尧山李氏签订了契约,它却只对一个名叫桑若尘的小家伙有好感。
只因桑若尘的求道之心是最简单,也是最坚定的。
想到桑若尘,狰睁开了眼睛,他或许就是自己在求道之路上的知己吧。
那家伙虽然看似懒散,信念却比谁都要纯粹,本源空间的这扇门,挡不住他。
狰笑了笑,推门而出。
其实,振山仙人没有离开山海界。
长留山死了那么多妖兽,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罪魁祸首被振山仙人杀了,为了平息妖兽的怒火,剩下的罪,只能他自己扛。
狰不顾一切的找到白泽,告诉它,振山仙人没有错。
白泽只淡淡的看了它一眼,道:“他是人族,这是原罪。”
那一刻,狰突然就懂了。
妖兽们不会在意无厌仙人和振山仙人谁对谁错,它们看到的只是人族背叛了两族条约,肆意杀戮妖兽。
这个罪,是归于所有的长留山仙人,甚至是整个人族。
而非无厌仙人一人。
振山仙人永远留在了山海界,他的尸体被沉入山海界的山川河流,他的魂魄融于山海界的一草一木,无法进入轮回。
他真正的死去了。
狰有时候会想,无厌仙人有句话是对的,振山仙人为了保护妖兽而杀死他——
是恶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