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灵阁原本位于湖中央的一座小岛上,隐匿在茂密的树林始终,如今湖水干涸,只徒余一座光秃秃的木桥连接着两处,说是湖上的岛,更像是在地面沿着中心挖出的一处孤崖。
岛上的树靠着灵力的供养依旧葱翠,地面上长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都是其他地方没见过的,有些甚至发着幽暗的光,为这密林增添了神秘。
清婉和白玉到的时候,巫长老正在为死去的前任巫长老敛尸,她有些好奇短短时间他是如何把尸体从王宫弄回来的,想想觉得这样伤人心,索性又咽回了肚子里,思来想去,硬是从嘴里挤出来一句,“长老,节哀。”
“节哀?”巫长老闻言抬起头来,宽大的斗篷帽檐遮住了眼睛,但是清婉能清楚感受到他在看着自己。
清婉用手肘动了动白玉,正想问他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忽然听见低低的笑声传出,既可笑又无奈。
“没什么好节哀的,每一任的巫长老,都知道自己的死期,日复一日地等候着这一日,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去哀伤的。”
木讷地点点头,清婉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但其实并没有听太明白。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除了巫长老为逝者低声吟诵的悼词,便只余得细碎的唏嘘声,听声源的方向,像是角落里两盆颇为现眼的蓝色植株在窃窃私语。
巫长老念咒一般的咿呀声越来越大盖过了那唏嘘的声音,逝者躺着的石台上腾起烟雾,蓝紫色的火焰缓缓燃起,沿着人的躯体蔓了开去。
“这……”清婉皱着眉想上前灭了火焰,被白玉眼疾手快拉住了。
“这是仪式,让长老往生,与天地同在。”白玉简单解释,见清婉眼里仍是疑惑,便又再往下说了几句。“重明一族,逝者随着魂魄的散去,躯体也会化为飞烟,但历届巫长老受自身神力禁锢,死后躯体仍在,便不能得到解脱真正归于虚无。”
“哦。”清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地仙灵境本身就受着结界的禁锢,不能用仙界寻常的条例来归束就对了。
蓝紫色的火焰烧得旺盛,没有了风的吹拂,便没有丝毫的摇动,瞧着这架势,她有点担心这巫灵阁会不会被腾起的火一把烧个精光。
巫长老显然没有这样的顾虑,站在那儿沉默不语,瞧着样子像是在追忆往事。
大致是追忆了好一会儿想起屋里还有两号人,巫长老把原本就低得看不见眼睛的帽檐往下又拉了拉,整张脸只露出了个嘴巴。
“君上已经与我说过了,公主可是决定好了?”
“嗯。”清婉轻轻应了一声,底气不是很足。
照理说,大家都把这件事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必定是对未晞不好的事情。
可是这事情和全族人甚至是整个仙境有关,大旱百年,一夜间死了三位重要人物,那神秘男子的奇怪话语,每一件的好奇心都大于对这件不好的事情的畏惧。
巫长老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头的屋子,回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块光滑的玉石。
这东西清婉认识,结魂玉,重明一族就是用这东西聚齐未晞的魂魄让她再生的,不过很不幸运,被她清婉钻了这个空子。
“一个仙者,魂魄不是真正的消散归于虚无,都不算是真正的死去。不过一般来讲,魂飞魄散也就如同凡人的死去,毕竟,散去的魂魄不会自己再聚集起来。结魂玉,是重明族祖神留下的神器,只要天地间尚存一缕魂魄,便有结魄再生的可能,不过这再生的过程谁也不知道会有多长,这其中的一个坏处,便是记忆会丢失,丢失部分或是全部,谁都不知道。”
“我沉睡了百年,便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清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这么说虽然合理,但是她总觉得有些别扭,丢失的是未晞的记忆,可她又不是未晞,不过是把自己的魂魄暂时放到这个躯壳里罢了,自然不会有这么多的记忆。
“对。”巫长老应了一声,继续说道:“结魂玉会弄丢人的记忆,自然也有法子找回,君上不愿公主找回记忆,是怕再次伤了公主,但若公主执意要知道,也许,也未必是坏事。”
“那……要如何知道?”
“倒也不难。在结魂玉的边上点上一盏灯,将公主您的血分别滴结魂玉和灯上,让这灯燃上三个时辰不灭,在这三个时辰里公主必须心无杂念一心想着要忆起那些被忘却的事,丢失的记忆,会一点一点回来。”
清婉点点头,看着巫长老点燃一盏灯放在结魂玉边上,拔下头上的簪子咬咬牙在手指尖儿上刺了个口子,在结魂玉上和灯里各滴了几滴血,正要搬张小椅子过来坐着专心想着记起未晞的那些事,忽然一名守卫破了门进来就扑通跪下。
“何事慌张?”白玉皱紧了眉头沉声问话。
“回……回少君,有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正在谷中肆意屠杀,王宫里也出现了刺客,现在外头已经乱成了一团,君上命少君速速带人捉拿!”
“好!你速去集结军队,虽然捉拿乱党!”白玉手中化出长剑,往身后一背就要急急出门,被巫长老一声“且慢”唤了回来。
“怕是有人想要调虎离山。公主要寻回记忆的这段时间正是灵力微弱的时候,少君留在这里保护公主,我去!”
“长老,不可!”
“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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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尘封事
三月的郊外草长莺飞,漫山遍野都是绿的草红的花,在没有四季的仙界,怕是个神仙见了,都爱这样的三月。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身着花色衣裙的小姑娘捧着一把刚采下的野花,绽着灿烂的笑容,一圈一圈地转着,发包间插着的翎羽也跟着雀跃。
这是,年幼时的未晞公主。
清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许是被那笑容感染了,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知道这是到了未晞的记忆里了,那段丢失的记忆里,有关未晞的过去,有关那个叫挚羽的男人。
她知道未晞看不到她,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后边跟着光明正大地偷窥这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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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未晞就开始往回跑,作为一族的公主平日里受着约束,今日难得出来,小姑娘爱玩的天性一起便一路跑了起来,跟在后边的侍女一边喊一追追,追到了城门口才停了下来。
“公主……”侍女喘着粗气跑到她边上,用手当扇子给未晞扇风。
“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未晞伸手指指城门下一堆吵吵嚷嚷的人群,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公主,君上说了,不让您管闲事。”小侍女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为难。
“我身为公主,族人有事肯定要帮着解决嘛,怎么算得是闲事?快去看看!”未晞一张稚嫩的脸板了起来,哼哼两声,唬得侍女赶紧跑过去询问。
不远处的清婉眯着眼笑了起来,这公主的性子,她倒是欢喜得很。
等了一会儿不见侍女回来,未晞装模作样端着公主的架子大摇大摆走过去,只见男女老少围了一群人,正拿着棍子把一个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子往外赶。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未晞上前将那男孩护在身后,虽然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但是这模样颇有一种护犊子的样子。
“公主,这人身上带有煞气,族人已将他驱逐出无人之境,今天他非要跑回来,为了族人的安全我们只能将他赶出去了,公主快些回王宫,莫要管这事。”
“煞气?”未晞的眼里满是疑惑,回头望了一眼男孩。
那孩子的眼里有焦急、有无辜、有害怕,还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和稚气,就是没瞧见他们所说的煞气。
“这分明是个与我一般的孩子,哪里有什么煞气?!”
“公主!天上煞星异动,这孩子生来带着煞气,克死了父母,君上和巫长老都是知道的,这才在他身上施了封印驱逐出去,这事事关整个重明谷,公主莫要管。”
“这……”
“公主!”身后传来男孩的声音,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却是带着稳重和沉着,也不知道该要经历多少事,才是如今的模样。
“公主,我知道自己命犯孤煞,族人将我驱逐我毫无怨言,但是求求你救救我哥哥,他被野兽给咬了昏迷好几天了,再没有药的话会死的!”
“我说什么来着,克死了父母,现在还要克死哥哥,不能让他进来,不然克死我们全族的人!公主,您快回宫吧,别把煞气沾身上了。”
“胡说!什么克死了哥哥,分明是你们不让他哥哥看病也不给他药!本公主瞧着他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坏人!父君和巫长老都施了封印,必定不会怎么样,你们让他带他哥哥来看病,他哥哥才能救回来。大家都是重明族的族人,就要互相信任互相帮助,怎么能见死不救?”
“公主!”
“别说了!本公主的话难道都没有人听么?”
“这……”族人们相觑了几眼,其中一人才做下决定,道:“既然公主开口了,便照做吧。他哥哥并没有什么错,确实不该不救他,不过这是需禀告君上知道。”
未晞点点头,对这个结果算是满意,转身去拉起摔倒在地上的男孩,眼里满是怜悯之意。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爹娘被我克死了,族人也不接纳我,只有哥哥和我相依为命,哥哥一直叫我小二,说这样的名字好养活。”
“怎么能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呢?”未晞眼中的怜悯之意更甚,思索片刻,将发上的白色翎羽取下伸到他面前,道:“以后,你叫挚羽,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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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相遇。
相遇在这个年华,如此算来,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只是,清婉想起自己见到的百年后的重明谷的模样,若是未晞知道日后重明谷会因为这个人变得生灵涂炭,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日伸出了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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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像翻书页一般在清婉眼前迅速翻过,那些属于未晞的记忆,属于未晞和挚羽的记忆,像街市上的货品,琳琅展开在清婉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不属于她的宝贵东西。
未晞的记忆跟着画面的快速掠过,深深刻入了清婉的脑中,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深夜,城门口的一棵千年古树下。
彼时的未晞已经退去了幼年的青涩,出落得亭亭玉立,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穿得像只花哨的孔雀,一身白衣,衬出身份的高贵。
身旁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倒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男孩,一身粗布麻衣,倒也干净整洁。
“挚羽,明日是我生辰,你会来吗?”未晞坐在他身边,手指不安地绞弄着,夜色下看不清脸容,不过耳根子确实红得像在滴血。
挚羽并没有马上回话,从怀里掏出一团红布,里面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未晞,生辰礼物我就提前送给你吧,君上他们,不会希望我明天出现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只未晞,连置身事外的清婉,都能听出其中的失落之感。
“我不要!”未晞板起了脸把那布包往回推,顺手扯下自己腰间悬挂的玉牌塞到他手里,道:“明天不只是我的生辰,也是我的成年礼,很重要的!你明天只管拿着我的玉牌进去,父君他们不会赶你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未晞红着脸站起来就跑,没几步便闪过一道白光不见了人影。
清婉发现,她不仅仅是在接受未晞的记忆,连她那个时候的心思和情绪都能知道。
未晞想在明天的成年大典上,求她的父君为她和挚羽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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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很快便到了,重明谷以白色为尊,这等喜庆的日子里,谷中上下悬挂的都是白色的绫锻,白烛百花白灯笼,让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的清婉着实有些慎渗得慌。
繁复的礼节过后,便在观星台上大摆宴席,未晞高坐在主位上接受着族人的朝拜与献礼,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慌张。
接受族人的朝拜,意味着她要维护族人的利益,保护她的族人,担负起开启祖神留下的神力造福族人的重任,甚至在很久的以后,接替她父君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族长。
担忧有之,期待也有之。
未晞的眼神不时往观星台的入口望去,心里一直在期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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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斜,席中已经快要坐满,后边临时开辟出来搁置礼品的两间屋子已经堆满,未晞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期盼着视线里出现那抹人影。
可是,等到的,终究不是他的到来。
几声哀鸣自城门处传来,几乎同一时间,一名小卒慌慌忙忙跌撞着上前来禀报,说是孤右将军和连奇将军在城门口将挚羽拦住了不让他进来,挚羽脾性执拗,一门心思只想进来亲手将礼物送给未晞,而两位将军又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一番争执下来便下令将挚羽赶出城去。
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挚羽突然变得可怖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凶煞之气,一连伤了好几人,从方才的动静来看,光是小卒跑来通报的这点时间里,他便已经杀了好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