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老人,能预知一切。
我吸了口气,看向了卜老人:“我心里都明白——多谢。”
这件事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越是能看穿未来的,越不能泄露天机,千眼玄武就是一个例子,卜老人有这种本领,也绝不可能轻易使用,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找你,可不为了你谢我,”卜老人眯着眼睛。
“我知道,”我答道:“您是真正的,为了三界众生。”
他做这一切,应该就是为了防止祟真的泄露出来,就因为我和幕后黑手的相争,导致三界重新水深火热。
不愧是三清老人,不愧是天师府。
卜老人一笑,转而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不用我说,李先生也知道,现如今李先生已经把该走的路,都走了一遍,大概只剩下最后一步了,这一步,李先生万万小心,我只能送李先生四个字,喜木,忌水。”
我点了点头:“记住了。”
其实,我想问卜老人的有很多——我三舅姥爷还有救吗?那个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我和潇湘河洛之间,到底是什么恩怨,当初螭龙顶罪,沙漠坠龙,又是为了什么?
可我心里清楚,这些事情,只能我自己找——问卜老人,只会把他也缠裹进了这个因果之中。
这对一个一心挂在三界平安上的老人来说,太不公了。
横竖,这是最后一步了。
卜老人转脸看着真龙穴,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是啊,这个地方当初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那么多人的人生,埋葬了那么多的恩恩怨怨。
如今,龙棺已经整个坍塌,这地方,接近一片废墟。
这个升天的阶梯,终究是折断了。
不过,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灌入,把衣服和头发全部吹起,我吸了口气,四相局终究发挥了功效,三界依然还是平安的,景朝国君,这么大的力气,没有白费。
剩下的那些秘密……我转过了脸,看到了藏在暗处的江瘸子。
他这一次,终于不打算走了,他自己也知道,欠我一个交代。
卜老人接着说道:“能拦住你的,已经不多了,只不过,你身上牵涉的因果,实在过于巨大,剩下几步,更是危机重重,祝你此去,凯旋而归。”
“谢谢。”
一切皆为天命,失去,获取,也全是天命。
叶大人咳嗽了一声:“李先生,话说的够多了,让我们这么多人等着,也不大好。”
而这个时候,程星河摸出了一个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见过这个吗?”
叶大人看向了程星河手里,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一亮:“这是——所谓的游戏机?”
程星河那个不知道几手的旧货。
啊,对了,听说叶大人,最喜欢人间的东西。
“你要是这一次放七星一马,这玩意儿我送给你,”程星河摆了摆:“这是我们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多少人,有了这个,神仙都不换。”
哑巴兰也凑了过来,一听这个露出满脸问号:“你管这个叫人类智慧最高结晶……”
话没说完,脑袋就被程星河推开了。
叶大人眼睛一亮,可后头的仙官伸手就拉他:“叶大人,咱们九重监,可有九重监的职责,您可别跟前几次一样……”
叶大人眼里的光一熄,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旧事莫重提,咱们的规矩,我还是懂的。”
可说是这么说,他耳朵微微一动,也在听游戏机里超级玛丽顶蘑菇的声音,显然极感兴趣。
但一看我过来,立刻摆正了脸色,闲适的看着我:“这一次的事情,咱们得好好细算……”
结果刚说到了这里,有人来报信儿:“有一位姓李的城隍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叶大人一皱眉头:“该不会是——三脚鸟那个?”
“还能有谁呢!”
“他也掺和进来了……”叶大人想了想:“先见见他。”
姓李的——我忽然想起来了,李茂昌是说过,江夫人那个家族叫窥天神测,出了一个首席天师,还出过一个大城隍。
我因为割舍不掉的血缘关系,也被他们认成是家族成员,不过,那两位李家杰出人才,辈分貌似比我还低。
这个时候,一个天阶冷笑了一声:“我们老板出马,事情妥了。”
老板——说话的,就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北派大先生。
这个大先生不笑还好,一笑起来,满口的锯齿牙,看上去森森可怖。
“老王,可多谢你了,”池老怪物也来了精神:“这个救兵,是你搬来的?”
“那是自然。”被称为老王的北派大先生答道:“不过,我们老板,早就知道这件事儿了——都是亲戚嘛。”
我则趁着这个机会,看向了在场的人,尤其——是老头儿。
老头儿被安置在了一个板子上,表情还是跟在贵妃榻上没区别,似乎下一秒还能哼唱出个“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
心里猛然一痛。
苏寻和哑巴兰浑身是伤,但蹲在一起,犹如一对看门石兽,笑的倒是挺灿烂的。
杜蘅芷还没醒过来,许多熟悉的人,都还躺在地上。
“门主。”师父蹲在一边,也在抽烟,对我摆了摆手:“大家都没什么大事儿,你且放心。”
可师父一张嘴,我心里也是一沉。
他嘴里,掉了两个门牙,说话开始漏风,一条胳膊垂下去,显然是折了。
那么惜命的师父……
老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过,生人气还在。
师父奔着老头儿所在的位置点了点头:“快过去吧——那一位,可等了你挺长时间了。”
第2054章 终须一别
我奔着老头儿就过去了。
忽然想起来了小时候,我第一次听说什么是“死”的时候。
我的记忆力,比同龄人早很多,好很多。
老头儿给人看坟地,我盯着点金漆大棺材,从灵棚里出来,搁在坟地边,问老头儿,人为什么要被埋下去?
老头儿说:“人死了。”
“什么叫死?”
“就是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再也回不来了。”
“非得死吗?”我看着那些哭天抢地的亲属,眼瞧着有几位,恨不得以身相随,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不死行不行?”
“那不行,”老头儿往嘴里塞了一块从祭祀里拿出的饼:“每个人都得死,包括秦皇汉武。生老病死,这是命数,谁也改变不了。”
我忽然一阵恐惧:“每个人——你也会死?”
老头儿一巴掌拍在了我后脑勺上:“你他娘盼我点好!”
我再一次抓住了老头儿的手:“我不管,你别死。”
“你傻啊,我跟上头下头的头头儿,都没亲戚,怎么也得死,”老头儿又给我后脑勺来了一下:“到时候,你该说啦,老而不死是为贼,跟芝麻酱铺子的麻三一样。”
“我不说!”我根本不知道那句话什么意思,只顾着倔强的抓住老头儿:“反正,你不能死,你死,我也不活啦!”
老头儿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头儿不高兴,再次给我后脑勺来了一下:“你这个小驴,这么没出息?为了个老头儿,自己不活啦?人这一辈子,不光是要给别人活,你也得给自己活——什么都不给自己做,你来人间一趟,白玩儿的?”
我就是不松手,死死盯着那个坟坑,似乎生怕下一秒,坟坑里伸出一只手,把老头儿也带下去。
老头儿的声音终于柔和了下来:“你长大就知道了,世上有很多事,老婆,孩子,比老头儿要紧,你会有其他的朋友,其他的牵挂……”
“我不要。我就要你。”我还是不松手:“反正,你不能死。”
“这傻小子,行啦,我答应你,至少,等你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老头儿凝望着棺材,又吃了一口点心,那点心很酥,粘了他一下巴渣子:“你身边有人陪着,我就松心了。哎,那个大侄子,你买卖力气,别让棺材先落地——还有后头那几个女眷,你们怎么不哭?不哭的人家出哑巴!”
坟地哭声震天,还有盆子被摔碎的声音——意思是这个人死了,家里人悲痛的摔盆砸碗不过啦!
那是个春天的午后,草长莺飞,许多柳树毛毛奔着我的脸拍了下来,我发现柳树毛毛粘在了我脸上——不知不觉,我也哭了。
那是我人生之中,印象最深刻的恐惧——比老马猴抱孩子,鬼外婆吃手指更甚。
总有一天,老头儿会离开,我再也见不到老头儿了。
自此之后,老头儿每次打鼾,呼吸停滞的时候,我总支棱着耳朵听,直到下一个鼾声再次响起。
越大,这种恐惧就越浅淡,我觉得老头儿会一直守在我身边,直到今天。
我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能不能不死?
我还没娶媳妇,还没生孩子,你答应要等到这个时候的,不能说话不算——说到就做到,做不到是狗,不是你说的吗?
老头儿没有任何反应,他一片安详,除了被江辰砍出来的那个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
别的伤,我有灵药,有白藿香,可这是斩须刀留下的——能斩杀神灵的东西,带着神气,哪个凡人,也扛不住。
我忽然有些迷惘,老头儿说,这一辈子,怎么也得给自己活,他做到了吗?
他为了给厌胜,洗刷这几千年来的冤枉,也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可冤屈终于洗刷了,他为什么不肯多看一眼?
我想起了那些拖着链子的阴差。
老头儿死的冤屈——为了他,不管是哪儿,我得闹一场。
“七星,别难受,”程星河显然是跟我想到了一处去了,大声说道:“四相局你都能进,其他什么地方去不了?咱去找上次那个狐狸眼,把老头儿给拦回来!”
“喵。”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小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