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不说话了,墨君琰陪着沈诺又枯坐了一会,才离开去找贺兰公子要蕴子花的地点。
蕴子花的地点贺兰公子已经查到了,只是因着蕴子花的守护兽是修士最难缠的九尾蜂群,而道魔大战又征调了不少人,这才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去寻蕴子花之人。
是以墨君琰一说他要去寻蕴子花,贺兰公子立刻就答应了。
“你此去还要小心,九尾蜂并无甚厉害,只是九尾蜂群,终究难缠。莫要受伤。”
墨君琰喝了半杯茶,这才道:“贺兰世家传承已久,不知您可听说过,情根已断,可否能再塑?”
“当然不可能了!”说话的是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的欧阳道君,他大喇喇的坐到了贺兰公子身边,斜看了墨君琰一眼道,“你不要白日做梦了,除非诺儿重新投胎轮回,否则是再也不回动情的。这件事,你早就知道的。”
墨君琰想到今日沈诺古怪的神情,起身就告辞了。
墨君琰此行,一月即回。
九尾蜂群不好对付,但也不是没有巧法子对付,只是墨君琰一心担忧沈诺在没有他的时候,会去找“别人”,更担忧孩子的“另一位父亲”会仗着与沈诺血脉相连的孩儿,去勾搭他的小九,因此直接舍了取巧之法,单刀直入,抢了蕴子花就快快的回来了。
虽然受了点小伤,可是在看到沈诺眼睛里只有他一人的时候,墨君琰还是很高兴的。
合贺兰公子和墨君琰二人之力,将沈诺腹中孩儿移到蕴子花中之后,沈诺总算是轻松了。要知道,每次想到自己肚子里揣了个娃,他都有一种分不清自己是谁的感觉。
蕴子花就种在了小竹峰上,沈诺住的院子里。
墨君琰依旧不知道这个孩子其实是他的,依旧义无反顾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对沈诺好。
沈诺和贺兰公子都觉解释无用——毕竟,怀胎二十年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墨君琰不相信才是正常的。
可即便是不信,墨君琰还是一如既往的待沈诺好,时不时的就和沈诺商量成亲之事,只是后者从来没搭理过而已。
三个月后,蕴子花含苞待放,众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快要出来了。
而沈诺也是这个时候见到的阮珏。
阮珏和原先的装扮差不多,仍是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如纸,头上罩着大大的斗篷,简直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一丁点阳光都不肯见的模样。
阮珏见到沈诺的时候,就笑了出来,笑容里依旧带着淡淡的羞涩之意,面容却硬朗成熟了一些。
“沈兄,许久不见。可还好?”
沈诺面无表情的瞄了这位魔族圣子一眼,淡淡的道:“旁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道魔之争已然开始,你寻我作甚?若是要买丹药、符箓等,那就好走不送了。”
其实沈诺对魔修并没有那么深的厌恶。
只是他终究是道修,是不会在道魔之争的时候卖东西给魔修的。即便他知道最后赢的会是魔修,他也不会这么做。
阮珏早就猜到这一点了,他叹了口气,不得不直接说起了他的目的。
“我希望,能早日结束道魔之争。道修魔修只是修炼方法不同,所求都是逆天长生而已,我不觉得,大家需要打成这样。”阮珏想到为了道魔之争而斗了一辈子,甚至连自己这个亲生儿子都要远远的养在别人名下的父亲,心中一阵难过。
“前一次道魔大战,魔修死了七万余人,重伤者不计其数,想来道修亦是损伤大半。穹凌山之变,诸多化神修士直接陨灭,道修也好,魔修也好,被激化的怒气都会在这一次的大战里爆发。”
阮珏诚恳的看向沈诺道,“修士能修炼有成有多么不易,沈兄定然是知晓的,若是这次大战不尽快停止,那么魔修这次损失的将不只是七万余人,而重伤到无法再修炼的人数,也会多如牛毛。道修人数虽然众多,可是你我皆知,魔修只我一个圣子,而道修……却是有诸多门派和世家,谁也不曾真正服谁,这次大战……结果将会如何,别人不知,沈兄向来多智,想来一定清楚。”
阮珏双目灼灼的盯着沈诺,一字一顿的将他所猜测的大战结果说了出来:“魔修险胜,道魔重创,佛修、妖修等百家争鸣!”
道修也好,魔修也罢,再无一人独大!
修真界将重新洗牌,原本隐忍低调的佛修、妖修等,将会利用在最近的几次道魔大战里,浑水摸鱼抢到的修炼秘境和资源,和险胜的魔修抢占一席之地!
阮珏的最后一句话,才是他为何会冒着生命之危,明知不当为,却仍旧来找沈诺的目的。当然,阮珏生性心软,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不愿意看到原本心性豁达、资质上佳的修士们因为重伤而永远不能进阶,甚至会直接修为全无,也是让他肯自愿冒险前来的缘故。
“沈兄,若是再不阻止,那么便阻止不了了!道魔相争的同时,还会有其他修士来抢占修炼资源!”
沈诺听了半晌,忽然伸出手掌,将掌心里的一粒花种慢慢催熟,花种渐渐发芽,长大,然后开花,花开七片,通体白色,明明普通的像是路边野花,却意外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沈兄!”
阮珏当真是冒着生命之危而来的。他是魔族圣子,几乎每一个道修都想杀了他,让魔修群龙无首,然后来个一网打尽。他这么一意孤行的闯到道修门派,几乎可以说是把命送到沈诺手上了。
沈诺看着掌心的花,忽而觉得无趣,将白色的花往半空中一丢,看着七片花瓣全都掉落,他才转身看向阮珏。
“你做不到,我亦做不到。”沈诺冷漠的道,“道魔之争,每百年一次。这样的争斗,从道魔兴盛时起,就已然开始了。除非打破唯有道魔两家兴盛的局面,否则的话,便是众人能想明白他们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他竖起一指指天,“它亦不许。”
沈诺所知道的两个气运极高之人,一人是沈仙人,一人是沈迟。
沈仙人的出现,有天道加持的气运相佐,直接打破了魔修独占修真界鳌头的局面,将道修变成了魔修面前的活靶子,在那位沈仙人的诸多努力下,甚至让道修反败为胜,从此道魔相争,佛修、妖修等在夹缝中生存。
沈迟的出现,亦有天道加持的气运。只可惜沈迟太过儿女情长,痴情原本无错,奈何他痴情之人却是个猪队友。原本这个被天道安排为棋子之人,却最后死在痴情之上。而天道所求之事,竟然也只有靠天道自己投胎,自己来做了。
天道要道魔衰落,要百家争鸣,要平衡,要公允……沈诺又有何能力阻止?
为了不耽误出生时机,天道连让他怀胎二十载这种事情都做了,它还有甚么不能做的呢?
“你走罢。”沈诺背过身去,负手而立,“这不是你我能阻止的。”
阮珏平静的站了一会,良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蓦地将一直遮掩着他的面容的斗篷扯了下来,丢在了地上。
“既然沈兄也无法阻止,”阮珏挺直了背脊,高高的昂着头道,“那珏只好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道魔战场之上,珏不会再心慈手软。魔修不会险胜,而会大获全胜。”
“便是天要平衡,珏为了数万魔修之性命,为了魔修将来的地位和修炼资源,亦不得不奋力一搏。”
“再见之日,或许便是你我化友为敌之时。”
阮珏一句话说的比一句话要坚定。
沈诺听得出来,原本那个羞涩干净中带着些许怯懦的青年,他已然打算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了。
天道有天道的责任,所以才会将气运加诸在两个异世而来的人身上;柳纤纤身为柳盟主的嫡亲孙女,在他告诉了她结局之时,却仍旧为了报亲人之仇,为了让众散修不心寒,毅然决然的吞下了强行提升修为,却增加不了寿元的丹药,不求长生,但求担起自己散修盟盟主的责任,不负己心;而阮珏,生来便是魔族圣子,他曾经羞涩内敛,厌恶战争,厌恶鲜血,可是如今,他为了圣子的责任,为了数万魔修之性命,亦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不是喜欢承担,而是不得不承担。
沈诺转身看向阮珏,冷不丁的问道:“为何不逃开?隐姓埋名,躲在一旁修炼,岂不是更好?也好少沾染些因果。”
阮珏刚刚被激起的一身热血一下子就散开了。他发怔的看向沈诺:“这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
见沈诺不懂,阮珏直言道:“我心中有情。”
不是亲情,不是倾慕之情,不是同袍之情,而是大义和责任所生之情。
不是他想要的,却是他不得不要,然后不得不有的。
“我曾以为能与你做一世的平淡之交,待到一人老死之时,另一人也可为他收尸。”阮珏浅浅的笑了笑,“现在看来……”
“我会为你收尸。”沈诺忽然打断了阮珏的话,然后又懊恼的补充了一句,“若是你遭遇不幸……”
阮珏笑得更灿烂了:“多谢你,我很高兴。这大约是我死前能听到的最高兴的一件事了。”
然后他上前一步,拥抱了一下这个他曾经很喜欢,很想成为莫逆之交,最后却只成了平淡之交的少年,喃喃道,“我走了,沈兄,过得快活一些。还有,莫要为我不平,这是我的责任,我甘愿承担。”
我亦甘愿为之赴死。
阮珏走了。
沈诺却又重新将他舍弃的那朵白色的小花和阮珏的黑色斗篷捡了起来。
他亦不知是否该希望阮珏一直活着。他只是直觉,他不希望阮珏死。
可是他的期望注定会落空。
“速归,蕴子花开!”
沈诺歪着头,看着嘴巴一张一张的纸鹤,想到那个以为自己戴了绿帽子,却坚定不移的不肯离开他,还要将那个孩子“视若亲子”的男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101·生而知之
蕴子花是红色的。
花苞如莲,绽开之时,手臂长的硕/大的花瓣就这么缓缓张开。
蕴子花有九层,一层层的张开,也要花费不少时候。
沈诺来到的时候,贺兰公子、欧阳道君和墨君琰都到了,蕴子花也已经开了五层。
墨君琰捉住少年的手腕道:“还没出生,莫急。”
沈诺才不急。
尤其是他早就知道这蕴子花里种的是什么了。
贺兰公子和欧阳道君却很激动。能亲眼看到一个血亲后辈出生,贺兰公子不可能不激动。沈诺可以不认他为父,可是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贺兰公子瞥了墨君琰一眼,他想,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孩子叫他一声祖父的。
而欧阳道君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最后还是乖乖地回到了贺兰公子身边。虽然二人仍旧没有挑明,甚至连亲密一些的肢体接触都没有,可是欧阳道君还是轻易地发现,他的十七,对他越来越好了。
而这个出乎意料的孕育着贺兰公子血脉的孩子的出生,让欧阳道君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自己是不在乎什么子嗣的,可是贺兰公子若在乎,甚至为之而被判他,他亦不知该如何接受。而现在,沈诺诞下了这么个孩儿,欧阳道君想,他可以毫不客气的霸占着他的十七,再也不许十七跟别人有什么苟且之事了。
在场的四个人里,最镇定的就是墨君琰了。
他已经接受这件事接受了好几个月了。虽然最初很难过沈诺竟然和其他人双修,并孕育出一个孩子来,墨君琰那时恨不得将那个人抓出来给一剑杀了!心中阴暗之时,亦想过干脆找个地方把沈诺给关起来,然后让沈诺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人好了!
可是清醒之后,墨君琰很快就明白,他是不可能那么做的。
沈诺与贺兰公子提都不提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而姚莫谦想说又不敢说,最后只能让他珍重的奇怪语气,让墨君琰很快明白,沈诺一丁点都不在乎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墨君琰没有杀他的必要。而沈诺,就算不喜那人,肯定也不会让他就这么去杀了那人,毕竟,无论如何,那人都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
而将沈诺囚禁起来……这个年头也只能在墨君琰的脑海里打个转,就消失不见了。先不说他能否找到一个既可以囚禁沈诺,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就是有这么个地方,为了长生大道的心境不受影响,为了想法子给沈诺重塑情根,以求飞升之后,二人还能在一起,墨君琰就没法子做这件事情。
退一步说,就是他真的把沈诺给关起来了,沈诺只要心念一动,也就跑到洞天福地,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到时候,墨君琰才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阴损卑劣的念头全然都不能做。墨君琰所能做的,也只有接受这个孩子了。
沈诺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接受过他,没有说过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甚至彼此之间连个名分都没有,又何谈背叛他呢?
沈诺不曾问过他有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过,墨君琰自然不可能因此而指责他。
深吸一口气,墨君琰就看到蕴子花已然开到第八层了。
还有一层,那个婴孩就要出来了!
墨君琰将沈诺的手抓得更紧,神色之间比贺兰公子还要紧张。
平静的像是路人的沈诺这才抬头看了墨君琰一眼,看到墨君琰如此紧张,再想到墨君琰一心认定这个孩子不是他的的事情,不禁莞尔一笑。
“莫怕。”
少年踮起脚尖,对着男人的耳朵小声道。
墨君琰立刻侧首去看少年,二人双唇擦过,怔怔的看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