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不敢靠近这军队,却也都远远观望着,只在这短暂的平静里赶紧喘息一口空气。
谁知道未来又会发生什么?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戏台般的台子搭起来之后,竟然不是为了当中刑决砍头的。
有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官员站在上面,拿着喇叭,开始对着这看似空无一人的城市宣读入城书。
胡宗宪本身就是寻仙考文试第一的成绩入京的,写起文章来也是恣意通畅,既能够表意清楚通俗易懂,又能够把各种复杂的思想和见解都串联在一起。
他这一封文书只有五分钟之长,但是表达的信息足够清楚了。
第一,你们的李氏王族辱佛叛道、目无明朝,在上任之后有诸多妖孽之象。
第二,正义的明军已经前来,把这些祸乱百姓的王族和世家大族全部抓获了。
第三,明日巳时,我军会当众拆毁焚烧此宫城,再立衙门重新管制东韩省,从此只有父母官逢届换任,再无所谓王族之说。
胡宗宪这边等着严世藩,每过一个时辰就上台子朗诵一遍,越背越说的清晰明了。
与此同时,粥庐药庐渐渐排起了长队,越来越多的人敢从藏身之处里慢慢走出来,接触这个新的降临者。
严世藩带着人把所有衙门都抄了一遍,正欲回宫城检查结果,就听见了找到传国玉玺的捷报。
原来士林派在弑君之后,混乱中把那玉玺掠走,藏在了某个士大夫宅邸的井中。
勋贵派集结军队在京城四处杀戮,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一方玉玺。
——不过话说回来,勋旧党的军队呢?
不应该也有那么个一两万人吗?
“回禀大人,”斥候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为首的将领听说明军前来的消息,已经带着军队火速南下撤离了。”
严世藩揉了揉脑袋,心想真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得亏自己当初没有选择让朝鲜使臣带走或者不带走医官救场,而是让他们回去传播此国将亡的乱言。
怎么说,自己也是见证了一段历史啊。
等严胡二人集结,严世藩只看了眼夜色中还在排队领粥的人群,不紧不慢道:“情况挺好?”
“已经取下了南北之城的间隔,只是设立了几个关卡,有医官和守卫在那里辨认。身体康健的都可以过来。'
胡宗宪想了想又道:“明日当众放火拆了皇城的话,什么时候开始建新的朝廷。”
“明日。”严世藩不假思索道:“你和毛将军在此率领一万守军驻地,监督衙门修建之事——赏银也都如京城招工署的规格,但凡主动务工者都予以奖励。”
“你们要去哪里?”胡宗宪下意识道:“万岁爷不是说?”
“叛军已经南下。”严世藩想了想道:“整个朝鲜也就湖广之地一半大,我跟陆统领把整个半岛都巡逻整改一遍,沿路上碰着叛军直接清剿了事。”
汉阳城攻下来,想要搞定其他的分块,实在是再轻松不过。
如今唯一令他期待的,也就是明天的那一场烈焰焚城了。
火星噗的冒了出来。
虞璁抱着瑟瑟发抖的小英短,示意佩奇滚远一点,不要再把脑袋拱过来吓着它。
乔治是只小母猫,皮毛光滑眼睛明亮,除了胆子小之外没什么问题。
没人的时候能喝完一整盆的羊奶,人一来就躲到床底下去了。
虞璁之前还在跟着沈如婉研究宫城布局的事情,没事还得去中央公园把溜出去玩的豹子给拎回来。
朱厚圳坐在篝火旁边,看了眼吃的满嘴是油的弟弟妹妹,只擦了把汗看向父亲道:“爹,为什么这些豹子猫什么的,都不伤我们?”
虞璁这边没心思啃烧烤,只吹着凉爽的夏风在那摸英短毛绒绒的小耳朵,只挑眉道:“你觉得,他们应当伤人?”
“说不清楚。”朱厚圳只思索了一刻,才又开口道:“只是觉得,这些动物到了宫里,仿佛都成了玩宠。”
“嗯?”虞璁笑了起来:“圳儿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说说。”
“他是见着野猫了。”大皇子在旁边教妹妹烤鸡翅,笑起来道:“当时我跟他在御花园里玩,亲眼见着一只野猫扑杀了一只比自己大几头的雉鸡,叼着它的脖颈就进了花丛,还没有吃完。”
平日里那么温顺可爱的猫儿,露出真实一面的样子,让朱厚圳一度不敢去摸饼饼柔软的毛。
“哟呵?”虞璁噗嗤一声笑道:“岂不是很有趣?”
“四哥怕是吓着了。”朱寿媖慢悠悠道:“毕竟猫儿小雉鸡大,他那天晚上回去连点心都没有吃。”
“这宫里的御猫御马,无一不是被驯化过得。'
虞璁放下了乔治,任由佩奇过来直接把它叼着后颈带出去玩,看着孩子们笑眯眯道:“若是主人想看见他们凶恶暴虐的一面,就会被教导厮杀之道,想着法子把残暴的一面都露出来。”
“若是想看见他们乖巧温顺的一面,恐怕会直接敲掉牙齿,爪子也悉数磨平。”
朱福媛坐在兄弟姐妹之中,只小声道:“人也是这样吗?”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
朱载壡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来。
“人,也是如此。”
虞璁已经习惯了给孩子们当人生导师,只设问道:“荀子说人性本善,孟子说人性本善,你们觉得呢?”
朱载圳只托着腮想了许久,缓缓道:“犹如阴阳,合而分之。”
“暴虐嗜血,温顺乖巧,都是原本就存在的东西。”虞璁接过朱寿瑛递来的烤香菇,慢条斯理道:“完全看上位者如何引导。”
所以经营和谋略之才,是作为君主所必要的东西。
孩子们都开始渐渐长大,徐渭也渐渐没有再教导他们数理,而是给虞璁上折子,说可以请皇子殿下他们去大学里看看了。
“话说回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虞璁待吃完那串香菇之后,不紧不慢的擦了嘴道:“明德明智都至关重要,所以父皇才决定——放两个孩子先去大学里跟班学习。”
“如从前一样,想要入学就读工科医理,想要得到这两个名额,只有一个途径。”
“那就是争。”
第146章
话音未落, 几个孩子的脸上都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
虞璁想了想,扭头吩咐黄公公把明儿的事情先推了, 换成带孩子们去大学里转一转。
“大学”这个概念, 其实只有两个人有明确的概念。
一个是早就去过那里的朱载壡, 一个是侧面跟徐渭问过几句的朱载圳。
其他的孩子虽然早就去过两座大学观光,但并不算真的了解。
虞璁作为一个应试教育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其实很明白‘具体概念’这个东西,对于小孩们而言有多重要。
与其一遍遍的告诉他们, ‘考大学’、‘好工作’、‘重点高中’这种东西有多重要,还不如直接带他们去技校和211或者985转一圈,又或者让他们去普通的小公司里看看狭窄喧闹的工作环境,再去陆家嘴的那几栋大楼里看一眼。
很多抽象的概念, 如果在早期不能真正落实到位的话, 等到孩子们大了再反应过来,可能就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送皇嗣出禁城’这件事情,一直被放在了虞璁最重要的议程中。
第二天一早, 皇帝就带着沈炼和一溜护卫,拉上孩子们往宫外走。
他们要把如今几乎可以说上下再度修葺一新的两个大学都再看一次。
杨慎刚好休了一天的假,也特意过来带他们浏览参观, 把每一栋楼的用处都说的清楚明白,还带着孩子们去图书馆里转了转。
小家伙们每个人都眼睛亮亮的, 里面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还有两个大学在修建中,一个是用来发展画歌曲艺的,一个是用来分析财经文理的。”虞璁脚步轻快, 任由身后的孩子们和小鸭子一样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示意他们透过玻璃窗看看这三楼的实验室。
“那不是沈娘娘吗?”眼尖的朱载垕一下子就看到了穿着玄青长袍的沈如婉,惊讶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虞璁笑着解释了来龙去脉,只不紧不慢道:“你们觉得,女子可以学理从政吗?”
两个小姑娘顿时露出不服气的神情,朱福媛只扬首一步往前道:“女子又如何?是比男孩少了一条胳膊还是一只眼睛?”
“儿臣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朱载圳作揖道:“从前父皇下令废除裹脚缠足之陋习,因而如今强壮男儿比从前多出不少,是因为母亲身体康健,所诞子嗣因而更加健康。”
“如此,若女子都投身文武,未来的大明子民恐怕也会更加聪慧强壮。”
虞璁听见他的这一番话,笑着点了点头。
玻璃窗内的实验室里,一辆小的模型火车正吐出滚滚烟尘出来,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在铁轨上往前行去。
未来。
未来这个词,对自己而言,真的很遥远啊。
虞璁一边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一边凝视着那踽踽前行的小火车,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已经快记不清,从前那个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百废待兴的王朝了。
藩王之乱,政制之旧,还有河套草原的战乱,贪官冗官的祸害。
一切都犹如幻境般,仿佛所有的不堪和落后都已经被甩在了脑后,让人连回忆都只觉得画面模糊。
而自己,好像也已经变了一个人。
从最初那个安心加加班摸摸鱼,没事看看史书打两句嘴炮的小白领,到现在一切了然于胸的皇帝,也只用了接近七年。
孩子们已经习惯了去光明磊落的竞争,也开始学习着用自己的眼睛来认识这个世界——等他们长大了以后,应该都会成为非常出色的人。
在这一刻,虞璁突然很想看到陆炳。
他很想跟他再去一次光华门,站在高台之上,看一看这焕然一新的万里河山。
“陛下。”
虞璁愣一下,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他怔怔的转过身去,却真的看见了那个沉稳而又温柔的男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身上满是风尘,一看便是从奔波疾驰许久。
“现在才九月份——怎么会?”
虞璁揉了揉眼睛道:“陆炳?”
“嗯。”陆炳跟孩子们笑着打了个招呼,又抬起头来注视着他道:“陛下,朝鲜格局已定,严大人还留在那里监督建制新府等多项事宜,托微臣先带旧王的玉玺回来。”
“已经都结束了吗?”虞璁怔怔道:“汉阳城打下来了?”
“没有打。”陆炳恳切道:“因为明军抵达的时候,已经两派象征,疫病爆发,所以只用进驻以后安抚秩序便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