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苏弯弯并没有感动,而是有些想笑。
她想,他还是没有弄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那就不要再去弄懂了,她不需要了。
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慢慢的慢慢的收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人想死,其实是很简单的。
就算是有人看着她,一眼不错的看着她,但人的精力怎么够持续不断呢?
她笑笑,摇头,然后在一个雨夜,挑了个机会,直接吞了一半的朴穗子进去。
朴穗子是一种花,这种花可以调香,也可以入药,但是苏弯弯曾经看见过医书,知道如果生吃这种花的花瓣,吃多了之后,也会让人死亡。
当年她进宫的时候,就种了一株。说是入香用的,但一直在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也有可能是一副棺材。
她并没有吃太多,但是将整株花瓣都摘了。花瓣有一些被她吃进了肚子里面,还有一些完全被她扔了出去。
苏弯弯在赌自己的命。
如果救的回来,他觉得齐礼应该知道了自己是真的敢去死的,她不要这条命了。那他可能会因为自己这样而放过她,但是她也有可能直接死掉。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任何的机会再看一看她所思念的人。
她知道自己要表现的很决绝,所以她没有请任何人进宫叙旧,也没有去任何人那里说话,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外面下雨了,齐礼带着人去上早朝,她没有起来送他,依旧睡着,等她走了之后,她拿出纸笔,像往常一样抄经书。
她抄经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着,就像皇后娘娘所说的一样,既然自己是主子,那两个奴才她不喜欢,就不能站在她的身边。
因为是抄经书,也不是什么其他的危险事情,两个嬷嬷前后经过折霜和皇后娘娘的敲打之后,已经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放肆。
而且眼看苏贵妃娘娘已经跟陛下的关系日益缓和,陛下最近的心情也好很多,若是她们还敢违抗苏贵妃娘娘的命令,那就等同于去见阎王。
于是站的远远的,并不在她跟前讨嫌,这般差不多过了半个月,苏弯弯都没有出过什么事情。每天早晨起来,洗漱之后吃过早膳,就开始抄经书。
她抄的是佛经,是心静经,十分合理,没有任何人怀疑,而且她抄的经书嬷嬷们也帮着供奉过,所以今天也没有觉得奇怪。
白日里这般平平静静,傍晚间下了大雨,一般这时候,离陛下过来还有两三个时辰,苏弯弯就会上床躺着,这时候她抄的经书就会扔在桌子上不管。
今天也是一样的,她依旧没有管桌子上面的经书,然后睡在床上。然后从暗袋里面拿出朴穗子开始嚼,将袋子里面的东西嚼干净了,然后静静的开始睡觉。
一个个然后,最终她想,如果这一次真的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些遗憾,死前还是没有见到桃令。
这些年为了不让陛下过分的把眼睛集中在桃令身上,所以她从来不主动招她进宫,她愿意让桃令远离皇宫,最好一辈子不要进来。
要是这一次没死,齐礼愿意放她出去的话,她就去桃令家住着,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每天都要吃肉。
一切都准备好了,她静静的闭上眼睛,肚子很疼,她为了不露出声响,死死地忍着,脑门上面的汗越来越多,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然后趁着自己还有最后一点点意识,将早就准备好的枕头打在了地上。
两个嬷嬷往里面看了一眼,一个走进来,朝着床上道:“苏贵妃娘娘,你怎么了?苏贵妃娘娘?”
嬷嬷心道不好,别是出什么事情了,然后打开帐子,一边开一边问:“贵妃娘娘,您身上可是不舒服?”
结果一看,顿时吓坏了,大声尖叫:“快,快去叫太医,快点——”
……
齐礼是第一个赶过来的,姜荔是第二个。两个人坐在屋子外面的隔间,都不说话。
姜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戾气,齐礼亦然。他把所有的人都叫来问话,一点一点的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老嬷嬷吓得半死,道:“回陛下,皇后娘娘的话,老奴两个人一直都紧紧的看着,从来不敢放松警惕,只苏贵妃娘娘今日跟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抄完了经书,就上床躺着——”
齐礼却突然道:“今日抄写的经书呢!快拿来! ”
姜荔也着急,道:“弯弯隐藏的很好,没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但她走的这般急,肯定是有话想跟我们说的。”
经书拿来了,果然写了很多话。抄写经书的纸张很是白净,这些信也写的很是白净。
白净的意思是,她没有任何怨言。
第一封信是给桃令的。信里面告诉她怎么葬自己的尸体,要朝着南葬,听说这样暖和,宫里的墙太高了,挡住了太多的太阳,让她身上好像长了霉,再过一年两年的,怕是她的身上就要像腐烂的树桩一样长蘑菇了。
所以她一直都想要出去晒晒太阳,她想躺在摇椅上面晒,晒的时候最好睡觉,这样时光匆匆,她也感觉不到。
然后就是叮嘱她每年今日都要记得给她上香。
“我生前也算不得好吧,死后便想过得好点,可人要银子吃饭,想来做鬼之后,也是需要银子去买膳食的。你给我多烧一点,我怕饿。”
写的倒是很调皮,轻松的很,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那种不想活下去的痛苦,却也扑面而来。
她还留给了折霜一封信,信里面是感谢她当初救了自己一命。
“我有时候在想,我的命本来就应当在那个时候没的,但你救了我,这样一想,就觉得之后的日子都是白捡来的,如今只不过是把这条命又还回去罢了,也算不得十分可怜。”
“只是,这几年却没有好过,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自己过于执着出宫了,因为那段时间,我没有好好的享受过自己的命,每天晚上都会午夜梦回,去害怕自己将来出不去宫,后来证明我担心的果然没错,还真的没有出宫,那我就不准备再等了。”
“阿霜啊,所以我最后再求你一件事情,既然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出去,如今我死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把尸体带出来,葬在一个朝阳的地方,让桃令帮我垒土。”
齐礼越看越气,看完便把信丢了出去,啪的一声,却见皇后的身上还有一封信,他道:“给朕——”
皇后面无表情的把信给他,“这是弯弯写给我臣妾的,在里面倒是提及了陛下,只不过是让臣妾给她做一套新衣裳入棺木,因为她现在身上穿的这一套衣裳是陛下赏赐的,她觉得脏,怕自己下辈子投胎还带了晦气,所以不想要。嘱咐臣妾一定要把新衣裳给她做好了。”
苏弯弯一共就写了三封信,每一封信上面或多或少的提到了齐礼,也没有怨怼,只是很自然,甚至是带点俏皮的模样说出来的话。
可越是这样,齐礼就越是痛苦。他整个人暴躁起来,“就这三封信了吗?”
嬷嬷颤抖的跪在地上,“回陛下的话,只有这三封信。”
她道:“今日苏贵妃娘娘从早写到晚,如同平日一般,写完了之后,这些纸张都放在了桌子上,并没有动过。”
也就是说,只有这三封信,只有一堆不是写给他的信的纸。
齐礼闭上眼睛,“太医怎么说?”
嬷嬷都要哭了,哽咽道:“太医说……太医说苏贵妃娘娘心存死志,又吃了太多的朴穗子,十有八九是救不活了,如今还有一成的机会,是看老天爷让不让她活。”
正在此时,一位太医出来,道:“陛下——苏贵妃娘娘暂时抢救了过来,但如果三天之内,没有醒来的话,便没有机会再活下去。”
齐礼这才松了一口气,立马问,“那要怎么样才能醒来?”
太医摇头,“只看她自己愿不愿意活,只看,她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齐礼砰的一声,坐在了椅子上。他突然冷冷的笑起来,“好啊,很好,苏弯弯,你很好,你这是在用命跟朕赌。”
姜荔此时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立马让人出去,跪在了地上,“陛下,如今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齐礼:“你是说,让朕告诉她,只要她醒过来,朕就让她离开皇宫,对不对?”
姜荔怒道:“都这种时候了,试一试不行吗?陛下,她这回不是跟你赌气,也不是跟你赌什么,而是真的不想活了,如今她还有一次活下来的机会,你何必还要纠结她在做什么呢。”
她道:“只有她活下来,你才能做什么呀。”
她恨恨的跺了跺脚,大声道:“刕夫人呢?刕夫人怎么还没有来?不是让你们快马加鞭把她请进来吗?”
小太监:“陛下,皇后娘娘,今日有雨,又是天色黑了,就算是骑马,也要比平日里晚一些的。”
于是过了一会儿,折霜才进宫。她整个人脸色惨白,看见坐在一侧的齐礼,气的颤抖起来:“如今你满意了?我早就告诉你,她受过太多的苦,那苦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所以她给自己找了个活下去的借口,她是那般努力的活着,你偏要她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陛下,您到底想做什么呀?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直接把她杀了不好吗?”
齐礼冷着脸,不肯说话。
姜荔连忙把太医的话说给折霜听,“如今可怎么办好?我刚刚去她耳朵旁边告诉她陛下愿意放她走了,她也没有反应,太医说如今只看命。”
苏弯弯的命一向不好。
折霜恨恨的看了齐礼一眼,然后走进去,看着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苏弯弯,问太医,“可以挪动吗?”
太医想了想,“若是照顾得当,便是可以的。”
折霜点头,“接下来,你们都听我的,我要把她挪到宫外去,你们亲自挪动她的身子,千万不要出现任何闪失。”
太医犹豫,折霜,“如今只能听我的,不然苏贵妃死了之后,你们也活不了。”
太医直接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看看陛下,再看看折霜,只等着皇帝点头,又怕挪的过程中出现意外,让他丢了自己的脑袋。
折霜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姜荔就直接去叫马车了。
她道:“不能用轿子,轿子滑,不稳,摇摇晃晃的,还是得要马车。”
马车直接进了安乐宫的门。
齐礼坐在一边,看着皇后和折霜两个人在那边忙活,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了解苏弯弯。
这种感觉,不是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那般遗憾,而是有些疼。
但若说很疼,也没有,只是怅然若失,心里微微皱缩,有一种难言的失落感,这股失落感让他眼前变得迷蒙一片,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他想,他这辈子没有被人掣肘过,如今却是真的被拿准了任督二脉了。
他不愿意她死。
他走过去,坐在苏弯弯的床边,看着她已经奄奄一息的脸,道:“苏弯弯——你睁开眼睛吧,朕放过你了。”
朕放过你了,不再要你生朕的孩子,不再要你陪在朕的身边。
朕放过你了。
但他颤抖的看过去,却见她依旧闭着双眼。
折霜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早就说过了,你偏不听,偏不听,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她不是为了跟你赌气,也不是为了让你放她出去,而是你一遍一遍的伤害她,刺激她,逼着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戾声道:“陛下,你让开吧,别脏了她最后一程出宫的路。”
第103章 相白首(14) 一更
马车出了宫, 一路往南走。
没有去流云巷子,而是直接去了荔枝巷子。折霜让人骑着快马回去准备,她坐在马车里面, 看着苏弯弯苍白的脸,眼泪一直掉。
这种感觉很是无力。她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无力, 她以前觉得自己最苦的一段日子是当年被逼着不能和离的时候,但是现在年纪大了, 再往前看看,其实当年也没什么。
当年她最多是恶心自己,而现在, 苏弯弯丢的是命。她的命不值钱, 皇宫里面的女人命都不值钱。
折霜无力的抱着她, 眼泪水一滴一滴的掉在苏弯弯的脸上, 然后低头, 见着弯弯的脸被她的泪水弄湿了,连忙又轻轻的取了帕子去擦。
苏弯弯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脸色越来越白, 还泛着一股青色。太医坐在另外一侧, 不断的拿着药闻,在一边配药。
见折霜哭成这般,他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 从折霜还是年幼的时候就在宫里替她诊脉,折霜小时候也皮, 总和陛下这里那里爬,身上有伤。
在宫里面见多了污秽之事,看见一身清白的人便也愿意帮忙。他看看折霜,道:“刕夫人, 你哭哭也好,万一苏贵妃娘娘能听见,还能醒过来。”
折霜本是忍着哭,听见太医这般说话,再忍不住,声音越来越哽咽,越来越大,最后搂着苏弯弯的身子,脸贴在她的脸上,带着哀求,轻轻的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弯弯,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吧——”
苏弯弯没有醒来的迹象。荔枝巷子很快就到了,秦妈妈提着灯笼,秦向开门,荔枝巷子里面静的很,折霜抱着苏弯弯往屋子里面走,将人放在了床上。
然后想了想,又摇头,唤秦妈妈,“你去,将院子里面的摇椅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