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谢承东进屋时,就见贺连恺已是候了多时,他向着他看了一眼,就见贺连恺的脸色已是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看见谢承东进来,贺连恺如常行礼,喊了声;“司令。”
谢承东没有出声,只走到主位上坐下。
贺连恺半掩双目,与谢承东开口;“连恺跟随司令多年,一直得司令栽培,而今连恺有违司令重托,辜负了司令的信任。”
谢承东依旧是没说什么,只燃起一支烟,抽了一口。
贺连恺目色坦然,继续道;“司令的赏识,连恺只有来世再报。”
说完,贺连恺便从腰间取出了配枪,手势间没有丝毫迟疑,将枪口笔直的抵上自己的脑袋,不等他扣动扳机,谢承东已是迅速的拔出了枪,就听“砰”了一响,子弹不偏不倚,打中了贺连恺手中的配枪,贺连恺虎口一震,那支枪便被谢承东打出了老远。
“司令!”贺连恺眸光微紧,不曾想谢承东竟会饶过自己。
“我若杀了你,她会内疚一辈子。”谢承东扔下了枪,淡淡出声。
贺连恺低下头,直觉无颜面对谢承东。
谢承东掐灭了手中的香烟,看向贺连恺,“你跟我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可我身边,留不得不忠的人。”
“连恺明白。”贺连恺声音低哑,“连恺谢过司令。”
谢承东不欲再说,只冲着他摆了摆手,贺连恺闭了闭眼睛,离开了谢承东的书房。
谢承东独自一人待了一会儿,他一连抽了半包烟,终是按耐不住心里的牵挂,向着良沁的屋子走去。
他们如今依然住在云州,谢承东上了楼,守夜的丫鬟看见他,俱是纷纷行礼,谢承东没有理会,走到良沁屋前,刚要推门,手指却在将要触到门把时停在了半空,他顿了顿,终是握紧了手,在门上叩了叩。
“笃,笃,笃。”
听见敲门声,阿秀看了良沁一眼,“小姐,肯定是司令来了。”
良沁搁下梳子,再看阿秀,已是上前,将门打开了。
“夫人睡了吗?”谢承东低声问。
“回司令,夫人还没有歇息。”阿秀说完,便是侧过身,让谢承东进屋,自己则是离开了房间,并将房门合上。
良沁已是换了睡裙,那裙摆极长,一直垂到了脚踝,更是衬着身段袅袅娜娜,柔弱无骨的样子,更是惹人垂怜。
“沁儿,”谢承东向前走了两步,不等他靠近,良沁便是开口;“你将贺长官如何了?”
谢承东停下了步子。
“我答应过你,不会怪他。”谢承东叹了口气,缓缓上前,握住了良沁的肩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贺连恺是难得的人才,又跟我多年,若是换了旁的事,我都可以让他戴罪立功,可是沁儿,只有这件事,我没法再留下他。”
“你要把他从江北军里逐出去?”
谢承东淡淡颔首,抚上良沁的面容,“他不该把你送走,他明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良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微微移开了目光,不愿与谢承东对视。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沁儿,我只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谢承东将她抱在怀里,慢慢环住了她的身子,良沁鼻尖酸涩的厉害,只觉自己如同一叶浮萍,压根无法可想,只得紧紧地依附于他。
她想起住在楼下的母亲,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缓缓合上了眼睛。
如果这是她的命,除了认命,她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们在云州一直住了两个月,就连过年,谢承东也是在云州陪着良沁,直到春暖花开,天气回暖,谢承东才带着良沁回到了善桥。
这些日子,因着谢承东身在江南,江北军中的一些军务亦是过了江,俨然是谢承东所在的地方,便是江北的军政中心,邵平和一些高官亦是陆续从江北赶到了善桥,逊清时的善桥曾有一位盐商,建下了一座豪宅,之前还曾接过皇上的圣驾,谢承东与良沁回到善桥后,便将此处的豪宅作为官邸,每日里江北军的高官与先前驻扎在江南的将领进进出出,大小事务俱是请谢承东示下。
良沁每日里并没有什么事。平日里除了陪伴母亲,便是和阿秀说说闲话,做做针线,原先她仍是有些不放心贺连恺,生怕谢承东欺瞒自己,直到那日亲眼见了贺连恺来与自己辞行,听闻他去往东北的陆军学校当了教员,才算是放下了心。
不论是之前在云州,还是如今在善桥,谢承东都不曾与她共处一屋,他每日都会来看她,不论军政上的事如何繁忙,他也总会抽空来陪她吃一顿晚饭,饭毕,他总是会端详她一会儿,黑眸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眼睛,似是期冀着她能开口让他留下,而良沁一直都是沉默不语,谢承东每回看着,眼瞳中都会浮过一丝黯然,他掩下眸子,叮嘱两句后,离开她的卧房。
这一日,谢承东回来的有些迟,待他走进餐厅,就见桌上的菜肴都是让人用盖碗盖着,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凉了,见到他回来,立时有仆人将饭菜端进了厨房温热,谢承东看着良沁坐在那里,便是握住了她的手,与她道;“和你说过,以后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是温和的,眼底也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见良沁等着自己吃饭,对他而言已是一件喜事。
良沁没有瞧他,她刚抽回了自己的手,谢承东又是一把攥住,他看着她的脸庞,道;“沁儿,有一件事,我没和你说。”
良沁有些不解,向着他看去。
“良澜来了。”谢承东声音低沉,“她带着平儿,母女两一道过来。”
良沁知道,因着谢承东长时间待在江南,江北的军务差不多尽数转移了过来,就连那些江北军中的高位将领也多是举家搬迁,来到了善桥,一夕间善桥寸土寸金,原先无人问津的宅院,此时摇身一变,都是十分抢手。
将领已是如此,更不用说傅良澜,她是谢承东的正妻,带孩子来善桥,更是天经地义。
“谢承东,”良沁终于说了话,“我们不要再折腾了,你和姐姐一道回江北吧,我再不会跑了,你不用在这里守着我。”
谢承东一震,他向着良沁看去,隔了许久,才道;“沁儿,我究竟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良沁没有说话,刚要起身离开,手腕已是被谢承东攥住,谢承东从身后抱住她的身子,将脸庞埋在她的肩头,“安儿也是我的孩子,我和你一样难过。”
☆、153章 只有
听他提起孩子,良沁的心犹如撕裂般的痛楚,她转过头,看了谢承东一眼,与他道;“谢承东,你不会与我一样难过,你永远都不会和我一样难过。”
说完,良沁拨开了谢承东的手指,快步离开了餐厅,谢承东看着她的背影,眸光中只余深深的痛色。
“司令,”恰在此时,邵平走进了屋,看见谢承东,便是开口道;“东北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谢承东闻言瞬间收敛了心神,将儿女之情压下,一双黑眸深邃雪亮,向着邵平看去。
“扶桑人卷土重来,攻占了抚顺,于平顶山大肆屠杀百姓,(平顶山惨案发生在1932年9月16日,是“九一八”事变以来,日军制造的第一起大规模集体屠杀我国无辜百姓的惨案,本文架空,季节不符合之处,请多包涵。)这是冯将军从东北发来的电报,还请司令过目。”
邵平一面说,一面双手将电报呈在了谢承东面前。
谢承东迅速将电报接过,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待他看完,邵平见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司令,日寇居然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这笔仇,咱们不得不报。”邵平目光发红,一语言毕,便是咬紧了牙齿。
“传令下去,让邵军长,吴军长先行带兵去支援东北,我随后就到。”
“是,司令。”邵平一个立正,迅速离开了餐厅。
谢承东独自一人,待仆人将热好的饭菜端出来时,看着那些佳肴,谢承东毫无胃口,可想起即将而来的大战,谢承东眸心微沉,自己在餐桌前坐好,先是对着仆妇吩咐;“去让厨房炖点粥,在做点清爽的小菜,给夫人送去。”
说完,谢承东端起了碗,纵使心里诸事繁杂,却也还是吃了几大碗米饭。
晚间,谢承东来到了良沁的卧室。
时针已是指向了十一点,良沁已经睡着。
谢承东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是十分轻缓,走到床前后,停下了步子。
他无声的站在那里,见睡着了的良沁面色柔和,微微蜷着身子,手心搁在枕头上,在床灯下,她的手指白如霜雪,像一个孩子的手。
谢承东慢慢倾下了身子,为她将胳膊放进了被子里,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粗粝的手指忍不住抚上她的面容,扶桑人这次卷土重来,没人知道前方会是什么在等着他,等着江北军,等着全中华。
甚至就连谢承东自己也不知晓,他慢慢在良沁床前坐下,想起将来,眉心便是慢慢拧成一个“川”字。
良沁的觉睡得并不沉,似是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良沁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就看见谢承东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她醒来也没有发觉。
她并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犹记得当年在金陵,第一次看见他时,她曾那样畏惧他,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跟了他。
她无声的看着谢承东的侧颜,这些年来的过往一幕幕涌上脑海,呈上心尖,昏暗的灯光下,谢承东眉目依然英挺,可细看下去,他的眼角已是爬上了细纹,乌黑的短发中,也是染上了霜迹,良沁已是说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细细的打量过他,不知何时,良沁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眼泪从她的眼眶中落下,打湿了枕巾。
谢承东转眸,便见良沁已是醒了,看见良沁眼角的泪水,谢承东心头一紧,顿时问道;“怎么了?”
良沁没有出声,想起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心中只觉酸苦,她无声的摇了摇头,直到谢承东将她的身子从床上抱在了怀里,她的眼泪一颗颗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攥住了手指,向着谢承东的胸膛打去,谢承东一动未动,只由着她在自己的怀里发泄。
良沁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谢承东为她拭去泪珠,与她道;“沁儿,你先听我说。东北那边出了事,再过几日,我就要领兵赶过去,你和娘就安心在善桥住着,我会把邵平留下来,你有什么事,只管去找他。”
良沁向着他看去。
谢承东迎上她的目光,生怕她误解,又是连忙道;“沁儿,我将邵平留下,并非有意要监视你,邵平是我心腹,只有将他留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
“你在临走前,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良沁轻声开口。
“你说,”谢承东握住她的手,“只要我能办到。”
别说一件,哪怕是一百件,一千件,只要他能做到,他也会答应下来。
“阿秀跟了我这些年,一直都是忠心对我,她今年也有二十岁了,我不想再耽搁她,你....能不能做主,把她许给邵长官?”
谢承东没曾想到良沁与自己说的是阿秀的事,他几乎想也未想,便是将头点了下来,“邵平为人忠厚,阿秀嫁给他,也算是个好归宿。”
“我想让她为妻,我不愿让她当妾。”良沁声音很轻,谢承东却还是听了清楚。
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谢承东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他默了默,才道;“邵平不曾娶妻,阿秀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良沁听他这样说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谢承东看着她的面容,念起她不论是当初嫁到川渝,还是跟随自己回到江北,她一直都只为妾,纵使他爱她怜她,却连个正室的名分都不曾给她。
说来可笑,他一直口口声声要把天下打下给她,却从没想过,她要这天下做什么,她想要的,他从没给过。
“沁儿,”谢承东捧起了她的面颊,他的眼眸深邃而黑亮,低声开口:“江北军这次若能驱除日寇,若我能活着回来见你.....”
良沁听到此处,心头便是一颤,她向着谢承东看去,“你这次去东北,是要和扶桑人打仗?”
谢承东点了点头,“不错,扶桑人卷土重来,在平顶山诛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这场仗,咱们不得不打。”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要打仗。”良沁的心抽紧了,一语言毕,她微微侧过身子,不愿让谢承东看见自己眼底的凄惶。
“等将日寇打出中华,到了那时候,天下,富贵,权势,这些我全不要,我带你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有咱们两,只有我和你。”
良沁眼睫微颤,谢承东没有再和她说下去,而是抱住她的身子,吻上了她的嘴唇。
起先,良沁有些不适应,她伸出胳膊想去推他,可她的力气压根撼动不了他分毫,辗转间,她已是让他压在了床上,良沁想起以后,只觉心底发慌,唯有身上这个男子,才是实实在在的。
他的气息温暖,怀抱宽厚,良沁但觉自己如同一叶浮萍,一丝柳絮,天涯海角,随同他去。
傅良澜赶来善桥的翌日,谢承东便是带着兵马,连夜奔赴了东北。
她去了良沁的院子,姐妹两近一年未见,再见时,彼此都是一怔。
“良沁....”傅良澜看见妹妹,只觉心里百感交集,良沁早知她要来善桥,此时看见她,倒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唤了一声;“姐姐。”
傅良澜走到良沁身边,近一年的日子未见,良沁看起来虽是身子孱弱,但气色比起在北阳时,却是要好看了不少,傅良澜眸心下移,看着她手中端着的汤药,遂是问道;“这是怎么了?你生病了?”
良沁摇了摇头,“娘近日身子不好,已是喝了好些时日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