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蜂”,是维德药业内部对II型感染者的称呼,得名自蜂群的组织结构。
在自然界的蜂群之中,雄蜂没有蛰针,不会蜇人,一般都呆在蜂巢里,仅有与蜂后交尾、帮助蜂后孕育后代的唯一使命。而等到交配成功,蜂后产卵之后,雄蜂便成为了蜂群之中的累赘,工蜂会把它们咬死或赶出巢外让它们冻死、饿死。
在尼尔森不加遮掩的轻蔑与鄙视面前,克里斯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平静。
“你只是不理解,”他像是在指出一处论文上的谬误一般,平静地在这以折磨人为乐的刽子手面前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被祂需要的意义。”
“哼……”尼尔森嗤笑一声,刚要开口,却见有人在远处朝他挥手,示意他有所发现。
克里斯顺着尼尔森的视线看过去,胸口顿时揪紧了一下——那人所指的位置,俨然正是林至然离开的破洞所在。
眼见尼尔森朝那边走去,克里斯在慌乱中下意识地跟了一步,再次挡在了尼尔森面前,一句话脱口而出。
“祂已经走了,你找不到祂的。”
尼尔森跨出去的脚步停住了,他再一次看向克里斯,以一种猎人锁定猎物的神情,眼角眉梢,尽是势在必得的玩味。
与此同时,回到克里斯惦念牵挂的林至然这边。
韩淳关于诺拉与威廉关系的疑问将林至然的记忆拉回到了几十天前,使得她出现了一瞬间的晃神,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啊,对……是有这么回事。”她有些恍惚地点了下头,随即露出有几分尴尬的表情,“……不过,现在不是很方便聊这个话题……”
“啊……对,是,肯定的。”韩淳也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怪我、怪我……没细想就问了,都怪我……这样,你们先忙……”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衣物往框里装,同时不忘细心地把衣服分类,将相对干净、得体的衣服往林至然的头上放。
换好衣服的威廉看到这一幕,顿时不高兴了,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地上的衣服拢成一团并堆在林至然和山姆的头顶,同时上前几步,握住小推车的把手,不动声色地把韩淳挤开。
韩淳被他挤退了两步,让出了到门口的通道。高大的四分卫握紧了推车的把手,推着载了两个人的推车调整了一下方向,饱满的手臂肌肉鼓起,撑出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威廉将推车停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透过狭窄的缝隙朝外张望。
警卫大声的命令与斥责从左侧的拐角远远传来,右侧拐角则有一名警卫正在检查过路研究员的证件。
没有人注意到实验室里的动静。
威廉见状,将帽子压低了一些,并垂下手,敲了两下脏衣篓的侧壁。
片刻后,脏衣篓里传出两声轻柔的回应。
威廉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大门。
目睹这一幕的韩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当电影里才会发生的桥段在眼前真实地上演,没有几个人能够保持观影时的平静。
在威廉朝废水处理区进发的同时,尼尔森已经越过了克里斯的阻挠,找到了那藏在杂物之后的破洞。
“……这里应该是四十多年前安保系统改造封起来的地方,”尼尔森用手扒着墙体暴露的钢筋,探身进去环视查看了一番,而后转回来,饶有兴味地对克里斯道:“真亏你们找得到。”
此时的克里斯被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卫一左一右地驾着,面色惨白,嘴角渗血,显然是遭罪不轻。
但就算已经到了这样的处境,他依然在试图做出最后的努力:“……我说过,祂已经走了,你是找不到祂的。”
尼尔森笑了笑,拿起通讯器道:“安德鲁,对吧?集中筛一遍从负二层到一层的通风管道……”
他话没说完,就见克里斯突然奋起,并不强健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瞬间挣脱了驾着他的警卫,扑向了尼尔森——
这出人意料的袭击打断了尼尔森的思绪,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克里斯打飞了他手里的通讯器,小小的金属设备笔直地飞进墙上的洞口,撞上废弃的金属隔板,在不断的跌落撞击中敲出空洞连续的回响。
下一秒,尼尔森反应了过来,绽放出……说不好是兴奋还是讥讽的笑容,反手一个肘击,狠狠地砸在了克里斯的下巴上!
下颌传来被击碎的剧痛,腥锈的血气充斥着鼻腔。
一瞬间,克里斯感觉自己颅骨充血、血脉贲张,源于生物本能的畏惧和亢奋同时起了作用,令他血流加速、心如擂鼓。
他在挑战一个极度危险的对手,在一个极其危险的环境。
然而,克里斯毫不犹豫,毫不畏惧,绝不退缩。
只因他的脑海里正坚定地回荡着那个信念:
拖住对方。
……哪怕是多那么一小会儿。
……只要他拖的时间长一点,林至然逃脱的可能性就会大一点。
威廉推着清洁车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废水处理区,就在他打算进一步深入时,整个空间里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又来?”他暴躁地嘟嚷了一句,刚想加速,便见林至然拽着山姆从车里站了起来。
“他们发现了,”林至然一边说,一边动作麻利地爬出衣篓,她不知何时已经披了一件白大褂在身上,同时将两件白大褂扔给威廉和山姆,督促道:“动作快。”
完成换装的叁人快步走在设备的阴影处,机警地避开监控的范围和零星的几名工作人员的视线。
眼看检修管道近在眼前,威廉快步上前,试图推动管道口盖的压力开关,山姆见状,也朝开关跑去。
然而,就在二人即将碰到开关时,一枚子弹擦过了威廉的大腿,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斜斜的弹坑。
叁人下意识地朝子弹飞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一小队警卫举着抢出现在稍高的另一处入口。
威廉和山姆见状,齐齐扑向开关。
林至然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下一枚子弹直接射中了威廉的手臂。
“——别动!”枪声响起的瞬间,安德鲁喘着粗气的喊话声从远处传来。
与此同时,子弹穿过矫健的肌肉,带出飞溅的血液,威廉因吃痛而丧失了部分力气,好在,山姆的力量填补了剩下的或缺,二人齐心协力,在这危急时刻打开了检修管口的口盖——
然而,举着枪的警卫们失去了警告的耐性,他们准星瞄准的位置,已然从四肢移向了头顶。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久疏锻炼的中年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奔跑的疲惫迫使他将整个人的重量靠在扶手栏杆上。
看到平安无事的林至然,他显然松了口气,这才用颤抖的手从内袋拽出一张手帕擦汗,一边慌乱而惶恐地劝说林至然:“卡拉,让他们别动了……这些家伙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真的会开枪的!”
林至然眯着眼,看着远处那几名端着枪的警卫。
某种本能提醒着她,告诉她:安德鲁没有说谎。
……但这便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是谁的安排?”林至然问道。
安德鲁没有回答这个看似无厘头的问题,只是继续着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卡拉小姐,这都是怎么了?您是对这边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还是说有谁做得不好——”
林至然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疾言厉色地打断了安德鲁的絮叨:“——回答我的问题,这是谁的安排?”
随着林至然的声音响起,安德鲁的脸色骤变,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了他,他眼前一黑,对身体失去了掌控。
“——是凯恩。”
答案从他的口中被吐了出来,但却不是他的意志所主导的,好几秒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冰凉的汗水沁湿了背脊。
而在林至然身边的山姆和威廉的状态也不是太好,在安德鲁不受控制地吐露实情的同时,他们也承受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力,令他们血流加速、心脏紧缩、大脑一片空白。
林至然没能注意到山姆和威廉的状态变化。
此刻的她,全然沉浸在“凯恩能够命人以暴力手段干涉自己的行动”这一信息所带来的冲击之中,那感觉,就好像在酷爽的夏日突然被一桶冰水从头淋下,一直冰到脚脖子根。
她知道凯恩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松地走。
但她从没有想过,为了不让她走,凯恩居然能动用这样的手段。
不是出于所谓的信任或了解,而纯粹是凯文宁愿一枪崩了自己也不肯强迫她的行为,令她笃信被感染者没有伤害她的能力。
是这个判断,促使她在对凯恩全然不了解的时候,便贸贸然地选择了感染凯恩。也同样是这个判断,促使她在可能遭遇危险时,第一时间选择了维德药业避难。
……但如果。
这个判断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如果说,被感染者……也有伤害她的能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