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崇苏确实是想继续给许弗言做媒的,他老婆的小堂妹,叁十岁,博士毕业后,就在学校国际合作交流处。
娶了国合处的人,尤其是领导,就意味着能更轻松、更频繁地拿到海外访学的资格。
中文系研究域外汉文学的罗西君就是,因为他老婆在国合处,分管孔子学院事务,所以叁天两头拿个人访学项目,又因此发了不少有分量的相关论文,年纪轻轻就评上了教授。
学校教师多,各项竞争激烈,所以评教授职称、竞聘中上层领导时各种设限,海外访学成了必要条件之一。
许鹤苓有海外访学经历,但在竞聘艺传学院院长的周期内,也就是说,接下来想竞聘校级高层,还要持续刷新履历。
明人要说暗话,徐崇苏只说,“对方是学日语的,学术水平不错,毕业前就出过一本译着,现在工作能力也很出色,工作一年就当了副处长,分管学术国际交流的。现在然然也长大了,鹤苓你有没有兴趣见见?”
许鹤苓给他倒了一杯茶,“这位老师确实很优秀,她或者、值得拥有更纯粹的婚姻。我家然然,这辈子都免不了替她操心。如果结婚,将来家庭关系如何均衡,我没有把握,就不怠慢人家了。”
就是拒绝的意思,拒绝校长亲自做媒的国合处副处长,搁别人就是不识抬举,外加愚不可及。
可是许鹤苓把话说得推心置腹,“她值得拥有更纯粹的婚姻”,那位女副处长听来也要感动几分。
徐崇苏还能怎说?说人家不介意,替人家上赶着么?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个许鹤苓怎么回事?许陶然要是他亲生的,还可以理解。
也就是蜻蜓点水般的难以理解而已,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拜托许弗言,“听说今年美术大赛省赛的评委邀请了敦煌彩塑专家张白鸿?”
“嗯,对。”
徐崇苏点点头,“你和他当年是校友,届时能不能请他来学校一趟?”
徐崇苏说得很直接,但态度很客气,甚至是小心。其实请张白鸿,找沉猷之最合适,沉猷之最初在敦煌研究院工作,和张白鸿当过不短时间的同事。
可是沉猷之仗着自己无欲无求,自恃清高,上次学校希望通过他请一位学者作报告,他到家没待关上门就嚷嚷,“学校想让我做保媒拉纤的红娘呢,我要做了,沉猷之送朋友来谄媚领导这条罪名,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他们想撑门面,我不能被作筏。”
这叫什么话?徐崇苏听得头疼。
许鹤苓反应很平静,只是问,“学校有什么安排?”
“希望聘请他来学校做兼职教授,每年至少带两名研究生。
你也知道,学校文科建设这方面先天不足,艺传学院包括中文系,每年研究生的报考生源都不容乐观,能拔高学生精神视野、对学生有吸引力的导师,我们是多多益善的。”
“那学校还放走了周扬清。”
“人往高处走,一所大学这些胸襟风度还是要有的。”
许鹤苓笑着点头。
他和张白鸿不仅是校友,而且私交甚笃,这没有人知道,他只在职务权限之内邀请过张白鸿来校做过一次讲座。
而这次,要被别人知道,徐崇苏想博得治校成效,许鹤苓有志在校内更上一层楼。
瓜田李下,素来易生嫌疑,尤其是艺传学院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会批评,而且特别放纵文人脾性,口无遮拦,一句“许鹤苓送张白鸿向徐崇苏请赏”,传扬着,好说不好听,许鹤苓这楼登得就不干净。
许鹤苓颔首,“白鸿确实在才能、学问、道德上都出类拔萃,徐校长有意为学校揽才,我尽力而为。”
徐崇苏离开后,许鹤苓就给许陶然打电话,许陶然正在阳台上看小说,一篇经典的父女文——《你喜欢不如我喜欢》,女主梁莫比自己勇敢多了,借着冲动对爸爸梁晏兮想吻就吻了,让梁晏兮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手机界面“爸爸”两个字,闪烁魅惑,许陶然心动着接通电话。
“然然,爸爸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啊?”
“毕业旅行改去敦煌可以么?”
“为什么啊?”
“爸爸有件事要办,去广西可能没有时间。”
“嗯……那旅游攻略你要重新做。”许陶然不过稍作沉吟就答应下来。
“好,爸爸来做。”
“去敦煌的话,我也想坐火车过去。”
“好。”
许鹤苓这边挂了电话,就来订火车票。
因为许陶然希望两人都睡下铺,许鹤苓也认为这样便于照看,票网上订不好,让程朱特地去车站买票。
进了车厢,里面已经有对小情侣,靠窗坐着,见两人来,主动让到靠门边的位置。
那个女的打量了两人,最后目光落在许鹤苓身上,那个年纪的人,气质出众,干净清爽,难免多看几眼,随后继续和男朋友耳语。
许陶然自顾占了空床,挪了下枕头和被子,望望窗外郊区葱郁的风景,它们会一路变换,直到风沙苍茫的天尽头,就很兴奋,因为有人,她很小声地问,“爸爸,人家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为什么我们敦煌名气还这么大?”
许鹤苓放好行李,把洗好的水果搁在桌上,也坐在许陶然对面,如絮语似道,“那是一段学术伤心史,经过许多学者的忘我付出,现在这句话不会再刺痛中国人的自尊心,已经变成我们对世界关注敦煌的自豪,认可其他国家敦煌研究的自信和胸襟了。”
见许陶然感兴趣,许鹤苓又讲了讲敦煌兴衰史,为什么在西北会有一座佛教重镇,讲丝绸之路,讲战争,讲敦煌总扼两关的地理优势。
许陶然心潮澎湃之际,目光一转,准准对上斜对面女人的手机,对方讪讪,“不好意思,被你们说话的样子吸引了,就拍了张照片,如果你们觉得冒犯了,我马上删掉。”
“额,等下,我想看看。”把她和她爸爸拍成什么样了,许陶然极感兴趣,起身过来。
那女的把手机凑给她看,画面里,她爸爸手里剥着金黄的橘子,与她说话,只有侧脸,也足见蓄着的笑意,认真又平和,而自己的脸微仰,模样专注,一脸稚嫩又虔诚的崇拜而不自知。
许陶然很满意,忍笑递出手机,“小姐姐,加个微信,能把照片给我么?”
“好。”
许陶然摇着手机给她爸爸看,笑吟吟的,“我最喜欢的一张合照。”
因为照片里许陶然是全貌,许鹤苓好像从另一个人的视角,窥见许陶然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能折射出自己在她心里是个怎样的爸爸,给他带来一种意外不足以概括的奇妙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