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沉了一口气,看着没什么反应的路明非,继续说:“如果你主要对不起的是觉得夏弥的死让我失恋了,那你不用担心了,我和她没有那种关系。”
路明非惊呆了,这回不仅是他的思路崩盘了,他的心态和人生观都崩盘了,原来自己二十多年还是老处男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的爱情观不正常?
但反过来想想,楚子航和夏弥真的没什么卵实质上的亲密举动,既没有约会,也没有亲嘴,更不可能在他这个“八心八箭超值太阳能电灯泡”还在房间的情况下发生什么少儿不宜的关系。
那是怎么的自己就觉得师兄和夏弥有不可告人的桃色新闻呢?
路明非觉得自己心里那头会乱跳的小鹿瞬间苍老了十岁,现在不管是胸大腿长的辣妹还是白衣白裙的清纯女孩到他面前,老鹿都会抽着烟说:“老子很久不乱撞了。”
原来乌龙局这么尴尬,尴尬到寂寞小男生觉得自己以后还是跟游戏漫画过日子吧,光操持别人的事情就这么尴尬,那轮到自己身上岂不是尴尬中的战斗机?
路明非默默抬起头,心想把目光放长远,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像周葳蕤说的一样,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他看到街上还有一个“吃豆豆”的标志亮着广告牌,是传说中连锁但事实上每个地方菜色一样味道都不一样的“沙县小吃”,再往左右看,还有24h便利店,寂寞人群的“深夜食堂”,全家罗森喜士多。
原来不止有那么几盏灯亮着。
路明非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我还是要说对不起。”他把背包带子在自己肩膀上松了松,虽然他的行李根本就没多少,但还是有点重的,虽然对于他的身体素质肯定没什么负担,但现在压在他身上的恐怕是心理负担。“我对不起心里诽谤你这么久,原来是我屎一样的爱情观误导了我猪一样的大脑,师兄,你原谅我吧,你以后就算跟男的搞一起我都绝对不吭一声。”
楚子航眯着眼睛用凌厉的眼神扫过路明非的头顶,路明非根本没看他,一摇一晃的走着,又长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不,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倒是希望你不要再跟谁搞到一起了,免得到时候出任务,我又不小心杀了你哪个备胎,这件事我后悔了整整三年,刚过了今年,四年了。四年了我没机会没胆子跟你说出来对不起。”
“结果现在你告诉我,你不需要了,不需要就不需要了吧,不要更好。但你说的话就像我有时候在质疑,我到底为了什么挥刀,为了不辜负他们本来留给恺撒的尼伯龙根计划?为了党和组织的栽培?为了在后面觉得学生会长好帅的小迷妹?我想了想都不是,我为了谁?我明明只想吃饭睡觉打游戏,读个普通的大学,我从来都是被命运牵着走,可我最近有一些事情实在没法接受,让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能牵着命运,但那种感觉一旦拥有了就很可怕,我不知道怎么取舍所以……”路明非噤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楚子航心里一紧,他到现在才真正的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感觉不是莫须有的,这个“读者”心里脆弱到伪装不下去的时候才会透露那么一点点,但只是这一点点并不足以让楚子航断定什么,要是真的问起来,路明非可能只会傻逼的笑着,说他随便扯的而已。
“所以我还是被命运牵着走吧。”他脸上挂上了一副标志性的衰仔笑容,抬头看着楚子航。
其实他从来都没想过要给自己披一层伪装,但是有些事情只适合藏在心里,他已经很愧疚了,不能让别人也怀有同等的愧疚。
如果你救了别人,还让别人知道被你救了,那跟没救有什么区别。
“你知道夏弥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楚子航突兀的说,他没有直面接受或者拒绝路明非有点牵强的对不起。
路明非的眼睛不自觉的朝下瞟,长长的眼睫毛和几天没睡的黑眼圈摆在一张努力显得老练的娃娃脸上,细细的皮肤泛着被冷风吹透的红。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又张了张嘴,上下牙齿碰撞出来的音节终于慎重的过了一下脑子:“古灵精怪的学妹,龙王耶梦加得。”
楚子航不可置否。
“她和我们很像,虽然不知道你觉得她是我女朋友的想法哪里来的,但是她这样的人在卡塞尔学院比比皆是,如果说她只是因为足够优秀,那诺诺和苏茜都足够优秀。人在困境里达成的同盟仅限于同盟,除非困境发酵,不然不可能酿出爱情。而且困境中最后的同盟是我和你,她已经处于信任崩裂状态了。”
“她的死亡就像我杀死了我自己,她像是让我看见了我死后的样子,只是我不知道我死后有没有人缅怀。”楚子航深吸了一口气,路明非在他旁边默不作声的走着,两个人站在灯火通明的大桥上,前后是巨兽般守护着城市的高楼,将思想、自由、情绪,牢牢地困在这一亩三分地。
无人挣脱。
“所以我对她尽到了对于人类女性的尊重,以及人类朋友的怀念,还有我个人因素的自省,我不能忘记她,很在乎她,是因为我不想让我自己变成她那样。”
“在你眼里所有的美好将要露出背后的丑恶的时候,不止你一个人会伤心,你为了让其他单纯的人少伤心一点,需要给等不到照在他身上阳光的怪物送行。”
楚子航看着身旁脚步如机械的路明非,皱了皱眉,只好又加了一句。
“所以你挥刀,只是给他们送行,帮他们说再见,不为了什么。”
“嗯。”路明非说。
也许楚子航这样说真的会好很多,不为了谁,就当是有人命令的,自己只是一个送行的人,这个人不一定非是自己,其实,是谁都可以。
觉得夏弥像自己吗?或者说自己像她吗?路明非无声的笑了。
不像,自己还没她幸运。
在所有让路明非胆战心惊的宴席上,在他一句话就能定夺的各种计划上,他又何尝不是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符合身份的“人”,之所以在他身上能看到太多人的影子,是因为他从那些泥潭里,被一个个这样浑身闪着金光的人拉起来,但没有一个人能牵着他的手走到最后。他仍然要学着那个人的闪光点,在泥潭里挣扎,挣扎到终点,他终于也变成了那个闪光的人。
终于没人再能拉着他的手。
所以他开始害怕,害怕所有想要帮他的人,他夜夜梦到那些松开手的人,站在岸上对他怀着好意的笑,说路明非你要加油啊。他能怎么办,他也只好笑,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些年他过得不好不坏,只是少了这些人的存在。
所以楚子航频频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想逃。
如果你帮了一个后来你发现根本就不值得帮的人,你后悔的同时你帮的人也在后悔,后悔并痛苦。所以路明非想说出自己所有对不起的,让他讨厌的,解释自己这个人其实有多么渺小,有多么不值得,让他收回这些无意义的想法。但楚子航好像只是单纯的解释了他所有的疑惑,回答了他很多问题,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好像没有认识到任何路明非其实只是想拒绝的想法。
“师兄你今天好像……说了挺多的,其实我不是……”路明非踌躇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了。刹那间他的五感被无限放大,发动机、鸟扑棱翅膀、自己的脚步声,像是被一个漏斗围住,直直的刺进了自己的大脑里,把他的所有思维打乱,分散,糊弄成一团。无数自己不愿意回想起的情绪被安上各种不相符的声音,重新灌入他的血液里。
他心里吼着想问,你会松手吗?!像他们一样松手吗?!然后站在制高点看着我觉得我过得很好?!可他说不出,他觉得自己不敢问,因为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路明非咬着自己的嘴唇,觉得空气中的雾霾像被吸尘器全都吸到了他胸口,沉淀着压的他心梗梗的疼,让他说不出一句话。大多数人没有毅力重蹈覆辙,但路明非已经是赴汤蹈火了,他在懦弱和逞强里存活至今都没做出决定,却义无反顾的做了很多大英雄主义的事情。
楚子航揽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不知不觉间抓紧了领口的手被迫垂下来,本来就只挂了单肩的背包掉了下来,楚子航单手接住,单肩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路明非僵硬的抬起了手,又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他咬着牙,觉得自己胸腔里好像有什么灭了很久的东西像是虎一样要扑出来,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愤怒像是要找个地方发泄,觉得又有一个不把自己伸出的手当悬崖边的稻草一样的人出现了。
他咬牙切齿的像是要把自己的魂都碾碎,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顿的很清晰:“你会松手吗。”时隔不知道多少年,王终于又对那个命定的闪光点发出了质疑,无数次重启,无数次转折,他都像没有攻略的中国玩家玩着全日文的游戏,只因为操纵者看不懂一句话,角色就又要回到初始点,而只因为楚子航的一句话,可能他又要等待上千年。
楚子航似乎有点不太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随即对上了路明非的眼睛,他的眼睛湿湿的,还带着血丝,几缕头发油油的搭在鼻梁上。
楚子航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头狮子,却不是向自己扑来,而是向路明非的心脏扑去,背后就是万丈深渊,那个大男孩紧紧的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站在悬崖边上。
落石、尘土、血光淋漓。
路明非无声的张了张嘴,又像是那狮子无声的张了张嘴。
你会松手吗?
楚子航心里猛地痛了一下,他好像感受到了那些被分解,被重新组合的所有混乱的东西也进入了自己的大脑,无数个伤痛被分割组成的剪影迅速在他眼前闪过。他其实隐约能感受到路明非的害怕,但他却不知道路明非害怕的是什么。但他在那个男孩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像自己,又不像。有着那样的瞳孔,那样的眼神,提着刀,在不同的时光中将罪恶碾成碎片。
“你会吗……”路明非像是长叹了一口气,把刚才所有突然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都叹了出去。他垂下头,好像再抬头时又能换上那副笑脸。
“我会,”楚子航答道,他像是在看着路明非,又像是没有在看着,目光有点放空,路明非眼神中的那头猛虎和那个男孩都惊恐的耸起了脊背,“不是所有的松手,都会让你回到原地。”楚子航把路明非紧紧抓住领口的一根根手指的掰开,把他僵硬的胳膊扭回身侧,他发现路明非的手里起了一层冷汗,双手能结冰似的,指尖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你已经跟我们站在一个高度了,你可以随意对我们说要松开我们的手,”楚子航捏着他的指尖,“你没发现吗?是你自己把你困在原地。”黑夜中闪起了微小的金光,在两个人的指尖,像是有万千思绪涌动。
路明非觉得自己快要掉到冰窖里的身体突然从指尖热乎了起来,他像是在琢磨最后一道大题的高考生,突然对这复杂的世界摆在他眼前所有的费解找到了一个答案。
“可我现在松手,你会不会掉下去。”楚子航捏着他的指尖没放,金光还在闪烁着,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知道这是一种高精度的言灵操作,火系言灵才有的衍生能力,“燃血”,说白了就是把炸飞机场的能力用来给一个人吹体内空调,这种言灵使用方式路明非曾经在桐乡的时候看见楚子航对自己用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