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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春天,江城东山山顶上的白色婚礼堂落成了。
  它体积不大,只能容纳不到百人,形态没有传统教堂的高耸压迫感,实际上也不是教堂,里面没有神像和十字架,只是一座剥除宗教意味的礼堂,谦卑静穆,门外种满玫瑰。
  舒澄澄没有在这座作品上打标签。她想要的标签是一场仪式。
  四月春深,舒澄澄和霍止在这座刚落成的礼堂举行婚礼。
  婚礼前两个月,霍止结束了在那座村子的工作,把见闻撰写成田野调查报告,不符合标准的、不发达地区的、年久失修的、以及居住者缺乏修缮能力的房屋引起了更多重视,霍止把钱投到这里,偶尔参与公益组织的管理,更多时候他做研究和调查,用数据和砖瓦水泥提出可行的方法。
  建筑在他这里终于回归到最原始的意义:安全、恒久、家。
  然后他回到江城向舒澄澄求婚,再然后筹备婚礼。
  舒澄澄的婚纱、他的西装,还有糖果的种类、伴郎伴娘的衣服、宾客的酒水菜单、捧花的款式,舒澄澄都更喜欢他的意见。
  婚礼上新娘是一番主角,但她表现得好像他才是不可或缺的那个。
  讨论这些的时候他们在山道上散步遛狗,两个人在婚礼日期上达成了一致,进行到下一个话题。霍止说:“房子。‘雁’那边我留了一套新房子给你。”
  “不搬,”舒澄澄不假思索,“霍止喜欢东山客,换环境他会拆家。”
  霍止反应了足足十秒之久。他回来近一个月了,还没有消化27号里有条成年烈犬跟他同名。
  霍老师已经经历过几次类似的体验,舒澄澄在客厅叫“霍止”,他放下手头的事过去,舒澄澄正在给狗撕鸡胸肉,见他来了,还问他:“怎么是你?”
  霍止在这件事上态度强硬,脸色黑了,“你给他改名。”
  舒澄澄稍微让步,“叫他小止也可以。”
  “不可以。”
  “可以可以,霍止哥哥,求求哥哥,小止哥哥。”
  “在外面别叫我哥哥。不可以。”
  “回家叫就可以?”
  “……也不可以。给他改名。”
  两个捡屎的拉着手吵架,杜宾智商高,什么都听懂了,这事怪外来客要跟他抢名字,可是问题是他的主人把外来客当主人,他对主人的主人只有无上尊敬,而且他很喜欢这个人,可是这人简直要骑到他头上了。
  他绕着霍止哼唧,绕了好几圈,叼着他的裤腿求情,霍止嫌他的口水弄脏了裤子,抽身走开,他无处话凄凉,趴在地上不肯走了。
  霍止只好抱他回家。
  婚礼这天,蓝天明亮,风是玫瑰香,杜宾衔着旧戒指送进新礼堂,新郎和新娘对彼此宣誓。
  “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富裕或贫穷、无论疾病或健康,都彼此相爱、忠诚不渝,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他们都没有承诺彼此尊重、彼此信任、彼此诚恳、彼此宽容。
  两个无可救药的人对欲望投降,平和地走入良夜,用余生成为彼此的囚徒,相向而行,抵死纠缠,永恒煎熬。
  婚礼上舒澄澄没有喝醉,反而是霍止喝了很多,宾客散尽了,他在礼堂门边极目远眺,望向太阳。
  舒澄澄问:“怎么不走?”
  “太阳雨。等你一起看。”
  东山上真的在下太阳雨。
  舒澄澄站到他身边,仰头看雨里的彩虹影子,霍止看着她,脸上微红的醉意明显,突然对她说:“跑回去吧。”
  霍止拉起舒澄澄一路跑回东山客27号。
  衣服湿透了,心跳砰砰作响。到了家,霍止拉着舒澄澄跑上楼,舒澄澄提着裙子,跑得没有他快,他抱起她扛上楼梯,踢开门放在阁楼的桌子上,他弯腰扣住舒澄澄的脖子,舒澄澄扣住他的手腕,屏住呼吸湿漉漉地吻。
  十八岁以后第一次见到太阳雨。天气也在庆祝他们终于得到了十八岁时爱的人。
  那天晚上舒澄澄梦到江城的另一个春天。
  似乎是午后,她睡着觉,听到窗户上毕毕剥剥的轻响,是有人在楼下丢小石子,想叫醒她。
  舒澄澄打开窗,吹着春风,望向楼下。
  是她浴火重生的小伯爵。他依旧洁净,依旧清隽,身姿笔直,英俊锐利,濯濯更胜当年。
  她突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在春天见到过霍止,在春天他们素未谋面。
  他完全崭新,完全属于她。
  梦里她撑住窗台,睡眼惺忪,“怎么了,霍止?”
  霍止牵着杜宾,在楼下对她说:“梨树又开花了。”
  门前那颗梨树枝干粗壮,花盖逶迤,东风一吹,满山白雪,原来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
  亭亭如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