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舒澄澄和霍止赶着天亮的时间去海边的船舶墓场。
“船舶墓场”四个字听起来有些虚张声势,感觉是个堆迭着很多旧船的破船场,真的站到了海边,才发觉这个名字取得恰如其分。
北冰洋是无边无际的淡青,洋面上三三两两漂着经过风雨阳光腐蚀的棕黑残骸,这些船曾经要扬起桅杆驶向光辉的航线,但不幸在地球某处失事,然后被暖流冲刷,流到海洋的尽头。
大船理想中的航程永远搁浅,在安稳的暖流中变老变旧,变成废铁,风光不再。
雪簇簇地下,大片飞白轻轻落到他们眉睫上,舒澄澄心里不宁静。
霍止望向那些船只,评价她这个选择可能会失去的东西:“建筑师是地表上的造物主。”
她的手找到霍止的,使劲握住,“你是我的造物主。”
霍止不置可否。但是谁都没有争论,离开捷里别尔卡之前这些都是空谈。
从船舶墓场回来,天已经快黑了,舒澄澄和霍止去商店采购了在船上要用的东西,维生素、保湿霜、止痛片、烟、薄荷糖、墨镜、保暖衣,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店主家的小女儿正在陪老太太捯饬家里的陈年零碎,东西在店里的大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她们把零碎一样样熨好展开拍照。
中古货的行情很好,她们打算挂在网上售卖,等天晴了就可以寄出去。
老太太以前应该是个时髦的女士,有不少好看的花裙子和首饰,霍止拿起帽子展开,叫舒澄澄过来,给她戴到头上。
微腥的狐狸毛无风自荡,衬得她像那幅《无名女郎》一样肃杀娇艳。
舒澄澄从来不用真皮草,但霍止从来都挑得出最好的东西,她也觉得挺好看,不过她说:“没钱了。”
霍止左右端详舒澄澄,微微笑了,“这么好看,没钱也得买啊。”
他把使用率低的东西退掉,买下了那顶帽子。舒澄澄戴上帽子出门,门拉开了,霍止还没出来,她回头看,霍止打开桌边的一瓶香水,喷在空气中,闭上眼睛。
她问:“怎么了?”
霍止睁开眼,“帝国青草,你的香水。”
还真是她常用的那款香水,这瓶是老款的绝版货。舒澄澄拿起来闻闻,又放下了,“钱不够了,真不买了。”
霍止把香水递给她,拉开书包,接着退货,“那我们不抽烟了。”
霍止退掉那几盒烟的时候舒澄澄在门外吹风,拿着那瓶香水宝贝地闻,绝版香水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霍止非要买,他哪怕没钱了也不吝啬,起码对她是这样。
昨天见过的毛子小萝卜又出现了,这次是牵着他的小狗来的——好家伙,毛子对“小”这个字肯定有误解,他的小狗站起来估计能有两个小萝卜高。
舒澄澄朝他点点下巴,又点点超市,用肢体语言跟他交流:又来买小狗罐头了?
小萝卜摇头,指指一边的大树,又指指他的大小狗,嘴里叽里哇啦一顿弹舌,舒澄澄看到树杈上的东西,听明白了:他不知道怎么玩的,把足球玩得挂到树上去了,现在让他身高赛张飞的“小狗”来试试能不能够下来。
大小狗扑到树上试了一圈,哼哼唧唧地放弃了,舒澄澄把香水揣进兜里,站到石头上帮他够足球,也没够到。
球被挂得够高的,目测有两米多,霍止来了都没用。
这时候霍止退完香烟走了出来,小萝卜喜出望外,去拉着霍止的衣角过来,弹着舌表明意图,霍止看看树杈上的球,目测了高度,知道自己伸手也够不着,把书包递给舒澄澄,自己弯腰抱起小萝卜,把他放到肩膀上,走到树杈下,扶着小萝卜的腿,让他在自己肩膀上站起来。
天色近晚,雪还在下,大陆尽头满目荒凉,只能看见一棵树一个小孩一条狗,还有霍止,清贫洁净,令人安宁。
舒澄澄抱着书包,在商店屋檐下抽最后一根烟,安安静静看他们够足球。
霍止和小萝卜尝试了四五次,小萝卜终于站起来够到了球,高兴坏了,下了地抬手要跟霍止击掌,霍止显然没想到要有这个仪式,擦干净手,跟他击了个掌,大小狗察觉到小主人的高兴,也很欢腾,在雪地里绕着他们摇尾巴。
舒澄澄慢慢抽烟。小萝卜走了,她还坐在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棵枯树,霍止过来伸手接书包,“在想什么?”
她捻灭烟头,拉住霍止的手,站起来跟他走,“想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