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摔玻璃的东西一响,八层的护士医生病人们就都知道,六号房那个叫裴清的小姑娘又醒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就捂着脸跑了出来,她门都没敲,一口气冲进护士长办公室,抽噎着说“护士长,算我求您了,这活我真干不了了,您给我换个病人吧。”
护士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长相很严肃,面对这个哭哭啼啼的小护士时,语气却很温和,她抽出对面的椅子,亲自扶小护士坐下“小刘,坐下说,来,先擦擦眼泪。她今天又怎么了?”
中医部的张大夫昨天配了一副汤药,说是给她补血的,我好不容易熬好的,她全给倒了,我还得去找张大夫要,他又要骂我没用,这点事都办不好。小刘护士说到伤心处,悲从中来,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从照顾这个小姑娘开始,我天天挨骂,还要被她欺负。“
”好了,小刘,别哭了。“护士长拍着她的背”那小姑娘有抑郁症,你是医护人员,你应该知道,很多病人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的。“
“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抑郁了。“刘护士抬起头,眼圈哭得通红”护士长,我求您,我真是不想再照顾她了。“
”小刘,除了你,这活别人更干不了“护士长脸上掩饰不住的愁色”她爸爸是咱们医院的股东,这尊大佛,怎么都得罪不起。“
刘护士抹着眼泪,不说话。
”这样吧,等她走了,我做主,给你多发两个月的奖金,再放十天假,你看,行不行?“
连哄带劝,软硬兼施,总算把小护士稳住了,小护士揉着眼睛出了办公室,正好和副护士长擦肩而过,副护士长看了她一眼,问”又是裴清吧?“
”除了裴清,还有谁呢?“护士长叹了口气,疲倦地往后一靠”这小祖宗啊······“
这个小姑娘是几天前的大年夜送来的,自杀,往自己手腕上割了三刀,所幸她割的位置不准,送来的也及时,救了回来。醒来之后,她们的噩梦就开始了,她摔东西,砸仪器,拔输液管,不吃饭,不吃药,以一己之力将整个科室折腾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想让家属帮忙配合一下,她家里人甚至面都没露,就派了一个自称她父亲助理的年轻人来给她交了一大笔钱,从此以后再也没出现过,裴清五天气走了四个高护,这个新换的小刘护士,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也天天要撂挑子,真是头疼,“叮咚”一声提示音,有访客到了,护士长朝门外瞟去,电梯门”叮“一声开了,一个身材挺拔修长的少年走了出来,两手提得满满的都是东西,她长长松了口气,能制得住裴清的人总算来了。
陈珂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了在门口偷偷抹眼睛的刘护士,他温和地打招呼“刘护士,您好。”
小刘护士赶紧抹了抹干了眼泪“你好。”
陈珂的目光在她脸上的泪痕上稍一停留“裴清又发脾气了?我替她给您道歉了,对不起,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说完,放下手里的东西,深深鞠了一躬。
小刘护士赶紧躲开,生怕别人以为她在为难人,她绕着衣角,嗫嚅地说“我也不是生她的气,我就是有点累······”
“确实,您的确是辛苦了。“陈珂点点头”刘护士,您去休息吧,今天下午我会一直陪着裴清,有事我再去叫您。”他说着,又拿出个小小的绿色玻璃瓶,里面装着绿色的膏体“这是治烫伤的,是我家老一辈留下来的药方,还请您收下。”
昨天早上裴清把一整碗滚烫的汤掀了,撒了些在她手臂上,虽然不严重,可这个举动还是让刘护士心理觉得非常安慰,她的情绪一下子好了很多,也不哭了“小陈,谢谢你,裴清今天还要吃些汤药,我去熬好,等会请你喂她喝吧。”
“好的。”陈珂点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小刘护士急匆匆地走了,看起来是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钟。
陈珂微微叹了口气,提着东西,走进了病房,他轻轻推开门,纯白的大床上,躺着个女孩,她一头墨黑的长发,衬得小脸雪白如玉,我见犹怜,只是唇色过于淡,一抹浅浅的红,看着气色很差,听见推门声,女孩“忽”得睁开眼,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像是玻璃球一样,麻木冷漠,毫无光彩,看清来人后,她又闭上了眼。陈珂走进屋子,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好,脱了外套,洗了手,喷了些消毒酒精,才走到床边,轻声叫着“清清,醒了吗?”
裴清还是躺着不动,少年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长发里,温热的指腹在她头皮上慢慢地按摩着,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她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他又抱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开始按摩她后背,裴清虽然不说话,原本僵硬的身体却软下去,洋娃娃一样任凭陈珂摆弄。
“今天上午都做什么了?”陈珂和她说话,声音轻得像是怕吓跑了警惕的小猫“早饭有没有好好吃?”
裴清紧闭的双唇丝毫没有张开的迹象。
“我早餐吃了手擀面,是自己煮的,你喜不喜欢吃荷包蛋?”她不回话,陈珂就自说自话“我还会煎荷包蛋,这么大的荷包蛋。”
他用手指比了一个大的夸张的圆出来,裴清身体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张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当时又忍住了。
“你不信?”他低头看着她。
裴清微微摇摇头,总算对他的话有了些反应。
“我就知道你不信。”陈珂变魔术般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张摊得大大的蛋饼,金黄蓬松,散发着阵阵香气“所以我特地带过来给你看了。”
“这不是荷包蛋”裴清总算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
“这当然是荷包蛋”陈珂故作严肃地看着她。
“不是。”
“那你说,这是什么?”
“是煎蛋。”
“答对了”陈珂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来,奖励你吃一口煎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挖了一勺蛋饼塞进裴清嘴里,裴清皱着眉,下意识就要吐出来,陈珂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的煎蛋里有秘密配方,我和你打赌,你一定尝不出来。”
裴清愣了一下,嚼了嚼,慢慢咽了下去。
“怎么样?吃得出来吗?”陈珂趁她不备,又塞了一口进来“再尝尝。”
这一次,裴清没有吐出来,她咀嚼了很久,才慢慢开口说“虾仁,胡萝卜,还有豌豆。”
“嗯?”陈珂微微一挑眉“厉害啊,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么多。”裴清干巴巴地说。
“怎么会,你还有十几种没有猜出来。”
“没有”
“有”
“明明就没有!”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感情色彩,一分愤怒一分不忿。
“尝不出来,要认输吗?”陈珂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眉眼间带了丝挑衅“再仔细尝尝?”
裴清张了嘴,赌气一样恶狠狠地咀嚼着,这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又被陈珂塞了一勺,左一勺,右一勺,一大张蛋饼,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真可惜呀。”陈珂摇摇头“你还是没有说对正确答案,明天继续吧。”
裴清打了个饱嗝,这才好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陈珂趁热打铁,又端了一碗鸡汤出来,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吃噎着了吧?再喝点汤。”
鸡汤香喷喷的味道传进裴清的鼻腔里,她倔强地转过头,心里打定主意,不管陈珂再说什么鬼话,她都不会再上当了。
“喝一点,尝一口,就尝一口。”陈珂温柔地哄劝着,勺子追着裴清跑,裴清的头扭过来,转过去,像是转来转去的向日葵,不过是躲着太阳的就对了。就算陈珂说“鸡是我在乡下的鸡圈里抓来的”,嘴也闭得比石头还紧,就是不肯张开一点。眼见哄了半天也没有起色,陈珂放下碗,低低地叹口气“你真的不吃吗?”
裴清又恢复了那天崩地裂而不变色的冷漠模样。
“你看”一双白皙漂亮的手伸到她面前“看这里。”
他的手背处有一处伤口,半枚硬币大小,已经结了血痂“这是我昨天捉鸡的时候,公鸡咬的。”
裴清的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去抚摸这处伤口,但是又忍住了。
“是真的,我被那只公鸡追了半条街。”陈珂沉重地叹一口气“昨天回了家里,我连伤口都来不及处理,就去熬汤,熬了一晚上,我几乎整晚没睡,只是没想到,清清连尝一口都不愿意。”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美丽又脆弱,他又叹口气,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清清嫌弃了,我这就去把这碗汤倒了。”他说着,作势就要站起来,裴清突然一把夺过碗,仰头将这碗鸡汤一饮而尽,碗底剩了点碎肉渣,她都一并倒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了。
“清清”陈珂眼底的失落和沮丧突然一扫而空,像是雨后的天空,明净纯澈,他认真地看着他“你喜欢吗?”
老实说,她非常不喜欢,这玩意一股浓浓的药材味,喝得她差点吐出来,但是顶着这样的目光,她违心地点了点头。
“真的吗?”他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涡,眉眼间满含温柔和欢喜“那我明天还做给你喝,好不好?”
这真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好像想收回前一句,已经来不及了,她再次硬着头皮,点点头。
如果她是匹诺曹,现在鼻子一定和大象一样长了。
门外,隔着窗户默默看完zhe一切的护士长和副护士长惊得目瞪口呆。
“这小陈,太牛了。”护士长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裴清的软肋都让他捏死了。”
副护士长赞同地点点头“这孩子,是个当幼师的好材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