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四人回到江府时,雅阁君与江俞议事,先行一步。而解忧被婢子带去安置行李,荀双悄悄叫来迢迢。
她问道:“无忧回来了么?”
迢迢恭敬的为荀双褪下披风,低眉回道:“无忧姑娘刚刚才回来。”
荀双拔簪的手一顿,她又问道:“她的身子不好,你带些上好的补药去看看她吧。”
迢迢刚要应说是,荀双思考了片刻,随即打断道:“她虚不受补,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她吧。迢迢。”
“奴婢在。”
荀双推了推耳边的发髻,“我等等要和无忧姑娘好好说一会儿话,你好好盯着解忧小姐与雅阁君,将他们的行踪随时报给我,不要打扰到我们。”
她也不知怎的,心里头乱糟糟的,满心都是无忧。待她刚迈向小院,天上就已落下点点细雨,还夹着些微寒凉的春雨打在荀双的身上,她才回过神来,但浸在雨水里,能让心神清净清净。
还好她一路畅行,走到无忧与雅阁君的小院时,雨下的不是很大。荀双捏着帕子擦干头脸上的雨珠,她站在檐下,屋内静悄悄的,听不出什么动静,她鼓不起劲敲开无忧的门。
小雨打湿荀双的裙面,水珠滴滴落在锦绣的翠柏纹样,荀双想张口唤一声无忧,可是名字还没说出口就僵在嘴里。
屋内的空气静谧的仿佛凝滞,无忧自打从外面回来,衣衫都不褪就倒在床榻间,她裹紧被子缩在自己一方隐秘的天地中,将一切都隔绝在外,试图用被子烘暖冰凉的脚尖。
可她的身上太过寒冷,锦被没有温度可索取,反倒将一阵阵的凉意疏散给无忧。
‘叩叩叩。’屋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无忧探出半个身子,捞出床帐外的一尊烛台,她拾起烛台下的火折子,慢慢将火苗护在掌心里。
她不想出声,没一会儿就听到荀双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无忧姑娘。”
无忧的呼吸微弱,仔细端详着那根小小的火花在黑暗中撑起一抹温暖的光亮,无忧的手耐不住的靠近它。
但肌肤最为脆弱,尤其是她被寒气彻骨的身体,只要稍微靠近它萤黄色的苗子就会被灼伤。明知会受伤,但是她想,若是这样一直被火焰温着这里就好了。
屋里又静下好一会儿,荀双再次开口叫道:“无忧姑娘。”
荀双知道她在,因为这偌大的房间,四下无人之时,会有风声,还有一时片刻纸张被微风牵引的摇曳声。但只有无忧在时才会显得特别安静,就连针尖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无忧终于回过神,她正准备打开房门,柔声道:“无忧见过少夫人。”
房门刚开一条小缝,有几抹冷气呜呜的往屋里窜,荀双张手将门阖上,“外面风大天凉,你身子不好,就这样说罢。”
本是一场急匆匆的太阳雨,在春祭时天晴降雨是最吉祥不过的好兆头。可青天之上,暖阳普照,下起细密的雨珠却格外寒人,偏偏就连今日的南风也不赏识这日的吉兆,吹得人骨头发颤。
无忧停在在绯色的万字型门框前,看不清脸,但日照光影将她的轮廓慢慢拉长,此时春雨瑟瑟,南风萧萧下她孤身一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单薄。她声音沉沉的,似乎十分低迷,“无忧给少夫人添了许多麻烦,无忧知罪。”
“你无罪,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样谨小慎微,我身为江家的少夫人,照顾你是应该的。”荀双把手抵在木头上,轻轻描摹至无忧双手所在的姿势。
而后无忧并没有表态,荀双却仿佛能看到那在纸窗后的女子,蹙起娥眉深不见底的样子,不知在思索什么,她不想让无忧再乱想,立马扯开话题,“今日在临衔楼与雅阁君在一起的女子,名唤解忧,是江俞的嫡妹。”
无忧声音淡淡的,“无忧猜出来了,那般明艳的女子,怕是只有南燕江氏一族才能出。”
“你不高兴吗?”若不是一层薄薄的门板拦住,荀双都想要直接问她‘可是抱着的是你的雅阁君,你真的不会吃醋吗?’
可无忧太过懂事,喜怒从不溢于言表,她善于隐藏,喜怒悲欢都无声无色,只有满面的忧愁是真,她道:“有佳人青睐,无忧为殿下高兴还来不及。”
这片忧愁清清寂寂,像一堵强拳都打不破的水墙,但她为无忧献祭了一场豪赌,荀双不想输,更不想输的不明不白,“你可知道,世间的有情人,两相对视时,眼里都只有彼此,根本盛不下别的。别人或许看不出,但是我看在眼里,我知道那是一个满心都是对方,爱慕至极的人。”
爱慕至极四个字打在无忧的心思上,她瞳孔微缩,自己无端的爱意是只需要一个眼神,这般轻易就被荀双轻易堪破的么?
荀双并没有直接点明她对殿下的情意,是给她留下脸面。
可她配得上么?无忧觉得,她配不上荀双的关切,更配不上对殿下诉说自己黯然无光的爱意,那她就彻底死心,也未尝不可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身份特殊,别人利用她,她也同样利用别人,若是真心奉给她,对谁始终都是亏欠的。
所以她的这份情意太过危险,让雅阁君随时处在一片深不见底的崖边,只要说出自己这片微不足道的爱意,就随时可将殿下倾覆进万劫不复的漩涡中。
只当自己是只等死的蝼蚁,低贱如她同样想存一丝侥幸,可想是想,世道不容她,她就不能做。她站在屋内,与荀双只隔着一片门板,屋外是广阔的天地,无忧却最终选择将自己困在这里。
“奴婢不这么认为,对主子忠心是理所应当的,为主子效力时当然要满心满眼全是主子,这不是有情人。就像奴婢,自幼时起,奴婢就仰慕殿下,别无他想,只求殿下能垂怜奴婢,让奴婢陪着殿下就好。”
荀双仍然不死心,“那要是主子爱着奴婢呢?主子对旁人都冷淡异常,独独对她亲切关怀,这不算他的爱意么?”
聪敏机警的荀双察觉到雅阁君的情意,但得到一丝希冀,无忧还是不想承认。“世上有种人,她的爱意茂盛枯荣都不会被人所在意。就算孤注一掷的去抛弃一切,独留爱意那又怎么样呢?”
无忧透过窗纸,望向荀双,淡薄的语气越说越急切,像急于说服她自己,“难道人活在这世间,只要另一方情深就够了吗?等爱意散尽,只有权欲是永恒的,因为谁都想做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殿下想做王,奴婢的存在就是要为他夺得这一切。”
‘奴婢万分低贱,这份爱意最终会害苦少主,所以奴婢只愿为殿下筹谋,这样奴婢才能报得殿下的救命之恩。’
她是想这么说的,但无论如何,无忧都不能说。她忽然觉得,若是殿下只拿她当作夺权的寒刃,就像皇后与张嬷嬷教导她,去做一枚有用的棋子,不要有多余的感情,那就简单多了。
在荀双眼里,情意要比地位更重。但无忧何尝不懂?荀双不忍再问,她这么委屈自己,想求的不过是雅阁君为王,若是她再咄咄逼人,讲的更清楚,无忧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