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轉變都是由這天開始,他的存在打亂了她原來的生活步調,將她舊有的人生徹底改寫。
她曾反問自己,若果碰到受傷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其他人,她會否作同樣的事。
至於答案是什麼,她最清楚不過,只是她拒絕承認。
承認只會讓錯誤延伸,她知道。
因此,她只會說、只能說,她討厭他。
「你先把襯衣脫下來。」
他沒說什麼,只是注視了她一眼後,才用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拉開領結,然後解開鈕釦,可是他的動作很緩慢,過了好半晌,才解開了兩枚鈕釦。
看著他左邊衣袖的白色部份幾乎被血水所浸濕,她心一緊,主動走上前幫忙。
「我來幫你好了——」
他一頓,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不帶半點溫度的淡眸銳睇著她,心漏跳一拍,她心虛的垂下眼,不去看他的眼睛,可是她知道他還在盯著她看。
即使低著頭,她還是感覺到有兩道銳利的眸光投射到她的髮頂上。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除了濃郁的血腥味外,她嗅到自他身上傳來的皂香,只消用力吸氣就會嗅到,每次只要在他身邊經過的時候,總會嗅到的氣味,她認得,那是他的氣味。
在她不為意的時候,她已牢記住了他的氣味。
至於原因是什麼,她心裡清楚,只是她不能承認。
她不適合跟這種人溝通,她跟自己這樣說。
這裡沒有其他人,就只有他們。
想到這,執起他襯衣的手在發抖,她有點緊張,有點後悔,後悔自己為何要多管閒事?受不了彌漫在他倆之間的氛圍,她主動打開話匣子,盼能藉此打破一室的曖昧。
「你是左撇子嗎?」
他自喉頭發了一個單音,回應她。
之後又陷入一片靜默。
當她的雙手解開最後一枚鈕釦時,她抬起眼兒,那兩道逼人的視線早在她不為意的時候挪開了,不再死盯著她不放。
脫下白色襯衣後,結實的胸膛暴露於空氣中,曬入室內的日光灑落在床上,側坐在床緣的他身上像是鍍了一層光似的,但眩了她眼目的並不是那耀眼的光茫,而是那個出神地遙望窗外的男人。
心頭顫動,多看了幾眼後,她馬上抽回迷戀的眸光,視線挪到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上。左邊膊頭有一條很長的刀痕,傷口很深,不斷滲著血水,從深度便能忖度到下手的人有多狠,她實在沒法想像,他頂著這副樣子硬撐了多久?
他不肯去醫院,若果他們沒碰上面,她沒有多管閒事,他還要撐上多久?還要流上多少的血?光是用聯想的,她就覺渾身的血液凍結。
暗地裡舒了口氣,她執起鉗子挾棉花球,替他止血,消毒,再來是用繃帶包紮傷口。
看著那件擱在床頭上染了血的白襯衣,看著他冷峻的側臉,看著他如罩薄冰的幽深眸子,心臟一度揪緊。
總覺得,他是故意搞成這樣。
總覺得,他是有心糟蹋自己。
那對如潭般的眼睛不反映任何東西,亦不傳遞任何情感。
那是一雙沒有內心的眼睛。
「會痛嗎?」她捺不住開口問,即使她知道他的答案。
他偏過頭,眼睛望向她,眼神淡漠,他牽起唇畔,衝著她一笑。
「還好,可能痛了太久,我都麻木了。」
此話是跟她說,抑或是跟他自己說?
事不關己的語調聽在她耳內,心微微抽痛了下。
「別逞強了,傷口這麼深,哪會不痛?」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他又笑了,笑容很淡,但那笑意依舊達不上眼眸。
「弄好了。口渴嗎?我去拿水給你喝——」她欲轉身之際,右臂徒然一緊,在她意識到發生何事的時候,人已落入溫暖的懷抱之中。
他的下顎抵著她的頭頂,胸膛緊貼著她的背部,溫熱的男性體溫自後方傳來,隔著那件菲薄的襯衣,烘烤著她背後的肌膚,包圍著她的是他的體溫、他的氣息。
他、他想幹麼?她慌張起來,想掙扎,但復想起他身上有傷,她又怕在掙扎間扯傷了他剛剛包紮好的傷口,而且腰間那條有力的臂膀限制了她的行動。
「你想幹——」
話尾尚沒落在空氣中,疲累的低沈嗓音貿然插入,伴隨著溫熱的呼吸灌入她的耳中。
「別動,借我枕一下。」
聞言,她安靜下來,但全身緊繃,坐得僵直,減少背部跟他的肌膚有太親密的接觸,可是才沒拉遠幾分,腰間的鐵臂收緊了力度,將她緊貼著他。他枕在她的左肩,頭埋進她的頸窩間,繾綣在耳間、頸間盡是他灼熱燙人的鼻息,直逼鼻翼是他身上清爽好聞的皂香,她心如鹿撞,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怎麼了?」她想如常說話,但甫開口,卻發現嗓音軟軟的,很不像她。
他那近乎氣音的話兒飄進耳裡,縱然他在她背後,但她還是能夠真切的感覺得到,他的唇正貼著她的耳殼說話,陌生的情愫自腹間湧上,她隱約知道那是對他的某種期待,這個認知令她心跳加速。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
心底縱有些許落寞,不過她選擇忽視那份不該有的情感。
領會了他話中的含意,她沒再開口說話,任由靜默的空氣在他倆之間流動,放軟了身軀,靜靜地待在他的懷裡,聆聽著他細微的呼吸聲,感受著他胸口緩慢的起伏。
時光一點一滴的流逝,溫暖的日光沒卻了,她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但前方的事物開始暗下來,她大概猜到時間不早了,說起來,這個時間她應該在家裡寫功課、為明天的課做預習,但現下的她卻待在這裡,當他的臨時抱枕。
縱然不想承認,但她心裡清楚。
她喜歡他的懷抱。
她喜歡他抱著自己的感覺。
喜歡到甚至希望時間靜止不動,而他永遠別要醒過來,就這樣一直下去。
但他始終會醒過來,而她只能討厭他,他們的關係只能這樣。
她不適合跟這種人溝通。
他不適合她的。
她討厭他才是正確的。
「班長。」他的嗓音沙沙啞啞的,聽得她有點心癢,她悄然吸了口氣逼自己鎮靜下來,別在他面前洩露了自己的想法。
「嗯?」
壓在左肩的重物移開了,許是時間太久的關係,沒有痠痛的感覺,似是麻痺了。
「班長。」帶笑的嗓乍起,她感知有股暖流在她耳邊縈迴。「原來妳也滿好抱,軟棉棉,像個毛娃娃似的——」
臉頰一熱。
「什、什麼?」他這算是什麼意思?損她麼——一抬眼,就對上他那雙如黑洞般會把人吸進去的俊眸,他們的距離很近,她的頭只要抬高些少就會碰到他的唇了,想到這,她心跳得很厲害,想挪開眸光,但眼睛像著了魔似的,怎樣挪也挪不開,只能看著他。
揚起了一抹笑,他說話逗她了。「這麼容易就臉紅,小心被男人拐了。」
又伸手揉亂她的髮。
「才、才不——嗯!」她急著反駁,可她話尾還未沒落在空氣中,一股力度自後腦勺傳來,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俯首吻住了她——
由於事情來得太快太突然,她嚇至全身僵硬,只能瞠著一雙水靈的眼眸,愕然地瞅著他看。
黑水晶般剔透的眼睛依舊淡漠,彷彿罩了層薄冰似的,冰底下則是無垠的黑暗,教人看不清箇中的思緒。
他吻她,他在吻她。為什麼?
腦袋一片混沌,她沒法像平時那般正大常思考,專注力全落在感官上頭,屬於他的味道、他的熱度輕而易舉地奪走她的注意力。
環在她腰際的長臂收緊,將她攬抱得更緊,他的呼吸,他的氣息,他身上的皂香都在證明他強烈鮮明的存在,她沒法呼吸,灌進鼻間的盡是將近讓人窒息的溫熱呼息,塞滿肺葉的盡是他獨有氣息。結實的胸膛緊貼她的胸前,屬於男人的熱度,正隔著菲薄的女襯衫,一點一滴滲透她的肌膚。
她四肢發軟,全身乏力,整個人軟綿綿的,只能像蔓藤般賴在他的身上。
在她快將窒息之際,四片膠合的嘴唇分開了,她細細的喘著氣,要推開他,她跟自己說,但她卻仿如著了魔般愣坐在原地,睜著迷濛的星眸盯著他看。
室內沒亮起燈,大半片夜色沒入,就著微弱的燈光下,子夜般的眸看起來幽深神秘,不曉得是她錯覺還是什麼,向來淡漠的瞳仁少了幾分疏離,多了幾分她不熟識的專注。
有著強烈的、漩渦般的引力,深深吸引住她的視線。
俊帥的臉龐又湊近了,她真切的感覺得到,他熱燙的唇,正在她的唇上揉壓著,然後輕啃著、舔著……
既陌生又熟悉的濕熱觸感自唇角,滑過臉頰,來到耳後,勾動她生澀的情欲。他張唇含住她的耳垂,舌尖順著耳殼的形狀,緩慢的舔吻著、勾勒著,之後細碎的啄吻落在頸間、敞開的領口間,她易起眼,在他的吻下輕慄著。
「快喊停……」低沈沙啞的嗓音,伴隨灼人的呼息擦過耳際,她敏銳的感覺到,他的唇緊貼在她耳後,摩挲著。
陌生的躁熱感自小腹間湧上,莫名的熱氣在身體亂竄,她應該要推開他的,應該要……但她卻無力地依偎在他的懷裡,逸出唇際的卻是嬌軟的輕吟。
「不喊停嗎?」他的聲音又響起,俊臉忽地躍入眼簾,好看的薄唇就在她的上唇上方,他輕嘆了聲,俯下首,再度吻上她的。「那我就繼續了。」
爾後,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就是這樣,她在保健室的床上獻出了她的初夜。
每次回想起那天的事,她都禁不住反問自己,那是不是一時迷惑?
那時年紀很輕,對很多事情都很無知。
可是來到現在,她長大了,她還是不曉得。
或許,她被早已放棄一切的眼神懾住了心神。
曾經,她以為自己會跟其他同齡的女生一樣,與情人在浪漫的環境下分享自己的第一次。
但那天,她卻在保健室,一個談不上浪漫的地方,獻出了她的初吻,獻出了她最重要的第一次。
而她的第一個男人,叫弘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