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瞎子说完有些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虎子问道:“你没事吧?”
“无妨,少了仨月老命而已。”郭瞎子说着就进了刚才我所在的房间,片刻之后,郭瞎子从屋里出来,他又咳嗽了一声说道:“还好没少什么,走吧,去看看你家的风水,谅那小贼也不敢来了。”
大门上锁的声音隐约传来,门外很快没了声音,我从灶屋内走出,想再次去拿郭瞎子床底的小周天罗盘,但是他床底的木箱已经被打开,里面除了几颗黑色的长钉,别无其它。
看来郭瞎子已经有了防范之心,小周天罗盘是道家圣物,除了我和虎子,就只有黄仨儿还知道,刚才那个蒙面人的身材很像已经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的黄仨儿,而且他的身手从容,根本不像普通的村民,十有八九就是黄仨儿。
小周天罗盘没有拿到我只好爬出去,可是我看向郭瞎子墙边的药草园子时,才发现园内的药草死了大半,所有的植物茎叶都像被淋了一盆热硫酸,隐隐散发刺鼻的味道。
回到家不久虎子就来找我,问我有没有拿到小周天罗盘。
我说道:“郭瞎子带走的罗盘就是小周天罗盘。”
虎子说道:“他根本就没用罗盘,到我们家门口说没问题就走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以郭瞎子的心机,他已经知道我躲在他家了,也知道你只是想要调开他,所以他根本没必要去你家里。倒是这个蒙面人给了我们一个台阶下,不然郭瞎子今晚势必要把我们俩弄死。”
“郭瞎子的身手也似乎也没那么好吧,他都七老八十了。”虎子说道。
我说道:“郭瞎子不是靠武力,当时他朝蒙面人吐了一口气,说浪费了他三个月的寿命,你走之后,他家墙边的花草就都枯死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黄瘸子不敢跟他动手的原因了。就算你爷爷能杀了他,也必然要惹一身脏,我们以后得小心一点他。”
虎子点了点头,让我到门口陪他抽了会烟,然后各自回了家。
当天晚上我睡着后不久就再次梦到了那只可怖的大黑猫,大黑猫就站在我卧室门外,它似乎是在示意我起来跟他走,我想起了一些可怕的传说,生怕他勾了我的魂,就躺在床上看着它根本就不敢动,后来,大黑猫突然向我叫了一声,隐约之中,我仿佛听到了周曼曼的声音。
“救我。”
我吓得一身冷汗,之后迷迷糊糊地又醒了几次,整夜都没怎么睡好觉。周曼曼的死暂时还是对我有不小的影响,可她毕竟是死了。
第二天上午,村里生产大队的广播通知,说村里来了个省文化团的人,县领导特意给村子里下了红头文件,要大家一定要好生招待,并且保护好他的安全。
文化团的人到浮屠岭考察风土民情这在以前也有过,但是浮屠岭地处偏远,都是上面布置下任务要体察民情才被迫做出的选择,来浮屠岭的人也都是些不怎么受到领导待见的人,因为浮屠岭的一些传闻让很多人都不敢踏足。
浮屠岭在外人的眼中,还有一些名字,比如禁忌岭,荒山,野人区。
十几年前市文化团的人来了一次,在村里面跟李富贵等村干部吃了一顿饭,盖了村章就急匆匆回了县城,在县城的宾馆里住了一段时间才接到通知回去。
浮屠岭每到夜里就会有野猫和猫头鹰叫,听起来跟孩子的哭声似的,有时候动静闹得大了传来几声狗叫就会引起全村的狗跟着鬼哭狼嚎,一般的城里人初来乍到都怕。
而这次从省文化团来的人听说是个年轻人,最主要的是,这个年轻人是主动要求来考察浮屠岭的,并且说要在其中一个村子里面住上一段时间。
年轻人有胆量的多得是,省里把文件下发给了县里,县里下发给了浮屠岭的乡委会,正巧那天王老汉就在乡委会里打牌,他这个人好奇心重,瞄了一眼文件上要到浮屠岭考察者的照片,心里顿然慌了,手里的牌甩桌上就跑了,嘴里一直喊着太像了,太像了。
王老汉这件事情谁也没敢跟说,回家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匆匆忙忙前往明月村东边的老祖坟烧纸祷告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巧被虎子路过看见,给了他一包软中华,他才支支吾吾说了些什么。
浮屠岭千百年穷乡僻壤,交通不畅,经济没法发展,村民们从来都没见过大人物,几百年前县衙门里的官差前来办案他们都成群成党的跟在后面看,跟游客盯着动物园里的动物看一样,几个大老爷们儿被盯得发毛,这样一传出去,就更没外地人敢来浮屠岭了。
几十年前的蛇娘娘事件,县里来了个领导大家都认为是天大的官儿,眼下听说是省里的领导来了,那还不得跟听着皇帝出巡或者神仙下凡一样,全村儿的人都挤在村头准备迎大官儿来,搞不好大官儿被他们热情淳朴的民风感动,回去之后跟大领导反映反映,把大山给挖出来一条致富之路。村民们也好盼着在不久的将来过上电视里说的小康生活。
广播里特地通知了,任何人不能讲一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尤其是前不久发生的鬼杀人事件,还特别强调了,如果省领导问起村头的定风桩,就说是镇邪用的。
这些不用说村民们也都懂,有一些村民还把自家没成年的孩子都拉出来,排在村子最前头,到时候请求省里的领导摸摸孩子,沾沾身上的贵气。
为了显示隆重,村民们把老太爷也请了出来,百岁高龄的老寿星,而且是个知书达理的教书先生,去迎接省领导,接见文曲星,面子里子都说得过去。
我作为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是村民口中有文化的人,自然也被叫了去。
可当那个年轻的省领导从车上下来后,原本还欢天喜地的村民们中,有一些村民的脸色就变了。
年轻一辈的人还好,四五十岁以上的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他们面面相觑,又不太敢表现出害怕的神情,生怕得罪了省领导。
那年轻的省领导长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电视剧里的那种男主角,说不上高富帅,但是人长得温文尔雅,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是个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的书生气青年。
一些二三十岁的年轻村妇争先恐后地将怀里刚出生的孩子抱过去,希望青年能抱一下,沾沾贵人的光。
青年都微笑应付,有一个婴儿被吵闹的环境吓得哇哇大哭,可是婴儿到了他坏里立马安静下来,村民们都夸赞他是文曲星下凡,小孩感受得到。
一些三四十岁的妇女把自己孩子推到前面,希望青年能摸摸他们的头,大有醍醐灌顶或者是点化开窍的意思。
但是有那么一两个老妇人脸色尴尬地上前把孩子拉到人群后就朝家里走。
青年也不尴尬,甚至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委婉地拒绝了接下来众人的要求。
村干部这才让村民们都让开,示意老太爷和我接见青年。
“领导您好,您这么个大人物能驾临咱们明月村真是咱们村儿天大的荣幸,我是明月村生产大队的队长,您叫我小刘就好,另外村长今天病了不能来接见您,特意让我代他以示歉意,领导有什么吩咐的尽管提。”
“刘队长客气了,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领导,就是文化团里面的一个文员,刚上任不久,早就听闻浮屠岭山美水美,民风淳朴,正好我刚任职不久,到了省里每年一次的下乡考察,所以想来这里写写报告。”青年回道。
刘队长陪着笑,口中连夸青年谦虚、年轻有为之类的话,接着向青年介绍身后的老太爷说道:“忘了和领导您介绍了,这位是咱们村的百岁老寿星,咱们都叫他老太爷。”
老太爷伸出手握着青年的手,眼神意味不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青年双手捧着老太爷的手,很礼貌地说着:“客气,客气。”
刘队长接着介绍我说道:“这位是老太爷最得意的门生,也是咱们村唯一的大学生。”
我伸出手说道:“杨浩,幸会。”
青年说道:“郭怀义。”
这个叫郭怀义的青年此言一出,村里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都一片哗然,我注意到身旁的老太爷甚至是刘队长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尴尬地笑着掩饰着自己的慌张。
刘队长看向老太爷像是在询问他的意思,老太爷说道:“小刘啊,咱们陪着领导到村里四处看看,不一会儿就到了午饭时间了,我家里粮仓中间藏了一瓶上好的高粱红,逢年过节都不舍得喝一口,待会去拿来和郭领导喝两盅。”
郭怀义说道:“我自小不胜酒力。”
老太爷说:“这酒不比外面的酒,市面儿上买不来,不醉人。”
郭怀义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老太爷请。”
我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看着郭怀义炯炯有神的眼睛,再看着一些老一辈人眼露出的些许惶恐,突然对这个青年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但是我可以确定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村里的生产大队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刘队和郭怀义谈笑风生,仿佛很谈得来,后来老太爷的高粱红被拎到桌上,刘队说道:“那先让老太爷陪您讲讲咱们浮屠岭的风土人情,我失陪一下。”
郭怀义温文尔雅地点头,老太爷的手悄悄搭在我的腿上给了我一个手势,示意我出去,我也向青年点头致歉,跟着刘队长出了门。
刘队长到了旁边的一间房,里面有一些音响设施,正是村生产队的广播间,他小声让我进来,然后关上门,从一名青年的手里接过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正是郭怀义下乡考察的红头文件,上面还印着郭怀义的电子头像,文件末尾清晰地盖着省文化办的印章。
“村长是怎么说的?”刘队长问道。
青年说:“村长说是真的,已经打电话核实过了。”
“那这就怪了,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一个人,连名字也一模一样。”刘队长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刘叔?”我问道。
刘队长说道:“这个郭怀义跟1983年年底时咱们明月村死了的一个人长得太像了,那个人也叫郭怀义。”
“最关键的是,郭怀义是郭瞎子的儿子!”
第035章 亡者归来
刘队长的话让我心里凉了一大截,怪不得当这个青年出现的时候,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脸色大变。
而我之所以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就是因为我之前用小周天罗盘看到了过去的影像,记住了那个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
眼下这青年的眉眼和我小周天罗盘的影像中看到的只是有几分相似,更多的还是不同,因为这个青年的眼中露出某种说不出的自信和真诚,让人怀疑不起来。
1983年到如今已经三十年有余,78年改革开放之后,全国经济开始逐渐复苏和发展,经过几年努力,各地都呈现经济良好趋势,但是社会治安却一直得不到有效治理和保障,到处都是小混混打架闹事,聚众斗殴。
一些先进的思想流入国内,青年一代倡导自由无束,夜店酒吧满大街都是,那时候全国各地陆续传了很多聚众闹事和抢劫打杀的事件到上面,各地官员也开始反映治安问题,于是一场浩浩荡荡的严打行动悄然降临。
人总是这样,当和平稳定的时候就会放荡不羁、惹是生非,当灾难降临之时才知道什么是可怕,从而有所收敛。
人性永远是需要被压制在一定环境体制强度范围内的,而这个范围的发现和确定需要一个实验的过程,实验过程中就势必会犯一些错误,甚至引发一些无可估量的后果。
83年的严打从上面下了最高命令,每个县城和乡镇都必须要列出死亡名单和重判名单,无数的街头混混被抓入狱,当他们在狱中一边抽烟一边叫嚣着三五天就能出来的时候,根本想不到死刑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死亡名单的规定数目高于罪可至死的混混人数太多,那就需要拿其它违法犯纪的人来填补。
那个年代也许拿一根针就会被判二十年,拍一下女人的屁股就是死缓,路边尿个尿被异性看见都有可能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那个年代的流氓罪被用到了极致,老一辈的人谈流氓罪而色变,现如今的社会,大街上到处都有男男女女接吻拍拖,甚至有人敢当街做出人类的繁衍行为。
但是在八十年代,尤其是83年的严打期间,男女牵手的行为都看不见。
郭瞎子的儿子就是在那年被枪毙的,据老太爷说,郭瞎子的儿子犯了聚众斗殴罪,对社会造成严重不良影响,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如今算来他若是不死的话起码也得五十岁了。
而眼下,省文化团下乡考察的青年郭怀义怎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没人可以五十岁了还保持这么年轻的容颜。
桌上吃饭的时候刘队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青年一些以前的事情,青年对答如流,仪态从容,并且讲了一些自己以前在另一个山村考察时的风土人情。老太爷问郭怀义喜欢读什么书时,郭怀义首先说的就是三国和水浒,其次还说了一些老一辈的人才读的书,而那些书我都没读过,只是小时候跟在老太爷身边听书的时候听他提及过。
即便郭怀义和老太爷等人在桌上说说笑笑,可气氛还是有些不对,我就起身准备敬郭怀义一杯缓和缓和气氛。
正在这时候,村长李富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杯酒应该我来敬才对,郭领导大驾光临,我身为村长有失远迎。”
李富贵从我手里夺过杯子就一饮而尽,我脸色尴尬地笑了笑,心中郁闷。
郭怀义起身说道:“李村长客气了,我只是文化团的一名文员,算不得什么官儿,大家不要拘谨,我是小辈,不摆什么牌场。”
“哦?”李富贵说:“看来郭领导不仅年轻有为,而且平易近人,这样的人如今可不多见。”
“李村长过誉了。”郭怀义说道。
李富贵说:“听郭领导的口音,和咱们浮屠岭的方言有些像,不知郭领导祖籍哪里?”
郭怀义说道:“此地口音和山东方言七分相似,小时候在山东读过几年书,入乡随俗,勉强学个一二分,让李村长见笑了。”
李富贵说道:“见笑不敢,见面倒是有点印象,郭领导和咱们村的一个年轻人九成相似,只是郭领导看起来更加气质不凡。”
“这倒是件稀奇的事情,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也不枉我大老远跑来一趟,若是方便还请李村长将那年轻人叫来让我见见,也好一桌上吃饭喝酒,没准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什么的。”郭怀义脸上露出极大的兴趣。
李富贵面无表情地说:“死了三十多年了,挖出来怕吓着郭领导。”
一桌人被李富贵这么恶趣味的对话弄得十分尴尬,郭怀义明知不被李富贵待见脸上的神情倒还是满不在意。
“李村长何不坐下来吃点东西,听刘队长说李村长今天身体有佯,可别累着。”郭怀义说道。
李富贵说:“不了,能敬郭领导一杯酒已经着实长了颜面,其实我这次来只是想引见引见一个人,这个人是咱们明月村的风水先生,也是整个浮屠岭最为传奇的人物,没准能让郭领导见了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
李富贵说着,生产队院子外传来虎子的声音,虎子说道:“快点,我爷爷说村里来了个重要的人,要你见见。”
郭瞎子随着虎子进了门,正抬头间就看着一群人向他看来,郭瞎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正要说自己脸上又没花,怎么都这么看着他,可是当他看到酒桌上座位置站着的青年时,他愣住了!
“你是怀义?!”郭瞎子眼睛通红,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位是?”郭怀义指着郭瞎子一脸波澜不惊地向我们询问。